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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舒服,但他不是刘小华那样的蠢货,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笑眯眯的开几句玩笑就把事情抹开了,只是心里想什么只有他知道。

下了班回家,妻子倪晓丽赶紧迎上来:“怎么了今儿,心情又不好?”

果然,顾慎言再好的涵养,面具也有了裂纹。最近俩人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状态,无论安然提啥,他都要反对,存心就是不给安然露脸机会,哪怕只是简单的请放映厂来放几场革命电影这么无伤大雅的事。而安然呢,也不是善茬,能忍住任他拿捏,不也是逮着他错处就讽两句,图个心里痛快吗?

但两个都是有城府的成年人,纵然心底里再怎么互相厌恶,暗地里小动作再怎么频出,面上都是和和气气,尤其面对领导的时候,那就是配合默契,关系和谐的正副手。

小两口结了婚一直住在丈人家,一面是顾慎言确实没个像样的房子,他原生家庭只是个温饱线以下的城市贫民,家里兄弟姊妹又多,现在十几口人还挤在城南一个小院子里,整天不是拌嘴就是打架,他一回去就要被父母逼着当“裁判”,简直烦不胜烦。另一面,倪厂长也不舍得闺女跟着去小破胡同受气,直接大手一挥,就在家里住着吧。

而安然这边就不一样了, 三月里顾慎言正式成为总厂厂长的乘龙快婿, 在厂里多了另一重身份——总厂派来的监工。就连胡光墉都得避其锋芒,刘解放倒是清闲,自从被派去基层后已经好长时间没在领导班子里吆五喝六了,知道夹着尾巴做人了。

厂里从上到下都把顾慎言当一颗冉冉升起的阳钢新星看,安然心说:谁说美貌不是资源, 只要愿意用,不论男女这都是稀缺资源。

顾慎言眸光闪烁,“安副主席是不是平时太累了,怎么老走神呢,咱们工会的工作虽不说有多重要吧,至少也是全体工人的大本营,娘家人, 该打起精神还是得……”

安然心里不耐烦到了极致,面上却笑着说:“哎呀咱们家庭妇女每天回家都有干不完的事儿,不像顾主席,吃在丈人家,住在丈人家,丈人丈母娘啥都帮你们小两口做了,就是有做不到的,不也有保姆帮着嘛?”

“安副主席, 想什么呢?”顾慎言坐对面,笑眯眯地问。

“没啥,你们说到哪儿了?”

整天不是她带着小猫蛋去找悠悠玩, 就是海燕带着悠悠来猫蛋家玩儿,日子过得既轻松又自在。

你要说我工作不认真,我就戳你脊梁骨,软饭硬吃有意思吗?

要是开了这个头,以后单位里谁还听他话?他还能使动谁?手底下没兵,还当啥领导?老丈人都说好了,二分厂工会只是让他先来历练历练,不会久待,到七月份就满一年了,到时候就是送礼也要帮着把总工会的大门给扣开。因为据内部消息透露,市总工会现在好几个领导都要么升走,要么退休,急需补充一批新鲜血液,市里优先考虑下属工会的年轻人,最好是有过领导经验的。

这不明摆着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岗位吗?顾慎言为这事高兴了好几天,心道:你安然不是要跟我抢工会主席吗?那就拿去呗,反正这块垫脚石我也踩够了,给你吧。

倪晓丽本来在总厂财务室当个小会计,但最近觉着结了婚还是得以家庭和丈夫为重,就换了个更清闲的工作,搞后勤去了,经常往家里跑,偶尔应个卯,工资奖金照发不误。顾慎言对此颇有微词,他觉着女同志还是得多学习,不学习怎么能跟上时代的潮流呢?他原本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个被时代潮流抛弃的家庭妇女,可这几个月跟安然交锋下来发现,他更不希望是安然那样牙尖嘴利睚眦必报权欲熏心的女人。

这么一看,倪晓丽似乎也挺好的。他脸色又好了点,“对了,上次拜托你爸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咱爸说了,市拖拉机厂很难,因为那边的书记是个软硬不吃的。”他想把工作调去市拖拉机厂,这不是白日做梦吗?谁都知道人家待遇高,福利好,这种托关系想走后门的人还真见多了,应付起来一点面子也不给。

顾慎言的不爽终于在此时达到了极点,他堂堂工会一把手想安排个刘小华进去还安排不进去,四个下属没一个听他的,现在安然倒好,不声不响,没有经过他同意悄悄就给塞了个吃空饷的进来,实在是过分!

这年头有关系的,尤其是红小冰组织头目在各个单位吃空饷的现象并不少见,各单位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像倪晓丽也属于吃空饷,只是比李小艾又好些,至少一个礼拜还能去应几次卯,这个叫“李小艾”的,实在是过分到极点!

顾慎言有种自己眼皮子底下养了大蛀虫的感觉,损失的钱跟他没关系,可这种□□裸的不把他堂堂工会主席放在眼里的行为,就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而在走之前,他得办件大事,让她一辈子记住他,让二分厂记住他的大事。

七月的阳城还是热,跟往年没啥分别,但二分厂大院里的孩子,却明显感觉到今年跟以往都不一样了,因为他们今年每天都能吃上一根冰棍啦,哪怕是四五个孩子的家庭,也能吃得起冰棍啦!一部分是家长舍得给也有钱给他们了,另一个嘛,他们也能挣,周末糊几十个火柴盒也够买好几根盐水棍儿和糖棍儿的。

过完三岁生日,用姥姥的话说,小猫蛋就是吃四岁的饭啦,她最近迷上了跟着哥哥到处当“无业流民”,尤其是周末的电影院,她眼睛尖,经常给哥哥们放哨。

放哨做什么呢,当然不是逃电影票,而是做他们的”小买卖“,

二华跟着大华学会了卖东西,加上刘宝英家三个,磨着刘宝英给他们炒瓜子儿,几个臭小子每天就在身上挂个绿书包,包里背着些用大料煮制过晒干又在锅里炒得金黄焦香的瓜子儿,比电影院售货员们卖的只有瓜子味儿的“炒瓜子”好吃,价格还便宜,生意简直火爆极了。

铁蛋去了几天,发现就天天卖瓜子,挤在大人屁股后天闻屁吃,没意思,他宁愿回去刨垃圾山。可小猫蛋迷啊,她就喜欢看人,数人头。

是的,数人头。每天回家都要跟家里人说,今儿从几点到几点(她已经会看电影院门口的大挂钟啦),光明电影院里来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人,简直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甚至往前倒推三天的人头数她都能记得,有时“生意”不好,她得闲还会把人分男女数,分老中青数……安然严重怀疑,她闺女怕不是有强迫症,看见能数的东西就要跟数字联系在一起。

数数不算,还会分类。

这可是安然和宋致远都没教过她的。

宋致远侧身对着妻子,“你说她怎么就知道要把人群分男女和老中青?”

安然笑,“分这算啥,她还会根据入口总人数和出口总人数计算那天有多少人逃票,再算电影院那场电影卖了多少钱呢。”因为电影票很便宜,才一角钱一张,一个人就代表一角钱,有多少个人就是有多少角钱,倒不是说她已经会乘除法。

宋大工程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安文野这么厉害?”如果没人教过她的话,说明啥?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尤其是对数理的推理,已经超越一般七八岁的小孩了!

而分类的基础也是逻辑,能发现事物内部或者本质上的逻辑关系,这也是很难得的!

宋致远一个翻身坐起来:“安然同志,你说咱们猫猫是不是天才?”

宋致远其实挺反感“天才”两个字的,因为他从小就是头顶这俩字长大的,哪怕到了现在,也依然有人这么夸他。他一点也不开心,有了这两个字,好像一切成功都是理所应当,一切失败都是不应该,它们总是遮盖了他本人的努力。当然,他可没时间想这么多,只是年轻的时候偶尔会觉着有点郁闷。

可现在,他觉着这俩字就挺适合他闺女的。

“我觉着很有可能是,但咱们别当真,伤仲永的事儿我可见得多了,就让她好好的该努力努力,该受挫受挫就行。”

她其实挺困的,只想睡觉,不怎么想跟他商量这些还看不见影儿的事。

可宋致远来了兴致啊,最近项目进展顺利,虽然比刚开始预期晚了半年,但等到秋天,他们的战机就能试飞了。“要不让萧若玲和李小艾启发启发她?”

安然的瞌睡一下就醒了,“可别,那俩工作机器会‘带坏’我闺女。’”这俩女同志作为项目组里唯二的女性,已经快在实验室里安家扎根了,小悠悠也就头三个月能喝奶,现在有顿没顿的,已经喝上奶粉了。

她们实在生活得太艰苦,太委屈自己了,安然只希望她的小猫蛋能够自由自在,哪怕想咸鱼瘫也行,她现在的努力就是为了给孩子创造未来咸鱼瘫的条件啊。

宋致远一想也是,作为团队领头羊他确实欣赏她俩那样的同事,可作为父亲,他也不希望自己女儿过那样的生活,也就不提了。

孩子就是棵小树,想往哪个方向长就让她自个儿选择吧。

不过,他身体的“小树苗”可是准备多时了……谁知才刚把妻子抱住就被她推了一把,“来例假呢。”

一盆冷水浇灭了树苗,他容易吗,好不容易能出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他这一个月也就能在家里待四五个晚上,有时孩子没睡妻子就睡了,有时他心里有事儿,有时妻子有事,就这么一耽搁,能天时地利人和的也就一两次……这个月已经到月底了,还一次也没“和”过呢。

安然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倒是笑了,“想要有正常夫妻生活赶紧把项目完工,等你能好好回家来的时候。”

宋致远从身后抱着她,不出声。这次他绝不允许再出岔子,应该最多三个月就能出来了吧,“再等三个月。”

安然的身体感觉到他的小火苗还没熄灭,心里倒是一软,想起早就答应好的给他体会“极致的乐趣”,忽然眸光一动,坏笑着想,是时候让你知道你安姐就是你安姐了……忽然就人一缩,悄悄钻进了被窝里。

宋致远一开始还悻悻然委屈呢,忽然发现她窸窸窣窣在被窝里,七月底的天,不开窗子都睡不着,忙道:“你不热啊……啊……嗯!”身不由己。

十分钟后,宋致远乐得像个傻子,双手枕在脑后,似乎是在回味,“你……安然同志你没不舒服吧?”按理来说是不会的,这跟那啥又不一样。

安然看他得意的,心道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有些事还差得远呢,不过成就感也是满满的,“早点完工早点回家。”

宋致远眼睛一亮,“完工回家也能再来一次口……”

安然掐了他腰上一把,“闭嘴,我看你再生猛。”

宋致远刚消下去的红晕,忽然又爬上耳尖,“那不叫那个,该叫什么。”

安然想了想后世的叫法,好像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算了,“咱们定个暗号吧,就叫‘极致乐趣第二招’吧”。

“那第一招呢?”

“不就是你前几次用的传教士?”

宋致远也不傻,一听名字就知道,她似乎是嫌自己太传统,太不够花样?看来,他应该加强跟姚刚的沟通,给不了妻子梦里“大老板”的生活,至少要给她□□生活,这是他身为丈夫的责任。

接下来几天,工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顾慎言懒得处理,扔给安然,安然拿着工资,也倒不嫌弃事大事小,让去就去,无非是职工家属闹矛盾的啊,婆媳干架的啊,不赡养老人老人哭到厂里来的啊,处理起来不难,就是烦。

任是谁,每天被各种负能量包裹,他也难开心起来不是?

孩子们的暑假还有一个月,却已经忙得不亦乐乎。九岁的铁蛋马上就上三年级了,已经有小姨肩头那么高,两条长腿特别有标志性,跑起来一甩一甩的。

“包文篮你跑啥?房子着火啦?”

“我有个特大好事儿要告诉我姨。”

孩子们忙问是啥好事儿。

“跟你们没关,别问了。”他跑得又急又快,让准备来个亲密接触的黑花都扑了个空,一头撞进家里去,“姨,姨你听说了吗?”

安然正在揉面,准备做韭菜油炸馅儿的大包子,没好气问:“听说啥,你都九岁的大孩子了,能不能稳重点啊包文篮?”

“你那个妹妹出事了!”

安然顿了顿,“隔壁的安雅吗?”

“对,我看见她被公安抓走了。”包文篮歇了口气,“咕叽咕叽”灌下一碗凉开水,可跑死他了。

原来,今儿他像往常一样经过光明电影院的时候,看见公安押着一个女同志往市公安局方向去了,他定睛一看,这不是别人,正是小姨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是她妈妈,姥姥才跟姓安那个老头子离婚的,大院里老太太们说闲话的时候他都听见了,所以对她很是不爽。

这不,听说是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个正着的,他第一时间就跑回家给小姨分享好消息来了。

可他讲得绘声绘色,小姨也没他预料中的开心,铁蛋有点迷糊了,“她倒霉,你不高兴吗?”

他可是好几次看见安雅故意给小姨炫耀她的新皮鞋新裙子,为此他还暗暗发誓以后能挣钱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姨买一屋子的裙子和高跟鞋!

“我为什么要高兴?她被抓是她的事儿,跟我无关。”

铁蛋撇撇嘴,感觉自己白跑这么快了。

安然现在想的是怎么跟顾慎言斗法,安雅怎么着是真入不了她的眼了。反正她从一开始就提醒过她树大招风,该收敛不收敛,违法犯罪被抓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同情一个犯罪分子。

安然不会同情她,但也不至于幸灾乐祸,“咱们自个儿知道就行了,别再说出去,啊。”

铁蛋撇撇嘴,“知道了。”

可他不说,不代表别人不知道,消息传得很快,大概也就一个下午的时间,整个二分厂都知道隔壁阳三棉安副厂长的闺女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

谁家敢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从没卖过点小东小西?可安雅不一样,她卖的不是几角几分的小东小西,而是动辄几十上百的辣条方子,十块钱一个的电暖炉,四十块钱一辆的儿童自行车……听说当天下午公安去安家查抄到的现金就有一两万呢!

大院里炸开锅了,谁能想到那么漂亮体面个小姑娘,居然干这么大的投机倒把?更让人惊掉眼球的是,听说公安还查出她买下三栋老宅子,每一栋都是占地二三百平的大房子,听说里头还搜到不少现金和古玩字画……保守估计,按现在的物价,她的身家也有四五万。

现在的四五万身家,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可能就是数千万,安然只知道她很有野心,没想到居然如此神速,短短两年半的时间就积累下这么多财富……心里还是有点羡慕。

但一想到这么多身家,被查抄也就是半天的时间,又有点惋惜……和不为人知的庆幸。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

“小野你妈妈在家吗?”

“在呢银花姐,快进来。”安然正在打扫客厅的卫生,她要拖地就把小猫蛋使到门口玩儿,省得来捣乱。

赵银花也顾不上她刚拖的地还有水渍未干,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大华被抓了怎么办小安?他今儿没回来,我就觉着肯定有问题,安雅被抓了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我去公安局问了,果真就是……呜呜……”

安然赶紧把她拉到厨房,递过去几张卫生纸,“别急你慢慢说,我听着。”

这年头甭管有罪无罪,只要被“抓”进公安局了,在大众眼里就不是好人,以后出来别管怎么说名声都臭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的未来还有多长?他怎么顶着“坏分子”的名声讨媳妇?怎么找工作?幸好大华的事还没人知道,公安也没找到家里去,赵银花心里再急,一路过来都强忍着,现在看见好朋友,她的眼泪就像开闸的河水。

安然拍拍她肩膀,一直等到她哭歇了,才细细问起来。

原来,安雅被抓后,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的小女孩子,因为数额巨大,很有可能会直接枪毙,为了争取减刑她就跟倒豆子似的,把所有参与犯罪的人供述得一清二楚,谁谁谁跟着她干了啥,谁谁谁分了多少钱……大华,就是这么被她供出去的。

“他确实是跟着卖货,还卖了不少,咋办啊小安,你说会不会枪毙啊?”银花整个人抖得筛糠似的。

安然不知道事情原委,只能尽量多的了解具体情况:“他跟着卖了多长时间,卖过啥,都在哪些地方出没,挣了多少钱?”

“快两年了吧,啥都卖,整个市区和近郊生产队都有他的足迹,也没往家里拿过多少钱,就给咱们和弟弟妹妹一人买过一身新衣服,买过十斤清油,三十斤白面。”

“那你知道他平时都在哪儿过夜吗?有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赵银花一问三不知,“他不让我们管这些。”

安然了然,大华这孩子是真的倔,吃亏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你别急,我找朋友问问去。”

赵银花感激涕零,“麻烦你了小安,麻烦你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安然当天晚上就上严家,正巧遇到严厉安吃过晚饭准备去单位,听说是为了最近抓到的特大投机倒把案子来的,为难道:“不是我不跟你说,主要是调查结果还没出来,我们也需要保密。”而且听说是大华,他还有点欲言又止。

“理解,麻烦你了严哥,多的我也不问,就想问问安雅她是怎么交代的?承认自己是主谋了吗?”

“估计是知道主从犯定罪不同,她现在嘴挺紧的,一口咬定不是主谋,是受人怂恿走上错路,咱们也找不到直接证据……”

安然心里忽然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大华不会是主动承认他是主谋吧?”

严厉安点点头,难怪刚才欲言又止。

谁都知道,这个冲动的少年不可能是主谋,因为钱他不是拿得最多的,而且说话做事都很冲动,不像是能操纵几十人团队的头领,其他人也不会服他。

可其他人,全都一口咬定不知道主谋是谁,每次通知他们拿货都是大华,甚至还是大华亲自送到家的……只要安雅那边再指认大华,这事他就跑不了了。

安然心头一痛,再怎么恨铁不成钢,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好朋友的长子啊。“严哥你看,我们现在做点什么,能给他减轻点刑罚?”

严厉安想了想,也不算徇私枉法,“让他家属尽量把能退的都退回,老实交代,不能有任何隐瞒。”市里早就注意到这个到处卖货的投机倒把团伙,布局了大半年,终于将他们一网打尽,一定会树为典型案例,轻不了。

哪怕安雅不交代,这些人公安跟前都是挂了号的。

“你回去告诉家属,我会想办法帮他说情,但也让他们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吧,这事……上头要求从快从严.打击,明儿晚上省报的记者就要来了,瞒不住。”

安然也知道,他虽然是副局长,但这种省里都关注的案子,压根没有他能插手的地方……当然,他也不是这种人。

他和胡文静是自己朋友,赵银花也是朋友,安然不能自私的逼迫他破坏自己的职业操守和原则。更别说,这么巨额的获利,这么大规模的团伙作案,性质不是一般恶劣,想插手也插不进去啊。

安然叹口气,带着沉重的心情,把这个消息告诉赵银花。

“傻子啊,关他什么事啊他要给安雅顶罪,我这是生了个棒槌吗我?好苦的命啊……早知道他这么不争气,我当时就该把他溺死马桶,何苦让自己受这种罪啊……”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微不足道的,多余的。安然只能搂着她,让这个可怜的女人靠在自己怀里,哭吧,骂吧。

当天晚上,也不知道消息怎么走漏出去,整个大院都知道大华因为投机倒把被抓的事,一瞬间议论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大院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银花哭了一夜,也不知道被谁提点还是忽然想到的,觉着大华主动担下事情怕是有隐情,求安然找找严公安,能不能让她去看看儿子,劝劝他。

在生命面前,义气算个屁啊。

可大华就跟喝了**汤似的,一口咬定他没为任何人顶罪,他就是主谋,还给银花跪下磕头,说让他们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养老送终就由二话小华来了……搞得一副生离死别,银花哭成了泪人。

回到厂区也不进门,忽然跑到阳三棉,“噗通”就给同样焦头烂额的安容和许红梅跪下,让他们劝劝安雅,让她自己的罪自己扛,别赖大华头上,大华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可在自己女儿的生命面前,他们会选择做一个诚实的人吗?安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少年啊,安然怀疑不仅仅是单纯的“义气”那么简单,可能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之情在里头,不然她实在想不通,讲义气能讲到替别人死吗?

安雅和刘向群谈了两年,一直到现在也没提结婚的事儿,估计是黄了。安然细细回想,她之所以觉着刘向群眼熟,是因为上辈子见过他。当时安雅病得没钱治病了,是让她后头嫁的老实人丈夫去求安然的,安然曾去医院看过她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穿越者安雅会对其貌不扬的刘向群如此火热,估计是觉着这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吧。

可惜,据安然所知,自从她被抓到现在快半个月了,刘向群也没去看过她一眼,还急急的跟她撇清了关系,听说还以火箭速度说了一门亲事,赶着把婚给订了。

安然没想到,当初在斗天会还算有点良知的人,怎么就翻脸比翻书还快?

安雅在里头要是知道,不知是何感想。

不过,她大概没机会知道了,没两天判决结果就出来了,她因为投机倒把数额巨大被判了十年。十年后能顺利出狱的话,花季少女也变成三十岁的女人了,要说青春肯定是还有一点的,但她错过了她曾经以为一定能大干特干乘风破浪的改开十年。

因为证据不足,虽然大华主动承认是主谋,但严厉安据理力争,省里也经过多次研讨,觉着不能判死刑,只给判了个无期徒刑。

也算他运气好,要是再晚几年赶上严.打,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无期徒刑虽然是剥夺了终生自由,但只要表现好,他能认真改造的话,想要获得减刑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还有出来的一天。赵银花一家子虽然还是难过,但至少不用天人永隔,时不时也能去看看,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说实在的,在安然看来,大华有今天也是自个儿作的,外加安雅给他画大饼,即使不在这儿出事,别的地方也要栽跟头,如果能经过这事让他改过自新,吸取经验教训的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他还年轻,即使坐十几年牢出来,也才三十出头,到时候改开后活路多,不至于像现在背着“劳改犯”的名声就找不到工作。

人,都是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这也给安然敲响了警钟,铁蛋和猫蛋的教育坚决不能松懈,孩子在父母看不见的地方受到多少诱惑,结交了什么朋友,做父母的不说要全盘掌握吧,至少大体得知道。

同时,经此一事,整个阳城市的黑市全给关了,不是公安关的,而是倒爷们再也不敢出来了。安然想吃啥用啥都只能凭票凭本去百货商店买了,再次过回啥都计划供应的日子,家里生活水平可谓“一落千丈”。

而顾慎言,也终于精挑细选一个黄道吉日,在八月十二号这天,带着工会所有职工来到车间,当着几百号一线工人的面,大批特批安然的“以权谋私”“撬社会主义墙角”的行为:“安然同志,我得代表广大工农群众批评你,你的行为实在是让人感到痛心。”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安然的惊慌失措,她只是云淡风轻地问:“我怎么着了?”

“你也别问我怎么着了,自个儿做的事自个儿心里有数,我希望你能向大家承认错误。”一副“我给你个主动自首的机会”的模样。

“哦,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你来提醒我吧。”

眼看着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装得这么淡定,顾慎言是真不得不佩服她的厚脸皮,当然,也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你自己以权谋私,还要我提醒你吗?”

周围看热闹的工人好几百呢,把整个车间挤得水泄不通,一双双年轻的、充满光芒的眼睛就看着安然。顾慎言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她不是爱做好人,爱收买人心吗?又是帮家属找工作,又是帮工人找对象,她不是干得风风火火吗?这厂里一说起工会大家都只知道她“安干事”。

他顾慎言今天,就要撕开她的真面目,让这群愚昧的只会说她好的工人看看,她的私心到底有多重!

“大家可能不知道,我先给大家伙说一下,咱们的安副主席,在半年前给咱们工会招了一个叫李小艾的同志,每个月领着六十五块工资,可咱们工会的其他人,谁也没见过这个人。”

嚯!

所有人眼睛瞪大,看向安然。

他们辛辛苦苦三班倒一个月也只有五十多,运气好再交点废钢才能勉强摸到“六”字,她给安排个吃空饷的居然拿到了六十五!

“同志们,这不是过分,这是看不起咱们一线工人,看不起贫苦大众啊!”顾慎言不忘煽风点火。

果然,工人们脸上更气愤了,看着安然就像看阶级敌人。

顾慎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平时不动手则已,一动手都是要置人于死地的。

而安然呢,她会被他捏住小尾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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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话说, 自从海燕来了后,包淑英可是比谁都高兴,这市里可终于有个她的“熟人”了。以前在村里, 包淑英就跟姜德宝家和姜书记家来往密切些,现在来了个土生土长的“老乡”, 她对这个城市好像又多了一层归属感。以前她在大院里, 聊得来的人也不是没有, 可跟同一个村出来的“老乡”还是不一样, 终究觉着隔了一层。

顾慎言的不爽在此刻达到了极点,“那就这样啥也不管了吗?你爸可真是……”没用。

倪晓丽心里有点不舒服,这都结婚好几个月了,还“你爸爸”“我爸爸”的,说声“咱爸”就那么难吗?但她还是强打精神,说:“另外一件已经问了,你们工会的工资员额确实是多了个人,名叫李小艾,海城来的。”

下头陈媛媛牛正刚几个,无论面子里子那都是安然的忠实拥护者,他们不愿做的,还真使唤不动,你说顾慎言这一把手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