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这一年下半年的时候, 由于常欢跟赵然夫妇出差，玩具厂那边，虽然有其他领导班子在管, 但肖倩倩、萧鑫、以及常厂长这一批老人，都会抽空去视察一番。

工作越来越忙, 难免又疏忽了对孩子的管理。

——其实家里会暗搓搓搞事的, 也就肖筱这丫头。小点的男孩子, 没有他们姐姐受宠, 反而胆子没那么大。

肖倩倩本想着，把闺女肖筱弄到自己管着的研究所里，又在她爷爷眼皮子底下做事, 闲着的时候还有学校的功课要做, 总该没工夫折腾别的了吧。

没成想, 第二年开春后, 没了厚棉袄的遮掩，她发现, 这死丫头的肚皮竟然鼓起来了！

“你这肚子, 是怎么回事？！”肖倩倩看见闺女这大肚皮，吓得声音都变了。

可闺女每天不是回家住, 就是去常家陪常安，她怎么会大了肚子？难不成又遇到了渣男？

此时此刻, 肖倩倩无比后悔, 自己没有仔细教女儿跟男人保持距离——可明明之前一段日子, 肖筱也没表现出对哪个男人感兴趣啊？

被妈妈发现后, 肖筱心虚地摸了下肚子。

她从小到大，光顾着跟家里人学那些理科知识，对于人体生理学得不好。刚开始月事断了两个月, 她忙着做研究，都没放心上，后来开始有点孕辰反应——她的反应并不算大，肚子慢慢鼓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怀孕了。

但她暑假才犯了大错，哪敢把这事儿跟家里交代啊。身边能商量的人，竟然只有年纪比她更小的常欢。

两个小姑娘，哪里知道怀孕生子的不易，开头还商量着是不是要去打胎。可肖筱到了医院门口，就怂了。

——她的家人太出名，她自个又外向，经常跟在爸爸妈妈或者爷爷身后，见到各行各业的大佬。大医院里面，就有认识她的长辈。

她估计前脚刚进手术室……不，可能她连手术室都没进去，她怀孕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到她爸妈耳朵里。

至于一些私人的诊所，肖筱还是惜命的，没敢去那种地方。

于是她只能这么拖着，拖到肚子越来越大。

要不是刚好冬天穿得厚，加上她不舒服时，就打着去陪常欢的借口，到常家去过夜，她还真不一定瞒得过家里。

至于她爷爷，忙得根本没什么空管她呢。

肖倩倩伸出手，轻轻在女儿肚皮上按了按。

这种时候，她都顾不上生气了，深吸一口气，她在女儿床边坐下，拍了拍旁边，说：“你也坐着，把事情给我说明白。”

“……好。”肖筱缩了缩脖子，不敢躲避，把她怎么认识一个帅气大哥哥，然后装成工厂普通女工，开玩笑跟人家私定终身，结果被人家当真的过程都说了。

原先肖家人怕肖筱走上被“渣男”祸害的老路，总是对身边有接触的人说，肖筱年纪还小，家里不急着给她定亲，并且不许年轻男人往她身边凑。

工厂里的人，都怕得罪肖家人，便真的不敢跟肖筱发展什么。再浪荡的小青年，都把肖筱试做洪水猛兽，一点不肯靠近。

可肖筱毕竟是年轻小女孩，对谈恋爱这种事还是有好奇心的，家里人越是防备着，她越是想搞点事。

刚好，去年暑假刚开始的时候，厂里招收了一批大学毕业生，肖筱过去拿资料，顺便看了个热闹，结果看见个年轻男人很俊俏，当时就动了小心思。

她怕自己这身份露出来，人家又跟以前的老员工一样，不肯搭理她，便瞒着家里人，让常安给她弄了一套女工的衣服，她闲来就装成小女工，去帅气大哥哥身边晃悠，还给人家送吃的送喝的。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肖筱又是漂亮年轻的姑娘，女工的装束，也掩盖不了她知识分子的气质，这么在人家面前晃悠久了，那青年也动了心，主动坦白他家情况，表示想跟肖筱交往。

肖筱可不敢把男人往家带，一时又不想跟人家断了感情，就忽悠着说她跟家里感情不好，高中考上大学，家里不让读书，她才一个人逃出来打工的。男方尊重她不想见家人的意见，又提出带她去见见他的家里人。

肖筱更不敢答应了，她哪有理由去外地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男人想了想，他家路途遥远，父母年纪大了，要是坐火车的话，中途多次转车很是遭罪，估计来不了，只能把他大姐请过来，算作一个见证。

这男人让肖筱见过他大姐后，这才确定俩人恋爱关系，还跟肖筱商量，等他在这边工作稳定——也就是实习期通过后，就攒钱跟她结婚。

肖筱本来就是想顺便谈个恋爱，哪里想到人家搞得这么认真，她整天心惊胆战的，怕被人发现，干脆有天趁着人家下班，半主动半强迫地非跟人家睡到一块，尝过禁果后，就干脆地跑路了。

她哪里想到，事后还有怀孕这个坑啊。

听完肖筱坦白的一切，肖倩倩觉得自己估计是生气过了头，反而能够平静地跟她对话了。

“你还记得大概什么时候跟他发生的关系？他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门上班？”

肖筱不安地扭了扭，“我哪里记得这么清楚啊……可能是八月？可能是九月？反正是在欢姨离开前。”

“那你下手还挺快啊？不是六七月才见着人家吗？”肖倩倩有些嘲讽地说，然后按了按太阳穴，“行了，都这么久了，孩子都大了，引产很危险，只能把孩子生下来。你带我去找那个人，你们俩得结婚。”

“啊？”肖筱有一些不乐意。

虽然她对人家还是挺惦记的吧……可她觉得自己还小呢，不想结婚。

“万一我以后有别的喜欢的人呢？”

肖倩倩被女儿这话膈应了一下。

以前只知道从身边人下手，防着男人主动贴上来。万万没想到，真正该防着的，是闺女自己。

把人家刚毕业的男生玩得团团转，睡完就消失，肖倩倩还没见过这么……这么乱来的女孩。

如果这不是她亲生闺女，她真的要把这件事当负面教材，好好教育自己的后代。

现在……只能给这臭丫头擦屁.股，把被她耍了的男人找出来，然后让他们赶紧结婚。

未婚生子，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指指点点。肖家人曝光度大，肖筱作为肖家的大闺女，也是有很多人关注的，让他们补个结婚仪式，等到了年纪再补办结婚证，勉强堵一下悠悠之口吧。

大家是认可婚礼仪式的。

这事不容肖筱拒绝。

“明天我跟你爸都请假，带着你一起，去录音机厂里找到那个人。我可以帮你圆谎，说是之前家里发现你偷偷谈恋爱，不许你再去跟人家见面，但是你怀孕了，不肯打胎，所以家里松口，同意你们结婚。”

这么说，也是为了不伤害那个男人的感情，免得这桩婚事埋下一根刺。

“把人找出来之后，还得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现在你怀孕都七个多月了吧？你当生孩子跟过家家似的呢？居然敢瞒这么久。”

“等你结婚后，就给我搬出去住。”事了，肖倩倩还补上一句，“家里这些年是把你宠坏了，做事没个章法，不会想想你做这些事造成的后果。既然这样，那不如你就独立过日子吧，也别祸害旁人了，就跟你孩子他爸好好生活。”

这次，肖倩倩是铁了心要教训肖筱，说要把她赶出去，就把她赶出去。

由于医生说了，肖筱这胎状态不太好，不宜奔波劳累，便不好让她去男方那边，只能派出最好的车，把男方家里人给接过来，暂时只在徐市这边办个婚礼。

男人叫隋明义，是他父母连生五朵金花后，好不容易得的儿子。生他时，父母对生男孩没再抱希望，已经让他大姐在家招过亲了，没成想居然他们年老了，还得个儿子。

隋明义算是他大姐带大的，跟姐姐关系很亲热，所以之前才会让大姐替代父母，过来见一见他的对象。

隋家人那边，并不知道中途肖筱“失踪”了很久，以为他们俩一直在交往，所以得知肖筱已经怀孕，不得不先办个婚礼时，他们家也没什么埋怨的，高高兴兴地就过来了。

隋明义自己，则是自己到处找过肖筱，找了一段时间后，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可能是传说中肖家那个大小姐。他本来心灰意冷地以为自己被嫌弃了，没好意思跟家里说，结果肖筱捧着大肚子又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没问啥，就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失而复得的对象傻乐。

肖倩倩都不忍心让这么个人知道他被渣了，只得按照一开始的打算，给女儿打了个圆场，然后把婚事给定下来。

两边急急忙忙的，赶在四月初挑了个好日子，办了场简单的婚礼，让众多人知晓，肖筱已经嫁人了。

婚礼刚办完没几天，肖筱就进了医院，生下个瘦巴巴的小闺女。

“就叫肖颜吧。”肖倩倩说。

男方那边迟疑了一会，但他们确实已经有姓隋的后代了，是招亲的大姐生的，还是两个男孩。而肖家人在华国很受尊重，他们觉得，自家孩子能姓肖，也是一种荣耀，便同意这孩子跟肖家姓。

隋家同意这小女娃姓肖，其实可能也有重男轻女的缘故——反正儿子这边不可能有孙子了。毕竟这时候，城镇户口的夫妻俩，是不许生二胎的。

肖倩倩请了护工，让人家照顾肖筱坐月子，等肖筱出了月子没一周，就麻溜地把她行李收拾干净，让她搬去录音机厂里，跟隋明义一块住他们宿舍了。

“你遇到什么困难，自己实在搞不定，可以跟家里说，我们能帮的就帮。但你现在好歹已经结了婚、当了妈妈，要学会对自己、对家人负责了。好好过日子吧。”

肖筱恹了吧唧地离开家，住进小小的宿舍里。

她其实不太适应跟人挤在一张床上睡，可现在家里把她赶出来了，不睡隋明义这边也没处去啊。研究所那，她还没到能分宿舍的程度……

这会儿她倒是想起大学生能受到的优待了。一般工人，得是重要的技术工、或者上岗多久之后，才能分宿舍，可大学生，一旦到岗，立刻就能安排个小单间宿舍住，随着职位上升，宿舍条件还能继续改善呢。

最让她难以适应的是，小孩子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听话，肖颜总是爱哭，白天哭着要奶，晚上哭着要尿。

可肖筱心还在研究上，她不想在家奶孩子，就只能自己花钱去找奶妈。没了家里人给零花，她每个月那点儿工资，全花在她这便宜女儿身上了，搞得她自己可怜巴巴的，连新衣服新鞋子都买不了。

隋明义出生穷人家，不是很能理解请人带孩子这种行为，不过，他也知道肖筱家境比他家好，不愿意让肖筱嫁给他后，反而过苦日子，便更加努力工作，争取涨工资，承担所有的家用，还要省一些出来，给肖筱做零花。

不过，这样抠搜的日子没过多久，隋明义的五姐带着行李过来了。

他的五姐刚好比他大五岁，结婚很早。隋家重男轻女，当初为了给隋明义凑更多的学费，隋家就把这闺女嫁给一个二婚头，拿了许多聘金。

可惜那二婚头是个爱家暴的，五姐嫁过去一直受磋磨，刚开始不怀孕被打，三年前怀着头一胎，月份还浅时，孩子被打掉了，最近的第二胎，孩子都成型了，结果又因为家暴而早产，孩子生出来，那二婚头发现是个男孩，后悔不已，难得大方地花钱，让医院尽力救治。可惜，那孩子实在体弱，坚持了一个多月就没了。

这回隋明义匆忙结婚，他五姐没过来，就是因为早产住院。

现在他五姐过来，则是因为终于能借着弟弟跟肖家闺女结亲的势，逼着那男人放她和离，并赔偿她一百块的营养费，然后也不想再留在那个家里，干脆来投奔弟弟了。

当年虽然是为了弟弟的学费，她才被家里嫁人的。但她并不恨弟弟本人。

隋家其实只有父母太过重男轻女，对除了大姐跟小弟以外的四个闺女，都十分苛待。但几个孩子之间的感情还不错。隋家不肯给闺女花钱读书，隋明义就会借着放假时间，在家教几个姐姐读书认字，导致姐姐们都真心疼爱这个小弟。

五姐这次过来，一是为了避开家里父母和前夫，二是想到小弟也刚当了爸爸，不知道弟媳奶水怎么样，若是弟媳奶水不够，她倒是可以帮上忙。

她对前夫没有一丁点感情，以前隋家没钱没势的，她又不敢把家暴的事告诉弟弟，怕弟弟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会影响他的学业。而父母不肯给她撑腰，她一直离不了婚。等儿子早产，作为母亲，一开始她就预感到这孩子活不久，真的确定孩子没气后，她反而彻底没了顾虑，扯虎皮说弟媳是肖家人，以后肖家人肯给她这个姐姐撑腰，然后跟前夫扯破脸皮，成功离婚。但离婚后，她的奶水还没停……跟大姐商量过后，她干脆就来投奔弟弟了。

只是，她不了解肖筱，不确定肖筱对她这个五姐会是什么态度，就没敢先打招呼，只能自己辛苦坐车转车，奔波到厂里，跟门卫打听隋明义这个人。

隋明义娶了肖家的闺女，大家对他都有印象呢，门卫就帮忙把人给喊出来了。

至于肖筱，她自个家里弟弟多，小时候习惯了带着肖家、常家一大串孩子，习惯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块。对于五姐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反感，反正那个小小的宿舍，中间用帘子一隔，再隔出个小房间给姐姐住呗。

刚生完孩子，肖筱可没有什么跟男人亲热的想法，生怕又怀上一个——这会儿她知道套子可以避孕了，可这玩意并不好买，也不好意思去买。

住宿的问题顺利解决了，五姐干家务是一把好手，把这小宿舍里里外外弄干净整齐后，又她可以帮忙奶孩子时，肖筱还觉得自己赚翻了呢。

只用包吃住就白得一个“奶妈”，肖筱傻了才不干。

不过，肖筱也不好意思白白使唤自己老公的亲姐姐，回家跟肖倩倩商量着，孩子一岁前，先让五姐帮忙专心带孩子，在这之后，就用家里关系，帮五姐在这边找个工作，让她一个女人也能自食其力。

徐市并不缺工作岗位，以肖倩倩的地位，给人安排个工作是很容易的。不过她还是小心跟人接触了几次，确定这女人安分又勤快，这才应下女儿的要求。

“这毕竟是你孩子的姑姑，可别真把人家当花钱请来的奶妈看待了，平时多给人家吃点好的……我看她穿的那些衣服也很破了，你留在家那些不穿了的旧衣服，都比她现在穿的好。你问问她，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这些旧衣服拿去改改穿。等你们手头稍微宽裕些，再专门给她买套新的。”

说到这，肖倩倩又想起来，自家那便宜女婿，也是一直穿着旧衣服呢。

她扶额，感到有些头痛。

“唉，你是不是也该关心一下，你自个男人的吃穿？你们夫妻俩都是刚工作，我们理解你们工资不凑手，但明义好歹是做办公室工作的，他总得有一两套好点的衣服鞋子吧？”

“算了，你这丫头，真是我跟你爸前世欠下的债……你坐这等会，我去找找，把你爸的一些旧衣服、还有你自己的旧衣服翻出来，你给带回家去。”

说是翻旧衣服，其实肖倩倩是先把穿旧的那些找出来，然后带到农贸市场那边去，比对着款式，找一样的出来。

肖筱对她爸穿过哪些衣服，记得不算清楚。而她自己的，则是每年都换新，其实损耗也不明显。把全新的衣服过水洗了再烘干后，肖倩倩叠好塞了好大一包裹，递给闺女了。

至于鞋子，旧了的基本都有明显痕迹，不好替换，只能原样拿出来。

放在以前，肖筱过惯了好日子，不一定看得中这些旧物品。可现在她被赶出家了，方才知道处处都要用钱。

家里收捡出来的这些东西，品相其实很好的，拿回去给五姐还有她便宜老公用，实在是能省下不少钱。

肖筱估摸着，妈妈对她的气没那么大了，借着这次机会，试探地想多要些东西，“妈……家里有没有多的奶粉啊？之前请的那个奶妈，我给了不到一半的钱，然后提前让她回去了，以后就五姐来奶孩子。不过我担心她一个人奶水不够，要是有奶粉的话……”

肖倩倩白了她一眼，“你自个没有奶？”

肖筱悻悻地摸了下鼻子。

她已经给五姐打听了收奶的法子，打算自己这边停奶来着。

她又要去研究所上班，又要兼顾大专学校那边的学业，实在是太累了，回家后真的不怎么想给孩子喂奶。

“服了你了。”肖倩倩把女儿赶出门，也只是希望她早点意识到生活不易，学会对人生负责。不过，看她现在这样子，她对自己老公、孩子的责任心，估计都不怎么强。

自家闺女被养成这样，可女婿其实是个好的，小孙女更是白纸一张，没有罪过。肖倩倩也不希望他们真的过苦日子。

肖倩倩又上楼一趟，取了两罐奶粉下来，“喏，喝完了再来家要，不过最好提前说一声，家里不一定准备着。”

这是她特意拆了那边的婴幼儿奶粉——还是六个月之前专用的，然后装到了旧的干净罐头瓶里。

“诶，谢谢妈！”肖筱收了奶粉，喜笑颜开，然后在肖倩倩嫌弃的目光中，大包小包地离开。

而且，还顺走了家里已经不常用的一辆自行车。

肖倩倩简直无语到心梗。

总觉得这么把丫头赶出去，还让她无师自通了怎么“占娘家便宜”。

不过，占便宜就占便宜吧，他们家有足够的底蕴，能让所有孩子都得到好处。

之前她非得要给闺女一些教训，力压家里其他声音，把闺女赶出门时，萧鑫跟黄彩英都舍不得。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萧鑫，还难得跟她闹了两天脾气，夜里背着她流眼泪。

这下子，她松了态度，开始给闺女送东西，家里其他人总该放心了吧？

“儿女都是债啊……”肖倩倩目送女儿远去，看她带着那么多包裹，骑车依然稳当，这才回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