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春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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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聊几句吗?”
晏书贺不紧不慢地抬眼,唇角稍弯。
瞧见他这根本没有被自己吓住的模样,江倩不知哪里冒出了无名怒火:“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谈话!”
“男朋友。”
晏书贺看着她震惊的眼神,心中起了些许快意。
他还记得刚刚出了宋雨知那事情的时候,他问过从嘉:“你恨她吗?”
“说不恨的话肯定是假的。”从嘉当时笑意清浅,摇了下头:“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觉得父母对子女,就必须得是无私奉献。但很多人都做不到,包括我的父母。”
“他们只是选择了别的道路。”
“不好说是坏人,不过是大部分最平凡普通人的缩影罢了。”
那会儿听进耳里,晏书贺感慨于从嘉会这样想。
但现在面对着江倩的怒意,他觉得,可能有些事情并不是轻易揭过就是最好的。
从嘉会不怨恨江倩,他做不到,他就是小心眼。从嘉对过去那些的态度已经很明了,可晏书贺却觉得,江倩好像还是不太清楚。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不要她了。
他的宝贝被欺负了。
打不得骂不得,可口头上的气总要出一出。
晏书贺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往后靠去仰头看她:“或者说是未来的丈夫,陪她共度一生的人。”
“这样的身份够吗?”
闻言,江倩手指发抖。
站不稳地踉跄坐进椅子里,她看着晏书贺,恍声道:“她出轨了?”
晏书贺皱眉:“你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然呢?!”
江倩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她不管不顾:“难怪甜甜那次走散,你们会一起。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谈恋爱了吧,她才离婚多久。”
周遭的客人听见这边的动静,纷纷侧头扭头看向这边。
晏书贺面色逐渐冷却,眯了眯眼:“你真的有了解过你的女儿吗?你要是真的明白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出轨?亏你想的出来。”
“她作为一个原生家庭被毁的女孩儿,怎么可能让自己走上那条路。”
或许是江倩被晏书贺这几句话敲醒,她的神色慢慢恢复清明。
时至今日,江倩才发现。
原来从新林出轨,仍旧是她心中一道磨灭不了的疤痕。
听着晏书贺的讥讽,江倩喘了口气:“抱歉,是我唐突了。”
“你的这句对不起不该跟我说。”晏书贺眼神极其冷淡,双腿交叠懒散地靠着,视线带着攻击性:“我甚至有时候都想不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什么?”江倩微愣。
晏书贺嘴角掠起讽意的笑:“这可能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谈话,也是最后一次。如果其中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您也别跟我计较。”
他惯来温和的面容凉意森森,指尖轻捻着:“从嘉到底哪里不好?”
“她哪有不好,她一直都懂事又听话……”
江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晏书贺打断:“所以,这就是你忽视她的理由吗?”
“……”江倩不明就里。
晏书贺:“懂事、听话、受委屈不哭不闹,乖巧的孩子没糖吃。就因为她是这样,你才不肯把哪怕多一点点的关心跟爱交付给她?”
“我真的很难理解,你作为母亲,得知嘉嘉离婚,有过丝毫牵挂吗?”
江倩作为母亲,作为宋夫人。
在上流圈子里向来是名声极佳,谁不知道她对丈夫的养女宋雨知关心备至,家宅安宁,宋国良娶了她以后事业也蒸蒸日上。
这么多年,她哪里听过别人这样指责她。
当即便忍不住反驳:“当然有!”
“你并没有。”晏书贺越是多说,就越是为从嘉不甘心:“你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因为你心里愧疚。知道自己不是个好母亲,你只是不肯承认。”
“你自以为是的觉得,从嘉跟你来到双和,你给了她新的生活,她应该感谢你。”
“但说实话,当年一无所有,逼着她抛弃一切来到这里的人,是你。”
下午茶店里人不多,都在各自做这个字的事情。
晏书贺声音不高,却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重重砸在江倩的身上与心里,戳中心事,让她在晏书贺的视线中,狼狈到无处可躲。
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攥着,江倩摇头:“你懂什么,我也是有苦衷的。”
“她妹妹从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在医院治病,我难道要丢下生病的小孩儿去照顾已经成年的大女儿吗?”
江倩眼尾泛着红,她自顾自的辩解:“你根本不懂。”
“我是不懂。”
晏书贺礼貌待人的温和在这一刻彻底被撕碎,他的目光之中尽数都是厌恶:“那你又明白什么?你知道的吧,从嘉确诊过抑郁症。”
江倩的身形僵住:“你说……什么?”
“不敢相信吧。”晏书贺的嘴角缓慢勾起,坐直身子稍稍朝前倾去:“你以为你很了解她吗?你以为,她生病以后不需要妈妈的陪伴吗?还是说,随便说一句开心点就能痊愈了?”
“阿姨,别再天真幻想了。”
江倩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晏书贺后来说的话她再也没有听清楚。
只是反反复复地回想到大三那年,在某个夜间,从嘉拿着一页不知道是什么的报告单,递给她,脸色苍白地说:“妈,我生病了。”
当时她是什么情况。
她只是随便草草扫了眼那张报告单,敷衍了事的塞进她手心里。
“好端端的怎么会得上抑郁症呢,你就是想得太多,开心点好不好。妈妈现在要去医院看看你妹妹,医生那边打电话过来了。”
江倩精心装饰的美甲掐着她的指腹,颜色变白,她却丝毫没有反应。
泛着红的眼眶里,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看着分外可怜。
晏书贺只是冷眼看着她,淡声道:“你后悔吗?”
“我……”江倩无力地张开嘴,抬起眼。
晏书贺面无表情:“在你心里,她听话懂事是她的错,不哭不闹也是她的错。明明刚跟你来到双和,人生地不熟的从嘉更需要被爱,但你那时候在做什么。”
“讨好宋雨知?照顾你的丈夫?”
“你的新家庭的确需要你,但你想过十七岁的从嘉吗?”
“宋清瑶出生以后,因为你的疏忽让她身体不好,甚至轻易就会休克。你愧疚,想要补偿。”晏书贺说着,笑着摇了摇头,言语愈发刻薄:“那你亏欠从嘉的,拿什么来还她?”
江倩泪眼朦胧的看着晏书贺,听他这样无礼的指教,却根本没有话来反驳。
“你徘徊不定,左右摇摆,你舍不下从嘉怕被人戳脊梁骨,可也不肯给她多一点爱。”晏书贺扯了扯嘴角,“她难道是你养的宠物?想起来了逗逗她,想不起来就丢在一边。”
店里的人逐渐离开,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波。
晏书贺因为情绪起伏不定,眼尾染上了红意,根本忘记说好几分钟后就回来的从嘉去了哪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眼里的湿气:“我知道我今天这些话说完,可能会彻头彻尾的得罪你。但我无所谓,这些话我很早就想说了。”
“你找了无数个理由麻痹自己,做出一副好像很爱她的样子。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良心好过吧。”
晏书贺轻声笑:“但我跟你不同,我有别的选择,从嘉才是我的最优解。”
江倩讷讷:“你……”
晏书贺从钱包里翻出名片放在她眼前,淡声道:“以后别再联系她,我不想看见她因为你不开心,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别再烦她。”
说完,晏书贺像是心头畅快,推开椅子站起身。
江倩忽然哽咽道:“是我对不起她。”
晏书贺的脚步停住,他轻微地偏了下头:“那就请你记得。”
“……”
“你这辈子都亏欠从嘉。”
而后他不再停留,提步出了玻璃门。
江倩仍旧出神的坐在那儿,该流的眼泪已经被流尽了,她现在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因为晏书贺说的没有错,从嘉的确是被她忽视了很多年。
视线慢慢挪动到店外,她看见从嘉唇畔带着笑跑向晏书贺。
男人身高腿长,双手拥住从嘉的腰,两人不知道对视着说了些什么。半晌后,她看见晏书贺低头亲了亲从嘉,两人牵着手离开。
已经有很多年。
江倩没再见过从嘉这样的笑。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从嘉会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伏在她的膝头要亲吻。只是后来离开明城,她将重心放在宋家,跟从嘉那样的日子渐渐走远。
是江倩忘了,宋清瑶是她的女儿,从嘉也是她的女儿。
然而时隔数年,令江倩恍如昨日的曾经,早已经随着从嘉的长大慢慢远去了。
江倩看着从嘉的背影,哭了又笑。
是她错了。
-
走出下午茶店。
晏书贺站在外面的栏杆边,垂落在旁边的手指张合,借此动作缓慢恢复了难平的情绪。今天这一出,晏书贺忍耐了足足半个多月。
别的他都能忍,唯独江倩对从嘉的伤害在他这里,是永远都无法消解的刺。
所以晏书贺抽丝剥茧。
要让江倩跟从嘉的过去一样痛苦,辗转反侧的懊悔愧疚无门,才算彻底结束。
“你怎么在外面啊。”从嘉几步跑过来。
晏书贺闻声回头,伸手抱住她:“你刚处理完吗?”
“对啊。”从嘉笑着点头,“刚过来。”
打量了几眼她的脸,除了眼睛有点红以外,其它看着都很正常。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早早就过来,听见了什么悄悄抹过眼泪了。
她不说,晏书贺便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拉住她的手往前走,换了话题:“这家店里的果茶好难喝,百香果有股怪味儿,感觉像馊了。”
“怎么可能。”
从嘉好笑:“人家主打鲜榨果汁,怎么可能馊。”
晏书贺哼了一声:“本来就是。”
两人走上扶梯去了楼上,从嘉四处看了看,找到曲又宁说的那家店:“以后不去他家就好啦。在那边,咱们去看看。”
在店里逛了会儿,从嘉看中了款镶钻的胸针。
款式别致,平时也能百搭。
好不容易跟晏书贺出来逛个街,从嘉便带着他去楼上的男装店转了转,最后给他买了件大衣。晏书贺身型好,大衣衬得他愈发高挑。
拿上小票离开时,晏书贺抓着她:“给你买衣服。”
“回去吧。”从嘉摇头,“我衣服够穿的,过年再让你给我买衣服。”
被从嘉三言两语劝上车。
晏书贺纳闷地回头:“不是今晚在外面吃饭吗?”
“回家有事儿。”从嘉偏头,示意他开车。
车子汇入车流中。
从嘉侧着脸看向窗外,满脑子里面回荡着的,是下午她听到的那些话。
从嘉去工作室只待了几分钟,就离开回到了金融大楼这边。她本正琢磨着给孟婉茹买些什么,刚走到每隔一段路就有的屏风后面,猝不及防听见晏书贺冷淡克制的声音。
——“我甚至有时候都想不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脚步骤然顿住,屏着呼吸探头去看,只见晏书贺对面,坐着江倩。
那个位置稍稍靠近门,旁边就是歇脚的椅子。
从嘉几乎没做多想,就那么坐了下去。
晏书贺说的全是她的心里话,越听就越觉得震惊。她甚至不敢相信,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一个人这么了解她。
他不亢不卑的指责话语,不仅仅砸晕了江倩,连带着也击中了从嘉。
要是那时候有服务员过来的话,一定能够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无声掉眼泪的人。后来他要起身,从嘉率先出了门。
找到厕所,用冷水敷了敷眼睛,等到眼皮舒服些这才出去。
晏书贺没有说什么,甚至都没提及遇见江倩的事。
然而就那一刻。
从嘉感觉到了灵魂的高度契合。
晏书贺明白她在想什么,也知道用什么办法,将过去彻底与她断开。
将车停在车库,从负一层坐电梯上楼。
中途晏书贺主动跟她说话,谁知从嘉心不在焉的回应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晏书贺便也没再继续追问,只当是听见江倩的那些话,情绪不佳。
打开门,他提前一步走进去。
“我放个东西,你进来开下灯。”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了,家里也黑漆漆的。
从嘉的视线扫过窗户,忽然抓住晏书贺的手腕,就那么直直地迎了上去。他没什么防备,被生拉硬拽转了个身靠在墙壁上,手里的袋子也咚咚几声坠落在地。
看着黑暗中近在咫尺的从嘉,晏书贺拧眉:“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从嘉半垂着眼皮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亲他,主动又生硬地抵开他的牙关。
被从嘉这样的举动怔住。
顿了两秒,晏书贺反客为主抬手扣着她的后脖颈,朝自己跟前摁来。加重力道,两人的呼吸交织着,没有丝毫光亮的玄关口气氛旖旎。
就那么亲了几分钟,晏书贺抓住她的手,察觉到不对劲垂眼看:“心情不好?”
“我下午听见你跟她说的那些话了。”从嘉仰头。
晏书贺蹭了蹭她红肿的唇,哑着声音道:“那我说的好不好?”
从嘉嗯了声。
晏书贺摩擦着她的手腕:“那我帅不帅?”
“帅。”从嘉靠近他,低声喃喃:“没人比你更帅了。”
她挂在晏书贺脖子上,踮脚凑近,声音又低又含糊的喊他:“晏书贺。”
“嗯?”
从嘉偏头,温热的呼吸落在晏书贺耳畔。
只听见她用格外细软的声音,低低说了两个字。
怔愣几秒后,晏书贺的呼吸声骤然变得粗重,捏着从嘉手腕的力气也有些不受控制起来。
他稍稍侧脸亲她:“做什么?”
“你说呢?”从嘉忍不住笑了声,捏着他的指尖勾了又勾:“带你上岸自驾游。”
窗外的月光明亮。
花花跟贝塔在落地窗前靠着朝外看,最近这些日子的和谐相处,可能是爱屋及乌,贝塔甚至将自己的小被子和枕头都让给了花花。
门口有东西坠落在地。
花花回头去看,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收回眼舔舔自己的脸。
几分钟后,卧室的门被重重合上。
落地窗边的帘子轻轻晃动,夜风轻缓又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可卡死我了(躺平
下午捋捋大纲,康康还有几章正文完结,给你们汇报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