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风
卫蘅自然是不信陆湛会这样说的,她也没再追问,反正陆湛会把事情办好的,办不好,这个妒妇的名声她担了就是了。
至于萱瑞堂老夫人那里,曹嬷嬷却在心疼青雀和云燕两个,这两个都是萱瑞堂出去的丫头,论起亲近来,自然是她们和曹嬷嬷更亲近。
“三奶奶这性子也太……”曹嬷嬷只觉得卫蘅太容不得人了,“也是三郎好性儿。”
老夫人淡淡道:“他们两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曹嬷嬷还是觉得不妥,“三奶奶也是太年轻了。掬霞伺候了三郎那么多年,那样深的情分,一时半会儿打发了出去,今后心里总存着芥蒂。青雀和云燕不过是送了块香胰子,就也落得被打发出去的下场,这就太过了。”
老夫人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刚才三郎已经说清楚了。她也是顾忌名声,否则不会是三郎出面。”
曹嬷嬷叹道:“真是没看出来,三郎还会出面帮她处理这些事,忙了外头的事情,还要忙内宅的事情。”
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三郎能这样疼媳妇,也未尝不是好事。”
曹嬷嬷听老夫人这样说,这才打住了话头。
青雀和云燕得了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卫蘅跟前跪着请罪。
卫蘅觉得有些惭愧,说实话为了这点儿小事就打发了两个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的确有些过了,只是卫蘅明白陆湛的意思,这是杀鸡儆猴,今后想来兰藻堂是再没有人敢不守规矩了。
卫蘅打发了青雀和云燕两个一人二十两银子,又各送了两匹布,“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兰藻堂出去的人,今后若是有什么事,央人报了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青雀和云燕低垂着头,知道这件事是三爷亲自处置的,再无回旋余地,这会儿只悔恨自己轻浮,没看清楚形势。所以也不敢向卫蘅求情,各自收拾了包袱离开。
这日陆湛回兰藻院时,只见卫蘅格外殷勤,平日里伺候他沐浴都是扭扭捏捏的,今日却给外卖力。
“好久没喝三奶奶煮的茶了。”陆湛得寸进尺地道。
卫蘅白了陆湛一眼,“今天不能饮茶。”这人你对他稍微殷勤一点儿,他就开始指使你了,真是精明得厉害。
陆湛笑道:“今日的鸿门宴怕不好吃啊。”
卫蘅浅笑盈盈地环住陆湛的脖子道:“那你吃不吃,是不是心甘情愿地吃?”
陆湛道:“那要看吃什么了。”
卫蘅也没指望陆湛能色令智昏,她叫念珠儿打了水来伺候自己净手,青花鱼戏莲叶的盆子,衬这一双净白修长的手,格外漂亮。
陆湛伸手去拉卫蘅的手,却被她躲了过去。卫蘅转头一笑,“要拿香的。”
事香之前净手沐浴,卫蘅好几日都没有进食荤腥了,比当初女学结业礼上的赛香还要准备得扎实,也更为重视。
念珠儿和木鱼儿抬了卫蘅事先准备好的小几过来,上头摆满了瓶瓶罐罐,都是卫蘅事前调制好的。
此间事了,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卫蘅还特地吩咐了院子里不许人吵闹,年纪小的丫头都到别处玩去了。
卫蘅道:“这些日子,我调了几丸新香,还请三爷品评。”
陆湛看着卫蘅璀璨如星子的眼,嘴角的笑容却淡了一点儿。
卫蘅现将第一个甜白瓷浮缠枝莲纹的盒子揭开,将里头的香丸放到镂雕和合如意纹的铜香炉里,轻轻拨了拨那炉灰。
不过一会儿工夫,一股淡淡的莲香便盈上鼻尖,莲香其实并无多香,带着自然的青叶气息,男儿用起来就不会显得脂粉气。
“如何?”卫蘅心里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陆湛。
陆湛闭目闻了闻,“略可。”。
卫蘅也没多少失望,她知道陆湛不好伺候。
第二丸新香是一丸冷香,非花非果,淡淡悠悠,像一溪冷水。
陆湛的评价,依然是“略可”。
第三丸带着檀香,卫蘅想着陆湛和缘觉老和尚是忘年交,指不定会喜欢檀香,所以用了这个。
哪知道,陆湛却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喜欢的,这一次连“略可”都没有了。
第四丸、第五丸……一直燃了九炉香,陆湛都只有“略可”两个字。别说卫蘅心里烦躁,就是陆湛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陆湛阻止了卫蘅将第十丸香拿出来。
“就是想试不试看能不能调出你喜欢的香,制成香胰子。”卫蘅坦白道。
陆湛看着卫蘅,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同时以手扶额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已经将掬霞打发了吗,不过是个丫头,你自降身份跟她计较什么?”
卫蘅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依然犟嘴道:“我不是跟她计较。只是不服气你喜欢她制的香胰子,胜过我调的香而已。这就好似那写诗的,不服气别人的诗好一样,练武的不服气别人的功夫比他强一般。”
陆湛眼定定地看着卫蘅。卫蘅最讨厌他这样看人,看得自己心虚无比,在这样的眼神下,好似心底犄角旮旯的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一般。
“我习惯用那香胰子,不过只是习惯那种味道而已,并不是因为它出自某人之手。”陆湛无奈地道。
卫蘅皱着眉头,嘟着嘴道:“可是我就是受不了,怎么办?将来隔三差五地映月肯定又要替掬霞将香胰子送进来,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来呢。”卫蘅自认为自己的未雨绸缪并不算错。“何况,不就是一块香胰子,为什么你就不能依着我?”卫蘅委屈地问道。
“的确只是一块香胰子而已,为什么你就非要揪着不放?你是被宠坏了,什么事情不能顺着你心意,你就想着法子要哭要闹。”陆湛皱紧了眉头。
卫蘅被陆湛的语气所伤,“我哪有哭哪有闹?你不换就算了。”卫蘅咬了咬嘴唇,“你不就是舍不得掬霞吗,你再把她接回来好了,把映月也纳了算了,你看我会不会说一个不字!”卫蘅这就是无理取闹了,若陆湛真顺了她的话去做,她可就是搬石头砸脚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扯上映月?还是你心里第二步的打算就是要连映月也打发了?”陆湛一针见血地道。
卫蘅涨红了脸,映月的确是她要打发走的,只是需要寻着机会而已。可是陆湛现下如此说,显然就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反正已经摊开来说,卫蘅就干脆破罐子破摔,“是。”
陆湛被卫蘅气了个倒仰,“我看不出有什么要打发映月。”
“我不喜欢她。”卫蘅直白地道。
虽然大多数时候陆湛都很喜欢卫蘅憨直的性子,但是绝不是在她无理取闹的时候,“你不喜欢她,的确可以打发了她,可是打发了一个映月,以后总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卫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来且不说,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正是他二人情热之际,陆湛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卫蘅的眼泪当时就滚了出来。
陆湛的心一软,缓和了语气道:“阿蘅,我早说过你想要的东西就得自己去争取,得自己有本事守着。你这样无理取闹,不是将我往外头推吗?”
卫蘅早已被事实给伤得无以复加了,原来即使她和陆湛之间是情投意合才结亲的,可陆湛的心里也从没想过只有她一个人。现在已经如此,更不提将来她年老色衰之后了。
卫蘅第一次后悔嫁给陆湛,若是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像范用那样的,她就不会这样痛苦,这样计较,计较得连她自己都喜欢不起自己了。
卫蘅抬头看着陆湛,冷冷地道:“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屑去争取。”
这是卫蘅一辈子的经历。而对于陆湛来说,幼时父亲一年也见不上一面,母亲虽然在身边,可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老夫人不是只有他一个孙儿,何况百姓疼幼子,老夫人一向是偏心二房的,就这样,陆湛能在齐国公府站稳脚跟,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他一步一步经营所得,所以他没有办法认同卫蘅那种消极的被娇宠出来的处世态度。
“你既然是这般想法,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卫蘅,你要知道,两个人相处是需要磨合和迁就的,并不能总是一个人退步迁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空间,我也并不会因为娶了你,就变成另一个人。”陆湛的神情冷淡而深邃。
他的这副模样,越发刺疼了卫蘅的眼睛,一直以来挣扎难受的都是她,却被陆湛说成好似退让的都是他一般。
“我没有办法容忍你身边有其他女人。哪怕她只是个丫头,可对我来说,她也是分走我夫君的人。”卫蘅直言道。
“那你的书就白念了。女子开蒙,读过千字文、三字经之后,就是《女诫》、《女则》。”陆湛道。
卫蘅道:“可这世上也有别的女人。”
“你是想说私奔司马相如的卓文君?闻君有二意,特来相决绝?”陆湛的语气微带讽刺。
卫蘅于陆湛虽然称不上私奔,但私情里也有一个“私”字,她以前虽然顾虑过将来陆湛会不会用这件事情羞辱她,但是绝没有想过事情会发生这样早。
这是女子特有的敏感,也是做了错事的人,特有的敏感。于陆湛而言,却绝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阿蘅,不要学那些愚蠢的选择。”陆湛道。卓文君的这种选择,在陆湛看来那绝对是亲痛仇快,自毁长城的愚蠢想法。而历史上那些挽回夫君的心意,破镜重圆的故事,才是值得听鉴的。
“愚蠢不愚蠢,我自然会判断。”卫蘅冷冷地道。
陆湛未再开口,略坐了片刻才道:“我去和气堂还有事,晚上不用等我。”
卫蘅没有说话,连陆湛走也没有起身相送。晚上,一个人在偌大的床上辗转反侧,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想到映月也许会一边伺候陆湛,又一边嘲笑自己自毁长城,心里就难受得无以复加,连掌心都掐破了。
可是难道说卫蘅就不知道这样闹并非明智之举?她也可以柔婉转折地先笼络住陆湛的心,等待机会,或者还可以用阴私手段制造一些机会,也不愁除不掉映月。但是卫蘅就是不愿意这样做,折不下腰,也是为情所困,不肯在感情里低下一丁点儿的脖子。
次日一大早,卫蘅照样去清川如镜练字,眼皮下一痕乌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十分打眼。
连着三日,陆湛都没有回兰藻院,卫蘅也没让人去和气堂请他。新婚燕尔,陆湛有没有当值,夫妻两人闹矛盾的事情一下就被人看出来了。
这日,卫蘅写完字,她的婆母楚夫人破天荒地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她的字,“相由心生,字如其人,你自己看看,是不是比你以前的字差了许多?”
卫蘅低头看着纸上的簪花小楷,并没瞧出有什么不妥。
楚夫人恨其不争地伸手点了点,“你看你这一撇,力重而沉,气尖而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用刀在写字。”楚夫人摇摇头,“满纸的杀伐之气,写的却不是金戈铁马之事,满篇的妒恨嫉恼,真是惨不忍睹。”
卫蘅看向楚夫人,以为她是在替陆湛不平,借机教训自己,心下本来就委屈无所述,为了陆湛这样的人,还每日来楚夫人这里受冷遇,真是不值得,还不如当“映月”哩,上不用受婆母的气,也不用到主母跟前立规矩,下头谁不敬着哄着,说的话比自己这个三奶奶还管用,好处都被她一个人占完了。
卫蘅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也不答楚夫人的话,收拾了笔墨就要离开。
“怎么,我还说不得你了?”楚夫人微怒道。
卫蘅受礼教所压,低头道:“母亲说的是,是媳妇犯了妒忌之条。只是媳妇一时半会儿也参不透,待今后参透了,再来向母亲赔罪。”
卫蘅这话其实说得是十分不敬的,若是换了别的婆母,只怕瞬间就会不喜,可她遇到的偏偏是楚夫人。
楚夫人是王府出生,从小也是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养出了一副目下无尘的脾气,性子又直,最恨别人拐弯抹角地说话,也讨厌那些性子八面玲珑的人,觉得她们长袖善舞,实则是心思鬼魅。
卫蘅这样口无遮拦,反而合了楚夫人的心思,总算是不用猜测人心,彼此都可以直来直往地说话了。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这种事情,时间久了就参透了。你也不用急,只需记着一条,女子也有自己的天地,别成日里眼里、心里就挂着一个男人,把自己给活腻味了。”
卫蘅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楚夫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转念一想,卫蘅也就想明白了,自己的公公那样风流,她若是看不开,估计早就被气死了。如今她过得自成一片天地,如今说起来,卫蘅倒是有些佩服楚夫人了。
卫蘅不知该如何回答楚夫人,虽然她佩服楚夫人如今的心态,可是她自觉和陆湛的关系还不至于到楚夫人和世子爷这个地步。
陆湛某些话还是有道理的,卫蘅不会选择决绝,如今这个阶段,就是看谁熬得过谁,谁赢了,谁就能过得更自在些。
卫蘅为了避免自己过多的去想陆湛,索性将所有铺子交上来的账本都搬了出来一一验看,心里头大底对这些铺子的掌柜的能力有了个概念,如今她缺的是一个能在外头替她办事的又能忠心的人。
何氏倒是替卫蘅准备了几家陪房,这件事上卫蘅心里不愿意用上了年纪的人,反而想挑一个年轻能干的,这样才有冲劲,而她做的事情本来就是现在所没有的。
卫蘅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念珠儿的哥哥,只是人她还不太熟悉,得先见几面,慢慢派他做几件事情,再看看他的能耐。
“我哥哥?”念珠儿惊讶地摆手道:“不行的,姑娘,他生来就是个滑头,一点儿实事儿也不干,不知道打坏了我爹娘多少荆条。到现在,连媳妇都没娶上,嫌这个长得难看,那个性子又木讷。”
“你只说,我若是让他办事,他可会忠心于我?”卫蘅问。
念珠儿想了想,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们一家子落难,当初多亏夫人收留我爹娘,才有了后来的我。哥哥那时候已经有了记忆了,说起夫人的时候,他一向都是感激的。哥哥的忠心绝对没有问题,就是怕他把姑娘的事情办砸了。”
“无妨。先叫他进来叫我看看再说。”卫蘅道。
念珠儿的哥哥叫宋和,今年二十有二了,生得仪表堂堂,国字脸、高额头,叫人一见先生三分好感。衣裳虽然不新,但是浆洗得十分挺括,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这种人在外头办事,比那些生得贼眉鼠眼的就容易一些。
宋和是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卫蘅,小时候他跟着爹娘进府倒是见过卫蘅一次,那时候卫蘅还只是个生得好看的小小姑娘,宋和对她的印象也仅限于此,可这一次见着卫蘅时,他就有些手都不知道该放在那里了。
不过宋和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这也叫卫蘅高看了他三分。
“我想在上京添置几间铺子,门脸要宽敞,地段要热闹,最好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太太最经常去的地段,想做成衣、香粉之类的铺子。最要紧的是几间铺子要挨在一块儿,可以打通了做一间大铺子。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出门,所以今日叫念珠儿传了你进来帮忙跑腿。”卫蘅道。
宋和道:“三奶奶放心,别的不敢说,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就没有小的不熟悉的,三奶奶就等小的的消息吧。”
卫蘅点了点头,又叫念珠儿拿了十两银子给宋和,“给你这几日跑路的茶水费,若是办好了,我自然还有赏银。”
宋和也没推辞,找铺子还要去和牙行的人打听,还有当地的地保等打交道,都是不见银子不撒鹰的主。
卫蘅将这桩事安排了下去,心事就了了一桩,心里头烦闷,想去庄子上跑跑马也是不能,这就是为人媳的不便之处,所以只能改而看会儿书,又弹了一曲箜篌以抒情。
晚上陆湛当值,没有回府。卫蘅去萱瑞堂陪老夫人用了饭,去园子里走了走,这才回屋躺下。日子过得很是没有趣,倒是第二日去清川如镜,楚夫人给了卫蘅不小的惊喜。
卫蘅到清川如镜练字,向来都是跪坐在小几旁,今日楚夫人的大桌旁边,却多了一张黑漆长案。
“今后你的文房器具就放在这儿吧,也省得你日日都提来提去。”楚夫人的声音虽然冷淡,但是话却让卫蘅觉得格外的好听。
“多谢娘亲。”卫蘅笑道。
楚夫人愣了愣,她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喊她母亲,没想到卫蘅却叫她娘亲。
这日楚夫人还破天荒地指点了卫蘅几笔,卫蘅的字自然是远远逊于楚夫人,但胜在进步的空间很大,她又着实用心,这没耐心的师傅最喜欢的徒弟就是进步快的,楚夫人一开始虽然更喜欢才华卓著的卫萱,但这会儿看卫蘅,又觉得她灵性逼人,只是以前没找对老师而已。
如此这般过了十来日,卫蘅和陆湛都还是谁也不理谁的状态,府里的人都是人精,也不敢说什么,但来往的眼神却泄露了心声。
楚夫人倒是什么也没说,每日里对卫蘅说的话还是不超过三句,还都是跟习字有关的。
倒是老夫人耐不住性子,这日卫蘅去请安,她就问道:“你和三郎是怎么回事?他从小性子就硬,你若要等他低头,那绝无可能。气赌得差不多就够了,我老太婆还等着抱曾孙呢。”
卫蘅心里头委屈,可偏偏道理上还站不住脚,陆湛更是人影都见不到一个,如今听老夫人这样说,她的委屈就越发深了,却也不敢表现,只低着头不说话。
老夫人拍了拍卫蘅的手背道:“三郎给你什么气受了,你告诉祖母,我替你教训他去。这半个来月连内院都不回,也太不像话了。”
卫蘅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些熟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就是她母亲何氏经常对她五嫂王茹说的话,没想到今日竟然落到了自己身上。卫蘅才稍微能体谅一点儿当时王茹的心情了。
那时候卫蘅虽然哄着王茹,可心底还是瞧不上她的,总觉得王茹太过做作,又太小心眼,今日也可想见,别人会是怎么看她的了。
卫蘅抬头看向老夫人,自惭地笑了笑,“是孙媳跟三郎闹了脾气,等他气消了,我就去跟他陪个不是。”
老夫人见卫蘅如此明理,心里就高兴了,“他哪里舍得对你生气,好几次过来跟我请安,眼睛都四处找你哩。”
卫蘅听老夫人哄自己,心里越发难受,陆湛能不知道她的动向?他来萱瑞堂的时候,都是她在清川如镜练字的时候,卫蘅笑着点了点头,“孙媳明白。”
卫蘅心里自觉是明白了许多。不过是忘情于陆湛,只拿他当夫婿看而已,要紧的是先生出嫡子,省得别人都拿她当傻子看。有了儿子傍身,以后谁还管陆湛要干什么,哪怕跟他父亲一样,一年、两年的不回兰藻院又如何?
六月十六,安国公府的四少爷娶媳妇,卫蘅跟着老夫人还有二夫人陈氏都去了李家吃酒,楚夫人照例是身体不舒服,不出门的。
卫蘅苦夏,特地穿了一身沉绿色大朵繁丽水墨牡丹纹的冰绫裙,下摆翻出霜白的雾裙,层层叠叠,一看就叫人觉得沁凉,花纹更是前所未有的,看得那些姑娘们眼睛都挪不开了。
一个说卫蘅的首饰好看,一个说卫蘅的裙子漂亮,自然更多的都是被她的容光所慑的。
卫萱的肚子已经显怀了,不过不算很大,穿了高腰的襦裙,看起来仪态端方,见着卫蘅时,笑道:“你怎么想起用水墨牡丹的,配着这沉绿色真是别致。”
卫蘅笑道:“二姐姐看我这裙子,若是拿出去卖,可有人买?”
卫萱道:“反正我肯定是要买上一条的。”
卫蘅拉了卫萱的手,“正有话找姐姐说呢,本想过几日请你到府里做客的,今日见着就再好不过了。”卫蘅挽了卫萱往别处安静的地方说话,将自己想新开铺子的想法说了,又问:“二姐姐可愿入股?”
卫萱笑了笑,有些为难。
卫蘅知道永平侯府没什么收益,卫萱的嫁妆诗书字画多,而现银少,便又道:“现在也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我正让人打听店面。到时候不管是一股、半股的,二姐姐入了总可以赚钱零花钱,大姐姐那边我也去说的。”
卫萱知道卫蘅是一片好心,她绝不会缺开新铺子的钱。可还是没有应下。
卫蘅诧异地道:“姐姐难道是怕赔钱?”
卫萱摇了摇头,拉了卫蘅的手道:“虽然我的银子不多,却也不怕开新铺子赔钱,只是……”
卫蘅一下就明白了卫萱的言下之意,那是不好意思占自己的便宜,卫蘅回握住卫萱的手道:“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这铺子我想开个极大的,盘下店面后,想起一栋楼,里面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全都卖,而且都得是最好最时兴的。不过一时还没想周全,到时候还要靠二姐姐的聪明才智,咱们一起商量,要叫上京城所有的夫人都到咱们铺子来逛。”
这就不是一个人能开得起来的铺子。
卫萱一听,松了一口气,在人气方面她的确能帮卫蘅的忙,“好,那我就应下了。”
卫蘅笑道:“过几日我找个机会回娘家,二姐姐若是能回来,咱们再细说。”
卫萱笑道:“好啊。你若是得了机会,让婆子来禀我一声,我自回去。”
卫蘅点点头,有些羡慕卫萱的自在,想出门就出门,她自己心底不由叹息,人和人到底不同,卫萱这两辈子都过得让她羡艳。
卫蘅和卫萱又说了几句,就见卫萱的丫头暗香往这儿走来,“奶奶叫奴婢好找。”
卫萱笑道:“你找我做甚?”
暗香道:“这伏天暑热的,奴婢怕你又躲着吃凉东西。”暗香将一柄檀香木画侍女读书图的团扇递给卫萱。
卫萱笑道:“日日有你盯着,我哪里敢。连出来做客,你也不放心。”
卫蘅听着这主仆二人说笑,可她眼睛却惊奇地看着暗香,暗香都被卫蘅瞧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不说话。
卫萱对暗香道:“是有些热,你替我去拿一碗酸梅汤吧。”
暗香应声去了。
卫蘅赶紧道:“二姐姐,你将暗香配了人。”卫蘅见暗香梳了妇人头,因而有此一问。
卫萱道:“我怀了身孕,就将暗香开了脸伺候你二姐夫。”
卫蘅一脸的震惊,看得卫萱反而奇怪,“你这是什么表情?”
“二姐夫怎么会?”卫蘅不解,她还以为今生范用的妻子换成了卫萱,他就不会纳妾了。
卫萱见卫蘅如此,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是暗香,也会是别人。怀胎十月,生了也还得养一段身子,你姐夫怎么忍得住。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自然知道男人的德性。”
卫蘅喃喃地道:“我还以为二姐夫不会。”
卫萱笑道:“他的确是说不要的,可我知道他那是违心之言。反正也不是什么事儿,何必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夫妻情分。暗香是从小伺候我长大的,彼此情同姐妹,对她我很放心,她留在我身边帮衬我,我也容易些。”
卫蘅听懂了卫萱的言下之意,暗香一家的身契都握在卫萱的手上,不怕她有二心。
卫蘅忍不住道:“姐姐心里不难受吗?”
卫萱想了想才道:“有时候想起来也的确有些不是滋味儿,不过忙起来也就无所谓了,有时候反而还能松口气,叫暗香去伺候我也休息休息,何况……”
何况女人的贤名也很要紧。
卫蘅可没有卫萱那样看得开,范用身边可没有映月这样的人,而上辈子据卫蘅所知,卫萱对映月也是看不开的。
卫萱看卫蘅的神情就知道有些不妥,又想起她以前曾经数次问过自己通房的问题,便往卫蘅微微靠拢,轻声道:“虽然给暗香开了脸,可你二姐夫也就叫她伺候了一次,平日里还是歇在我屋里,夜里我脚抽筋,也是你二姐夫给我揉开的。人心都是一样的,你对他好,他自然就能体谅你的不易。”
卫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卫萱也没有再深入地讲。
卫蘅自己懵懵懂懂,听了卫萱如此说话,一时难免开始怀疑起自己,难道真是她小题大做了?虽说陆湛没有打发映月,可却也并没让她伺候。卫蘅的心晃晃悠悠的,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晚上回府,卫蘅算了算日子,她和陆湛这都冷战了半个多月了,若是陆湛肯先说上两句好话,这事也便罢了,偏偏他连内院都不进,卫蘅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过得几日,卫蘅借着卫芳行小定的事情,禀了老夫人,“祝家这两日会过府行小定,我也想回去看看。”
老夫人点了点头。
陈二夫人就笑道:“还是嫁得近好,想回娘家的时候几步路就到了,想那时候我刚嫁进来,夜里想家还想得哭。”
“还有这样的时候?”老夫人笑着问陈二夫人。
二夫人道:“怎么没有,只是不敢跟母亲说而已。”
老夫人笑道:“我是那样不讲理的婆母么?”
“就是您太讲理了,反而让媳妇觉得想家就对不住你。只是受委屈的时候,又忍不住想娘家。”陈二夫人笑道,这话惹来一众人的笑声。
只有卫蘅笑得有些勉强,陈二夫人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可不就是说给她听的么。连她正经的婆婆都不说话,二夫人一番话倒是将卫蘅说得仿佛只惦记娘家一般。
卫蘅回靖宁侯府的前一日,就叫了家下婆子去永平侯府报了信,卫萱果然应约回府。卫蘅又拉了卫芳过来,把开铺子的事情说了。
“其实也不是为了赚钱,就是想比起别的女子,咱们也算是过得好的,这铺子开了,多雇些家里困难,又心灵手巧的女子,也算是帮帮她们。今后若是赚了钱,我还想每月给保婴堂捐钱捐米,里头多是被抛弃的女婴,等她们长大了,在铺子里帮忙也能有个营生,免得落入不好的地方。”卫蘅道。
卫芳立即应道:“这法子好。也是为子孙修德积福。”
卫萱也点了头,三个姑娘就开始议论起来,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小半日功夫就商量出了章程来。
这时祝家也来了人,祝厚德的嫂嫂亲自来的,她穿了一身靛蓝色的白色菊花纹布衣,头上挽了一个纂子,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个子挺高的,人虽然有些拘谨,可眼睛很正很亮,见着侯府的富贵也没有眼花。
卫蘅心里为卫芳高兴,瞧祝厚德嫂嫂的做派,就知道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用过午饭,何氏留了卫蘅在屋里说话,“你和姑爷还好吧,肚子里怎么还没动静?”
卫蘅捂着小腹嗔道:“这才半年不到呢,娘着急什么?”
“我还不是为了你个臭丫头。”何氏没好气地道,“给你的方子你可捡来吃了?”
“没呢,这样心急地就吃求子方,被人知道要笑话的。”卫蘅怕何氏拖着她说话,赶紧道:“府里还有事,我赶着回去,下次回来再陪娘说话。”
卫蘅和陆湛一赌气,见着何氏时就有些心虚,生怕被她瞧出什么来。今日这样的日子,范用还陪着卫萱回了府,那一股子殷勤劲儿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看得古氏、蒋氏都牙酸。
卫蘅回到齐国公府,屋子里静悄悄的,陆湛依然没回来,卫蘅也懒得派人打听陆湛是没回府还是只是没进内院,若是叫人打听,反而显得她先示弱了。
七月流火,格外的炎热,卫蘅简直恨不能抱得冰块过日子,偏偏这个月却又发生了许多大事。
永和帝终于首肯了魏王就番,礼部以最快的速度将章程拟了出来,从圣旨下来到魏王启程,只堪堪半个月功夫。
而就在魏王启程离开的当日,永和帝就下旨拿了首辅周阁老下狱,罪名是结党营私,贪渎受贿。很快就有御史上折子,指出了周阁老的八宗罪,其中最重的一条,就是干预皇嗣废立。这可是大罪。
其实干预皇嗣只是其中一条,朝里只要稍微有些眼力的都知道,这是周阁老和高阁老在海事上的态度终于分出了胜负。
永和帝这是要动海事这一块了。其根本所在还是朝廷用度繁多,户部库银捉襟见肘,今年已经将明年的税银都预支了。
如今周阁老下台已经是肯定的事情了,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永和帝对周阁老的处理是重拿轻放,还是从严处理。
而陆湛这个长久在永和帝眼前的人,替永和帝拟旨拿周阁老下狱的人,就格外的忙碌了,这些时日去和气堂拜访他的人可不要太多。
这头宋和也来回了卫蘅的话,“三奶奶,小的把上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了,总算找到了你要的地儿,在长顺街和上城街转角的地儿,刚好有几间铺子出售,这一片靠着东边,都是贵人的居所,背后是木匠胡同,那几家的屋子都不贵,买下来今后不论是要起楼还是要扩院都很方便。”
卫蘅听宋和这么一说,她已经大致知道方位了,那一片她也是经常去的,“这里头就没有难处?”
宋和笑道:“有自然也有的,不过那是在别家,在三奶奶这里却不会。您说巧不巧,这几间代售的铺子虽然没有连起来,可中间隔着的那几间门脸,小的费了老牛鼻子的功夫才打听出来,原来就是府上的产业。”
卫蘅心里咯噔一下,“你说的可是一间书画铺子?”
宋和道:“正是。”
卫蘅心里一时感慨万端,那铺子就是当初她私会陆湛的铺子,没想到宋和给她找的正是这一片。
“还有别的地段适合咱们开铺子的吗?”卫蘅又问。
“也有,但是在西边,顺天街附近,离东边贵人住的地方就远了些。”宋和道。
卫蘅点了点头,让念珠儿又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宋和,“过几日我去看看那两个地段,再做打算。”
宋和谢赏走后,卫蘅难免颇费踌躇,这件事放在以前自然不成问题,可如今她总不能为了一间铺子去跟陆湛说好话,因而只能暂时搁下不提。
卫蘅这和陆湛一赌气,就是一个多月都没见面了,这搁在哪里也说不过去,好在老夫人知道陆湛最近公事繁忙,也没再提小夫妻闹别扭的事情。
周阁老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虽然永和帝在海事上一直犹豫不决,但是一旦下定了决心,却是雷厉风行的。
卫蘅这日晚上去萱瑞堂给老夫人问安的时候,正遇着陆湛也在。卫蘅刚踏进萱瑞堂的时候,就察觉不对劲了,所有的丫头都在廊外站着。
海棠见卫蘅进来,忙地迎了上去,“三奶奶,三爷正在屋里同老夫人说话,容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卫蘅顿住脚步,听见陆湛也在,卫蘅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她甚至升起了一股扭头就走的念头,不过瞬间也就压了下来,朝着海棠笑了笑,点了点头。
海棠进去片刻后,就出来请了卫蘅进去。
到现在卫蘅差不多都有两个月没见过陆湛了,这在新婚夫妻之间实在是罕见。卫蘅掀了帘子进去,见陆湛正坐在老夫人下首的玫瑰椅上陪她说话。
两个人听见脚步声,都往卫蘅看来。
陆湛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暗秋葵团花的袍子,镶三色祥云纹的边,十分精致,腰上的荷包是暗金色墨玉如意纹,头戴玉冠,神情沉静而安邃,这张脸明明卫蘅见过了无数次,可此刻却觉得陌生得厉害。
卫蘅忍不住地别开头,往前走了两步,给老夫人行了礼。
“你来得正巧,是不是听见三郎在我这里,特地赶过来的啊?”老夫人笑话卫蘅道。
卫蘅颇为尴尬地看着老夫人,“孙媳每天都是这个时辰过来的。”
老夫人让卫蘅坐下,又转头对陆湛道:“没想到周阁老做了快十年的首辅,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虽然如此,可以前咱们两家都是走动着的,别人不帮,你却不能在旁边只看着。”
“这是自然,孙儿已经叫人送了银子去,押送周阁老的衙役也打点过了,不会为难他的。”陆湛道。
“那好,天色也不早了,我今日也累了想早点儿休息,你们一块儿回去吧。”老夫人冲陆湛和卫蘅摆了摆手。
卫蘅只得站起身,跟着陆湛一前一后地出去,不过她脚下故意慢了些,两个人的距离渐渐拉开。待陆湛出了萱瑞堂的门,卫蘅还故意留下和牡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往外走。
卫蘅出了萱瑞堂,陆湛已经不见踪影,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心里又是轻松,又是酸涩,反正滋味万千。她领着木鱼儿往前走去,快走到前头的榕树下时,却见陆湛正立在榕树前,显然是在等她。
卫蘅站立不动,默了半晌才继续往前走,木鱼儿自然乖觉地留在了原地。
“阿蘅。”陆湛出声唤道。
卫蘅垂眸道:“三爷。”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似的,外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很有默契地往兰藻院并肩走去,卫蘅走得慢,陆湛就放缓了脚步等她。
进了兰藻院,丫头、婆子一见陆湛回来,脸上的神情立时就不同了,檀香儿那个不老道的,脸上一下就堆起了花儿。
陆湛进了门,念珠儿赶紧端了水来伺候他净手,换鞋。茶上的是卫蘅前几日从娘家带回来的今年的新茶,明前龙井。
念珠儿和木鱼儿的殷勤,越发叫卫蘅觉得汗颜,陆湛不回来,她心里难受,连带着一个院子伺候的人都不敢出大气,又都替她忧心。
等陆湛换了衣裳出来,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卫蘅正坐在榻上发呆。
陆湛走过去,捏了捏卫蘅的脸,“还在生气?”
卫蘅淡淡地道:“不敢,再生气,只怕三爷一年也不踏进这个院子了。”这女人不同男人,男人有什么不高兴,还可以外头去寻花头,女人却只能孤守空房。
陆湛听了卫蘅的话不仅不生气,反而上前一步搂了她坐下,笑道:“你嘴巴都能吊油瓶了,还说不生气?”
卫蘅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陆湛死死禁锢着腰,躲也躲不掉,她生气起来,就咬陆湛的肩膀。
陆湛在卫蘅的胸口拧了一把,“你是属狗的么?”
卫蘅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还有所有的委屈,尽数化作了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
陆湛叹息一声,“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气性也太大了。”他抬起手臂,伸手去解自己的领口。
卫蘅泪眼模糊地道:“你做什么?”
陆湛将自己的领口拉开,把脖子递到卫蘅的嘴边,“你闻闻。”
卫蘅转过头,谁稀罕闻呀。偏偏陆湛不放过她,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胸膛上,“闻见了吗?”
卫蘅的鼻子灵,自然是闻见了,陆湛的身上没有那股子梅花香气了,卫蘅的挣扎这会儿才小了些,只是一时还放不下脸面,撅着嘴不说话。
“从这回你跟我闹别扭开始,我就没用了,平日用的就是杨定在外头买的普通的澡豆面子。”陆湛故意夸张自己的委屈道。
“活该,兰藻院那么多澡豆面子,你偏要去外头买。”卫蘅把玩着陆湛的领扣道。
陆湛捏着卫蘅的手心道:“阿蘅,以后我们不闹别扭了好吗?这两个月下来你可差点儿没要了我的命。”
卫蘅原本一腔怨气,本来早打算一辈子都不理陆湛的,就算不是一辈子,至少也要再捏腔拿调个十天半个月的,可这会儿又舍不得闹了,只好将一腔怨气自己忘却。
“是你太狠心了。”卫蘅的眼圈说着说着又红了。
“你就是个小哭包,又是个小气包。”陆湛捏了捏卫蘅的鼻子,“这两个月我的确是故意想冷一冷你,又任性又蛮横,别家可再没有你这样的媳妇的。”
“那你去别家找啊。”卫蘅嗔道。
陆湛亲了亲卫蘅的脸蛋道:“谁叫我见了你就迈不动腿呢。你倒是好,心够狠的,这两个月对我不闻也不问。”
“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卫蘅不满地道。
陆湛咬了咬卫蘅的脸蛋道:“我可不是,这两个月你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可都是一清二楚。”
卫蘅看着陆湛不说话,心想,知道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一样的狠心。
陆湛叹息一声,“再也别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
卫蘅想了想,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闹了两个月的别扭,这一旦说了开来,自然比平日又更火热了三分。陆湛将卫蘅按在榻上,就不管不顾地行起事来。
可怜卫蘅两个来月都没经历这样的事情了,自己又娇气,险些被陆湛折腾得一口气去了。
第二天卫蘅都没下得来床,连清川如镜都没去,陆湛早让木鱼儿去替她报了病,可是是真病还是假病,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第三日上头,卫蘅去清川如镜练字时,看着楚夫人都有些心虚,好似她和陆湛和好之后,就不能和楚夫人一样同病相怜了,这多少让卫蘅觉得有些对不起楚夫人。
楚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对卫蘅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在练字上该指点的还是指点了卫蘅。
卫蘅寻了个机会跟老夫人说了一声,又出了门,这一趟是专门去看铺子的地段的,通行的还有卫萱和卫芳,就约在顺天街上的胭脂铺子见面。
那几间铺子是在顺天街和长阳大街的街口处,人来人往,十分繁华,但是往来的多是贩夫走卒。
卫萱道:“这儿铺面虽然便宜,但是咱们是很少过来的。”
卫芳也点了点头。
卫蘅道:“若是经营得好,今后可能还要扩建,这里虽然远了一些,可只要咱们的楼建起来了,那些商家看见利益,就会把铺子开过来的。何况,西城还住着不少新贵和富户人家,不愁客源的。”
卫萱点了点头,又问:“只有这一处可选吗?”
卫蘅不做声,宋和也不敢开口,不知道自己主子怎么不去看上城街的那一处。
“既然咱们都出来了,不如四处逛逛,若是能在上城街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就好了,我在上城街有一处铺子,实在不行,还可以跟人置换。”卫萱道。
卫萱都如此说了,卫蘅只好道:“那就去看看吧。”
上城街宋和找到的那一处,卫萱和卫芳一眼就相中了,“这儿正当通衢,又是咱们常逛的地方,后头还有一块空地,可以停放马车。”
“只是铺子没有连起来,中间这儿隔着书画铺子,我是想将铺子打通了连起来的。”卫蘅道。
“不妨打听打听这家主人是谁,不管是买还是置换,总可想想办法。”卫萱道。
卫蘅点了点头,“我叫宋和去打听。”
三个人正坐在茶楼上商量事情,就见下头忽然哄闹起来,从窗户朝下看去,却见一行男女从北边过来,都是卫蘅熟悉的人,正是周家的家眷。
周阁老被下旨抄家,家中被抄出了的东西,都抵得上国朝半年的税银了,永和帝大怒。周家年满十二的男丁全部下旨流放,周阁老七十古稀的人了,还要去那苦寒之地。
此刻周阁老已经被押到了上京城西面的广德门。周夫人领着媳妇和孙儿、孙女也正被官兵押送出城。
卫蘅见周府的女眷全部布衣素面,头上一点儿首饰没有,心里微微感叹,谁能想到前不久还如日中天的周府如今却连妇孺都护不住了。
魏雅欣也在一行人其间,手里抱着一个包袱,拖着一条腿缓缓地跟在周府女眷后面。
“她的腿怎么了?”卫蘅忍不住道。
卫萱道:“听说是被周五给打残了,周阁老出事那天,周五跟发了疯似的打她。”卫萱顿了顿又道:“她是个可恨又可怜的,以为攀上了高枝儿,结果原来那周五是个狂躁的,从小到大不知道打伤了多少人,还在家中养狼狗,还咬死过人。都是周阁老把他的事情遮掩过去的。魏雅欣人后只怕没少吃苦头。”
卫芳轻声道:“听说,他还逼他的姬妾和狼狗交、媾。”
卫蘅这才知道,陆湛为什么说听了会脏自己的耳朵。
待卫萱和卫芳离开后,卫蘅对宋和交了底道:“这次开铺子,我不想借府里的势,也不是没有银钱,你不妨再在附近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地段。”
宋和点了点头,明白了卫蘅的意思,心里暗忖,真是人人都有难念的经,自家奶奶这样的品貌,在府里想来也不好过。
晚上陆湛回来得早,换了衣裳出来问卫蘅道:“今天你出府了?”
“嗯,刚好遇到周家的女眷出城。”卫蘅吃着冰碗道。
“这东西凉,你少吃一些。”陆湛道,又将念珠儿和木鱼儿叫进来吩咐,“今后不要你们奶奶想吃什么就由着她吃,这种冰凉的东西最多隔日吃一碗,若是贪吃叫我知道了,我只找你们说话。”
念珠儿和木鱼儿忙地应好。卫蘅在一旁嘟起嘴道:“她们哪里管得着我?”
陆湛低头在卫蘅耳边轻声道:“那她当初怎么管着你见我不见我的?”
卫蘅这下可就没话说了,只好转移话题,“我今日瞧着魏雅欣的腿都被打折了。”
陆湛用茶盖抿了抿茶叶,喝了一口热茶,这才道:“这才刚刚开始,你若是想听,今后我叫人把她的情况报给你。”
卫蘅摇了摇头道:“不必,我才懒得听。”卫蘅对魏雅欣的事情并不太放在心上,她虽然做了不少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是最后影响并不大,真正能叫卫蘅记忆深刻的,还是那些她关心并信任的人对她的伤害。
“今天你出府是做什么去了?”陆湛又问。
卫蘅道:“没做什么,四处逛逛。”
陆湛挑了挑眉,转头看着卫蘅,“上城街那几间铺子你不满意么?”
“你怎么知道的?”卫蘅惊讶地道。
“我早说过,你的事情我都知道。”陆湛道。
“你叫人跟着我?”卫蘅不满地道。
“他们只是负责你的安全而已。你自己对这些不上心,难道还不许我照看自己的妻子?”陆湛反问。
鉴于出过的事情,卫蘅也没什么底气反驳陆湛,只好不开口。
“上次听你说的那开铺子的事情,上城街就只有那一处合适的,别的地儿铺子估计短期内是不会出手的。那个宋和能找到这一处,也还有些本事,你倒是可以好好培养培养,今后也可以帮你做事。不过开铺子之初,事情繁多,我派个人给你用,让他也带一带宋和,否则凭他一个人摸爬,还不知要费掉你多少时间。”陆湛道。
卫蘅一听,虽然不想接受陆湛的好意,可是他提出的事情又太有诱惑性,真是叫人左右为难。
最终卫蘅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长阳大街那处也不错。”
陆湛凝视着卫蘅,小姑娘性子见长,如今又像受了伤的小兽,连人的善意都不敢接受了。
陆湛挨着卫蘅坐下,将她搂入怀里,感觉她的身子先是一僵,然后才渐渐放松,这是戒备的表现。
“阿蘅,咱们闹了一次别扭,你就打算今后一辈子把我撇开了么?”陆湛问。
卫蘅没想到陆湛会这样说,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只是你自己的事情已经忙不过来了,不想麻烦你。”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至亲的夫妻之间是这样说话的吗?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不觉得麻烦,你的任何事情,我也都想参与。”陆湛捉起卫蘅的手,轻轻吻着。
卫蘅想抽回手,却被陆湛牢牢握住。
“你这还在闹别扭是不是?这几日你虽然耐着性子,可心里却想着怎么和我生分是不是?”陆湛问。
卫蘅嘟着嘴道:“你看得出来啊?”
陆湛道:“就你这点儿道行,我怎么看不出来?阿蘅,你应该明白的,不管我们之间怎么闹,最终还是会回到一块儿的,我舍不得你,你也舍不得我。所以你跟我闹可以,但是你做事的时候始终得相信不管什么我都会帮你。”
卫蘅现在最讨厌陆湛这一点了,好的时候说的话可以哄得人为他生为他死,可坏的时候,也可以狠心地两个月都不见,卫蘅再傻,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陆湛深谙人心,见卫蘅这样,就知道还是没说通,抖了抖腿,颠了颠卫蘅,“你还在气什么,到如今哪一桩事情我没有依着你?”
卫蘅低头不说话。
陆湛揉了揉眉头,“我不是你肚子你的蛔虫,不是你想的每件事我都知道的,你若是不说,气坏的可是你自己。你这会儿不说,以后我可就不听了,你也不许再为这件事闹别扭。”
卫蘅还是不说话,动了动,站起了身。可还没立稳,就被陆湛一把拉了下去,被他压在了身下。
卫蘅恼怒地推陆湛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湛重重地咬了一口卫蘅的嘴唇,故作恶狠狠地道:“你说不说,你若是不说,我可就要使杀招了。”陆湛故意在卫蘅的身上蹭了蹭。
卫蘅没想到这样难过严肃的时候,陆湛也能使坏,她一时又委屈又无奈,眼泪就滚了出来,自己却又觉得不好意思,陆湛的大方倒是越发衬得她小气了。卫蘅将下巴靠在陆湛的肩头,抽泣着道:“你光会说好听的,以后若是生气,只怕三年、五载也不肯见我,在外头还不知道怎么开心呢。”
陆湛轻笑出声,“原来是这个。”
卫蘅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拧陆湛的腰,可是那腰却跟石头一样,讨厌得紧。
陆湛轻轻拍开卫蘅的手,“别乱摸。”
卫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乱摸了,这是“拧”好不好?“不许笑!”卫蘅恶狠狠地道。
陆湛按住卫蘅的头,在她耳边道:“第一天半夜我就后悔了。”
卫蘅想抬头,却被陆湛紧紧地箍住后脑勺,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但是我们都在等对方先低头,比的是谁更狠心。你如今为了这件事跟我闹别扭,可是先低头的是我,是不是?如果我不来找你,别说三年、五载,只怕你一辈子都不会来寻我是不是?你还有脸怪我吗?”陆湛问。
卫蘅心头一软,又带着心虚地道:“那天你不进来,我也是打算给三爷送参汤去的。”
陆湛笑着捧起卫蘅的脸,“送什么参汤?我这火都没地儿泄了,你还送参汤。”
卫蘅圈住陆湛的脖子道:“我不管,反正你两个月都没理我,就是你不对。”
陆湛点了点头,又亲了亲卫蘅的小嘴,“的确是我的错,也是我自己傻,跟你这样狠心的丫头斗什么气,我就该把你绑了,任我施为。”
卫蘅早已经习惯陆湛三、五句话就要拐到房中事上去的。“胡说。你在外头不知道多开心呢,哪里还记得我。只可怜我们妇道人家只能在内宅里苦苦守望。”
陆湛被卫蘅的酸气给惹得大笑,“这外头哪有人比得上我家三奶奶的,要脸蛋有脸蛋,要这个有这个。”陆湛的手从卫蘅的衣襟伸了进去,揉着那雪脂一样的嫩滑。
前面的话还听得,可后面的“要脾气就有脾气”这就泄露了陆湛的不满。卫蘅娇笑着在陆湛的脸上亲了一口,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地道:“以后你别再这样久不理我了,久得我都绝望了。”
陆湛轻轻抚摸着卫蘅的背脊,最后那一丝隐隐的不满也都消散在卫蘅凄凄的软语了,一时也后悔自己的狠心。不过那时候事情实在太多,即使他有心来哄回卫蘅,陪她的时间也不多,就怕她又多心。
两个人敞开了心扉,自然比前两日又亲近了不少。陆湛也察觉到了卫蘅态度的软化,哄着她换了好些姿势,总算是吃了一顿饱饭。
早晨陆湛起身,刚洗了手出来,就来冰卫蘅的脸,惹得卫蘅伸手在空中乱挠,嘴里“哼哼”着抱怨。
“这都大天亮了,你还不起来伺候你夫君更衣?”陆湛将卫蘅搂起来。
卫蘅揉了揉眼睛,嘟起的嘴像晨光里被露水润湿的桃花瓣,陆湛叹道:“若是能将你装在我的荷包里就好了。”
两个人腻了一个早晨,陆湛才去了前头的和气堂,离开时回头道:“晚上有应酬,别等我用饭了。”然后低头含了卫蘅的耳垂道:“晚上回来,我伺候你沐浴。”
“你想得美。”卫蘅将陆湛推了出去。
有了陆湛的帮忙,卫蘅的铺子很快就盘了下来,陆湛那边派了个大管事严崇山给卫蘅。卫蘅就让宋和跟着严崇山学。
铺子盘下来,要打通了起楼,这就耗时,不过货源的联系本也费时,卫蘅想开的铺子本来就要卖最时兴的货品,就让严崇山带着宋和南下杭州、苏州,还有泉州、广州等地,寻那当年最新鲜的丝绸、瓷器等物,还有来自海外的稀罕物件。
卫蘅道:“这些都还是其次的,要紧的寻得那染坊的匠公,还有厉害的绣娘,织娘等,人是最重要的,以后咱们铺子的货源,最好都是自己提供才好。另外带几个做南点的师傅回来,还有南边的厨子。”
卫蘅给了严崇山五千两银票,另外又给了两千两给宋和,“咱们京城的银票在南边虽然也能换现银,可都有限额,这些钱是给你们请人用的。到了当地若是缺钱,就将当地的铺子盘了周转。”卫蘅将杭州、苏州等地的铺子、庄子的房契都给了两人。
陆湛那边另派了侍卫跟随二人南下。
到了八月里头,卫芳出嫁,因为是二嫁,靖宁侯府也没有大办,只请了素日亲近的人家。
这日卫蘅和陆湛一起回靖宁侯府吃了酒回兰藻院,才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得小丫头报:“三爷,引泉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三爷。”
卫蘅心里一紧,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竟然让引泉找到了兰藻院来。
陆湛起身走到西次间,引泉进来俯身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陆湛就走了过来冲卫蘅笑道:“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等会儿我就回来。”
天刚黑下的时候,陆湛就回来了,卫蘅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了一些心,“三爷,事情都处理好了?”
陆湛搂过卫蘅亲了亲,“都好了。这几日不用当值,明日我们去庄子上骑马可好?”
卫蘅点了点头,既然陆湛还有心情带她去骑马,肯定发生的就不是大事,卫蘅心里惦记着别的事情,也就没再追问陆湛刚才是出了什么事情。卫蘅记得上一世周阁老倒台之后,陆湛就外放了松江府知府。也不知这辈子可会改变。
晚上卫蘅靠在陆湛的胸膛上问:“皇爷是不是要动海事这一块了?”
(改错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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