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副省长说到这里便觉够了，换了话题问他：“你那个海外分公司发展得怎么样？我问的是真实情况。”

这一年里，东升已经作为转型成功代表企业在省内外做过几次经验分享了，那些面上的套话徐副省长都已经听腻了。

“你的意思是，京都那边不会直接出手，到时候就让蒙城的这些人出面？”

徐副省长略带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啧了一声：“齐东，你怎么越做生意越糊涂，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只是遥控？人家的手都从京都伸过来了，还看得上蒙城那些残兵败将？无非就是让他们来蹚浑水，把局面搅得更乱罢了。”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只是人员方面有些调整。”

“徐哥, 依你看，这件事的结果会是……”

今天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徐副省长也就没刻意隐瞒什么。既然他能把邵齐东叫来，就是想多提点几句。

“一旦有了机会反扑, 你说那些人还会只当观众？”

徐副省长冷笑，夹了块卤牛肉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那两个女人不简单，这几年里做的节目, 在蒙城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也是因为本身就不干净, 又有证据，加上还有老黎护着，那些人也只能忍了。”

邵齐东殷勤地为他布菜添酒，徐副省长这架势，怕是有不少话要说。

邵齐东投其所好, 砸下重金，动用资源，哪怕左手倒右手做空转生意，也要为徐副省长在政绩上添砖加瓦。他分管经济，邵齐东就尽力让他在各个任上都成绩斐然, 显然这深得徐副省长的心。

邵齐东很清楚蒙城的情况，他这次风暴的源头究竟是什么来头。毕竟他也在蒙城，虽得提醒却还是该多了解些内情。

“你想把他留下？”

邵齐东可不仅仅想让卓成背倒卖专利的锅，他计划在东升的资产被转移后更改法人。到时候让卓成接替他的位置，这些年来东升的债，都将算在卓成身上。

“这个时候还动人？”

邵齐东讪笑了几下，解释说：“之前我高薪从美国挖来的那个金融专家，卓成，你还有印象吗？”

徐副省长回忆了一下，点头道：“记得，去年蒙城的引进人才嘛。人长得不错，之前好像听说老黎有意让他做女婿。”

这事徐副省长并不关注，但一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多少年轻人都在这上面摔跟头，不足为奇。

“那你现在还用着他？”

邵齐东自己也喝了一杯，得意地说：“用着啊，很多文件都是他签字的。到时候专利全部转出去后，东升当然要留人来善后。”

听完他的打算，徐副省长冷笑了两声：“你也够狠，这么年轻的才俊你也舍得毁了。”

卓成早已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即去找邵齐东决斗。

邵齐东悠悠吐着烟圈：“就他那点胆识跟能耐，要不是有华尔街的几年资历，根本就不值这个价。再说我手上还有他的把柄，到时候不怕他不听话。”

一听还有把柄在手，徐副省长这才彻底放心，随之畅饮起来。他们根本不在乎卓成的命运跟下场，只当他是一枚利用完就能被丢弃的棋子。

卓成几乎快将手背咬破，才忍住当面找邵齐东的冲动。

**

风暴果然猛烈袭来，黎婉跟秦千柔对此有所准备，可还是感受到了强烈冲击。

先是有人举报黎婉仗着父亲是副市长，在电视台里得到偏袒，非正常升职。之后还有秦千柔不按规章流程，数次私下接触信息提供者，有刻意误导和炒作新闻的嫌疑。

这都是工作上的质疑，台里没有立即做出决定。但收到举报，也不能无动于衷。可这一次，不仅是市里，省里相关部门也来人了，说是收到举报要来进行调查。

这就不是台里内部可以解决的问题了，黎婉跟秦千柔只能暂时被停职，等待调查结果。好在还在初步调查阶段，她们也只是停职，并没失去人身自由。

黎婉被秦千柔叫去家里，生怕她自己一个人生闷气。沈沂秋知道她们的事，虽然担忧可还是相信邪不压正。

“真不好意思，又来你家蹭吃蹭喝，还霸占你的姐姐。”黎婉笑眯眯看着在厨房忙碌的沈沂秋，脸上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沈沂秋觉得自从黎婉跟林霜之在一起后，变得越来越像小孩子了。起初她听秦千柔说了这事，还觉得难以想象。这么火爆的黎婉竟然会和温吞的林霜之凑对。

“别有压力，你高兴就好。”沈沂秋跟她熟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只是自己脸红。

黎婉转过头看着秦千柔，啧啧两声：“千柔，你家这位现在怎么这样了？”

秦千柔在看新闻，听到黎婉假意的抱怨，不得不回应一下：“她怎么了？”

黎婉一口气卡在喉咙，她还能看不出好友护着沈沂秋的态度？算了，到人家的地盘，当然要有吃狗粮的觉悟。

“没怎么，就是越来越可爱了。”

看着黎婉吃瘪的样子，秦千柔竟有些坏坏地觉得，挺好的。

她在心里给自己翻了个白眼，暗怪自己怎么变这样。

黎婉忽然轻叹：“还是住在一起好啊，转个身就能看见，走两步就能抱着。”

“想人了？”

黎婉前阵子忙工作，每周末跟林霜之短暂小聚，也没顾上感伤什么。现在时间大把，她却莫名思念起来。

她单手托腮，有些迷茫：“这几天特别想，有时候想着想着就生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完后她自己怔然片刻，说，“大概是快来例假了。”

空前的压力扑面而来，而且是全方位的针对。哪怕家里早已事先打了招呼，但风雨真正来临的时候，没有人会毫无反应。

秦千柔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但她有沈沂秋和她相互依靠，彼此慰藉。可黎婉没有，她心里的依靠在遥远的永城，虽然林霜之对她很用心，客观的距离依旧存在。

“你别跟她说，她最近公司事多，我不想她有压力。”

秦千柔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两眼：“你才是真正变了的那个人吧。”

黎婉假意瞪她，然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之前还有些压抑低沉的气氛，被笑声冲散。沈沂秋在厨房里听见客厅传来的声音，也跟着高兴起来。

姐姐们的心情好了，她的也就好了。

**

黎婉的问题其实相对简单，黎父虽是副市长，但分管领域跟电视台并无太多交集，而且他为官清廉，也无被人诟病的地方。

林霜之有心，从黎婉毕业进入电视台，她在工作上的所有付出和相应成绩，都被她精心保存着。查来查去，黎婉的瑕疵无非也就是市长千金的身份让她在工作中得到些许便利，但这是软性因素，原生家庭并非她能控制。

反倒是这次的调查，让人更加清晰地看清黎副市长的清廉公正还有黎婉的努力刻苦。以前大家印象中都知道黎婉能拼肯拼，可是究竟拼到什么程度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林霜之的那些记录，恰恰为此提供了有力证明。

到了这步，没人能再为难黎婉。她得以提前恢复工作，但秦千柔的问题还没解决。

随着调查深入，秦千柔的家世被揭晓，之前台里除了黎婉，几乎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已经退休的老台长都被找去谈话，当初秦千柔有意隐瞒，所以在资料方面的确和事实略有出入。

这让调查组抓住把柄，说秦千柔蓄意伪造资料，意图隐瞒身份，动机不纯。可是仔细翻查她过往的工作记录，所有人都惊叹：这是一个比黎婉还要拼命的工作狂人。

在去年之前，秦千柔几乎是一个不折不扣几乎将所有时间都奉献给工作的人，她所经手的每一件新闻都称得上是轰动□□件。这些年里她所遭受的大大小小报复也都一一被记录，只是她从不对人诉苦，也从不退却。

所以，大家潜意识里都理所应当地觉得秦千柔没事。

直到这些记录被拼凑在一起，所有人才恍然大悟，秦记者的没事是被她的坚韧和勇敢成就的。

换做别人，未必能坚持到现在。

而关于所谓炒作新闻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根本找不到相关证据。反倒是秦千柔为了调查清楚每一个细节所付出的努力，被陆续看清。

除了在身份上有所隐瞒，工作方面秦千柔可以说是完美到令人崇拜。但是，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生活作风问题。

有证据显示，她正在和一名年轻女大学生交往，并且该名学生之前是由她充当监护人角色进行照顾的。

不管是同□□往，还是辈□□份的转变，都是敏感且不被主流认可的。秦千柔面对调查组的询问时，对此进行了解释。

“我的确在跟一名女大学生交往，但我们确立关系的时候她已经正式成年，我们是在彼此理智清醒的时候开始交往的。”

她态度自若，镇定从容，面对眼前两位专员，并不觉得自己的感情有什么可羞耻的。

“那你能说一说你们最初的关系是什么吗？据我们了解，你们之前并不认识，是在沈沂秋父母出事之后你才去了医院。”

当初那条车祸新闻在热搜上挂了很久，沈家一度成为蒙城人的议论热点，这事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却是沈沂秋永远的伤疤。

秦千柔想起刚认识沈沂秋的时候，那孩子脸上的寂寥和眼底深藏的惶恐与不安，忍不住一阵心疼。

专员见她走神，轻敲了一下桌面，提醒道：“麻烦正面回答刚才的问题。”

“我们是在车祸发生以后才认识的，当时她说有事找我，我接到护士的电话就去了医院。”

专员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问：她找你因为什么事？”

“私事。”

东升集团的事到现在仍不明了，这次风波背后的黑手和邵齐东究竟是敌是友尚不清楚，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你们既然从不认识，她怎么可能去找你说私事？还是说，是你希望通过她找到更有话题性的新闻？”

这话里指向性很明显，摆明就是暗示秦千柔为了蹭热点，故意接近沈沂秋。

那段时间，往医院跑的人很多，可是沈沂秋真正愿意见的少之又少。

“我不接受这样的假设。如果你们有证据，也就没必要来找我了解情况。而我刚才所说的，就是事实的全部。”

秦千柔没有半点慌乱，依然保持和之前一样的态度。

“后来你以长辈的身份替她办理了出院，之后又把她从学校宿舍里接到你家里，是这样吗？”

秦千柔皱眉，事实的确如此，但她不能认同这个说法。

“她出院的时候已经成年，出院手续是她自己签字办理的。至于搬离寝室，她原本是要住到之前的家里，但因为怕触景生情，影响情绪，才会选择住在我那里。”

专员揪住一个问题不放，再次追问：“所以你是以长辈的身份为她做了担保？”

“不是担保，只是一个热心的人尽自己所能帮助她。”

秦千柔完全不松口，也的确没找到她在监护人或是亲人栏上有签名。她出面不过是让院方或是校方有了心理保障，但白纸黑字的证据，一样没留下。

专员见始终问不出破绽，只好暂时放弃。

秦千柔只是接受询问，她依旧来去自由。可是当她走出调查组办公室的时候，意外地见到沈沂秋正从另一间办公室出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竟然不声不响地把沈沂秋也叫来了？

她转过身，面对送她出来的专员，质问道：“你们现在有权力调查骚扰我身边每一个人吗？”

专员一怔，之前他们已经找秦千柔谈过几次话，哪怕像今天这样，涉及到她私人生活的问题，她也始终保持着清冷优雅的态度。

像现在这样动怒，让人讶然。

“同性之间交往，不犯法吧？那你们这样，算什么意思？”她示意沈沂秋刚才出来的那个房间，沈沂秋对她工作上的事情并不了解，她到这里来还能因为什么？

专员有些尴尬：“我们只是按规章办事，既然是交往，当然是要双方都问清楚。”

秦千柔抱臂冷笑，沈沂秋走到她身边，轻扯了她衣袖，摇头劝她别激动。

“我们先走，回家再说。”沈沂秋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便将秦千柔拉走。

回家后，秦千柔把沈沂秋拉到沙发，急切地问她：“你怎么会被叫到那里去？”

“他们来学校找我的，说是有一些关于你我之间的事想要了解一下。”

“那你就跟着去了？”

沈沂秋眨眼：“我不去的话，应该会影响到你的吧。”

秦千柔是真地生气，但又无可奈何。明知道是调查组在针对她，但眼下她又没法做什么。

家里那边的一再告诉她，再忍耐一阵，等到京都的线索全部明朗了再做反击。可是再这样下去，她怕沈沂秋会受影响。

“姐姐，我从来不觉得我们的感情有错，所以今天他们的问题，并不会给我造成任何困扰。”

沈沂秋握住秦千柔的手，试图安抚她开始焦躁的情绪。

秦千柔在家里并不像她在电视台里那样始终冷静，她在家里更加放松，也会流露出更多样的情绪。

“他们都问你什么？”

沈沂秋回忆了一下，笑说：“就先了解一下我的基本情况，然后问我是不是在和你交往，还总是企图引导我说是被你诱惑的。”

秦千柔刚好转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善类。

“姐姐放心，我才没那么笨呢。我一口咬定是我先喜欢你，是我主动追求你，是我缠着你让我做我女朋友的。”

她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让秦千柔不禁回想起那段她踟躇难行的日子。

秦千柔轻抚她白嫩的脸：“委屈你了。”

沈沂秋笑意加深，往她手心里蹭了蹭：“我才不委屈，能跟姐姐谈恋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秦千柔知道，她们的感情已经藏不住了。她做好了有朝一日会被公开的准备，却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被公开。

“以后你在学校可能会更不好过了。”

沈沂秋知道她的担心，毫不在意：“我去学校是上课学知识的，我又不跟他们过日子。还有三年就拜拜，以后谁记得谁。”

沈沂秋说着说着，还扬起下巴，对那些所谓“困扰制造者”没有半分在乎，成功逗笑了秦千柔。

她捏了捏沈沂秋的下巴，嗔道：“你就这么看不上你的那些同学。”

“哼，如果他们懂得尊重我理解我，那才是我的同学。如果他们只会在背后议论嘲笑我，那我凭什么要去在乎他们的想法？世界上那么多人，我哪有这么多精力去理会这么多。”

秦千柔没想到沈沂秋竟已想得如此通透，反倒是她有些畏手畏脚，一直替沈沂秋担心校园生活。

“那我就听沈老师的教诲，不去理这些了。”

沈沂秋见秦千柔的眉眼舒展，真正高兴起来。她张开双臂紧紧搂住秦千柔，这才是她值得珍惜在乎的珍宝。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抱歉。随机掉红包补偿一下，么么哒

邵齐东当年从海城到蒙城发展, 多亏了徐副省长一路照应扶持。作为回报，这些年里明里暗里也回馈了他不少。徐副省长并不贪财，但对于权势极为迷恋。

邵齐东的腿有点麻，他换了个姿势，鞋底顺势在地板上摩擦了几下。卓成的监听耳机里传来刺耳的声响，可刚才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只能生受着，继续听下去。

“我本来是想让他把美国的业务做起来，再把那些专利洗干净了弄出去。谁知道他也是个绣花草包，输在男女这种事情上。”

一听乱字，邵齐东不禁皱眉。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乱。乱就意味着局势不明，政策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