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沂秋挂了电话回到餐厅的时候, 发现这里竟然安静得出奇。连向来活跃的黎婉都乖乖在吃饭，更别提其他两个本就不太在餐桌上说话的人了。

沈沂秋悄悄看了眼秦千柔，见她并无特别反应, 只在自己刚回来时说了句快坐下, 就没其他话了。倒是黎婉, 虽没说话, 可那不时打量的眼神, 有点怪。

“黎婉姐，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实在忍不住了, 才回来一小会儿, 就被黎婉打量了几回。

“咳咳，刚才和谁打电话啊，聊那么久？”黎婉擦擦嘴, 暂时放下了筷子。

“哪有很久啊。”沈沂秋有点心虚, 其余就剩紧张。

刚才表舅舅打电话来告诉她，房子基本已经定下来，不久之后就能正式从酒店搬进去了。沈沂秋不忍扫兴，只得听着表舅舅传达过来的即将安定的憧憬和喜悦。但今天是欢送秦千柔的日子, 她更舍不得浪费。

于是等袁崎抒发完感慨，沈沂秋就找借口挂了，说是过几天再找他。等姐姐去了海城, 她有大把时间, 想到这个就难过。

“是谁的电话啊？”

黎婉问完，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秦千柔一眼。果然, 某人吃饭的动作都放慢了。

沈沂秋支吾，不肯明说是谁，只说是她们不认识的人。

“你说了我们不就认识了, 下次聚餐还能一起凑个热闹。都是女生，你有什么不好意思。”

沈沂秋本能说道：“他是男的。”

黎婉挑了挑眉，又看了秦千柔一眼。这次，某人皱眉了。

容菲终于也朝沈沂秋看了一眼，但似乎没什么深意，仅仅是对刚才说话的人给个回应。

沈沂秋主动解释起来：“你们不要误会，他不是我的同学，也不在学校里，我们平时接触不多。”

这话，她也不知该对谁说。总之，她不能说出表舅舅的身份，但也不希望被误会自己跟一个男人交往过密。

之前她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前几天遇到张梦。学姐先是含蓄地问她近况，然后听说秦千柔来接她，直呼秦记者真是负责任的好人。

沈沂秋觉得奇怪，追问之后才知道原来周围已经有了不少版本的传闻，难道姐姐也听说了？

omg，为什么姐姐从来不问？这样的绯闻真让人冤枉，沈沂秋无奈地想，自己看上去像是男女通吃的样子？

黎婉皮笑肉不笑，算是接受了沈沂秋的解释，还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她肩膀：“小朋友别激动，多认识人也不是坏事。”

沈沂秋的眼神不时就飘向秦千柔，就差没有黏在她身上，可惜她一直没有回望过来。

黎婉的笑意越来越浅，这么近距离，再微妙的变化她也看的一清二楚。

她不动声色地朝沈沂秋那边移动凳子，像是有悄悄话要说。

勾勾手，示意小朋友把耳朵伸过来：“我说，你如果有话想跟千柔说，要直接一点，懂吗？”

哈？这是啥意思？

沈沂秋睁大眼睛看着黎婉，对方竟对她眨眨眼。

“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剩下的靠你自己领悟了。”

说完，三个成熟女人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回到之前的欢送气氛中，留下一个满头雾水的沈沂秋。

饭后，沈沂秋主动包揽了收拾的活儿，容菲和黎婉跟着去了秦千柔房间。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黎婉环顾四周，房里还是过去的样子。

“好了，也没多少要带的。”

“也是，你肯回去，海城哪里还会有缺的。”黎婉突然发现在墙角书架里有一格布置变了。

她定睛一看，是一束玫瑰。

“谁这么有情、趣？”她笑着指了指，把容菲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

秦千柔垂眸收拾着书桌，长发落下，遮住她侧脸。她没有刻意去看，却知道黎婉说的是什么。

“朋友送的。”

黎婉别有深意拖长尾音：“哪个朋友啊？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能让你带回家而且这么认真保存的礼物哦。”

容菲不像黎婉这样直白，但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束花。说不上叠得多么精美，但放在书架上，足以说明秦千柔对它是格外在意的。

秦千柔把最后一摞资料放进抽屉，转过身看着黎婉。

“明白，是特别的朋友。”黎婉举手表示自己懂了。

秦千柔并非想刻意隐瞒，只是不知要怎么说。又怕说了这花是沈沂秋送的后更难解释清楚，索性就这样好了。反正明天，她就去海城了。

是啊，明天就走了。

秦千柔下意识往房门外看了眼，可惜这里看不见客厅跟厨房，但沈沂秋的脚步声清晰可辨。

“不用担心，你不在蒙城，我跟小婉也会照顾好她的。只要她有需要，我们都会尽力替她解决的。”容菲轻声安慰，像是在让秦千柔放下最后的牵挂。

周日下午，黎婉特地打车过来，开着秦千柔的车送她去机场。车上坐的，自然还是昨天聚餐的四人。

“你到了海城记得给我们发消息报平安，还有别只顾着工作，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一路上黎婉都在絮絮叨叨，像是想起什么就再次强调一次什么。

秦千柔坐在她旁边，先是好脾气一一答应，然后是无可奈何闭目养神，到最后，真是不得不打断。

“小婉，我只是去培训，不是去穷山沟也不是去月球。”

“你不懂，这叫做担心，叫做牵挂！”

黎婉还特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沈沂秋，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吧。”

“你看，你家小朋友也这么觉得。”

黎婉说得十分自然，但秦千柔跟沈沂秋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感觉。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触碰到一起，然后很有默契地转向别处。

容菲一路上不怎么说话，但她明显没有放空，反倒是有点在工作状态，不知在暗暗观察着什么。

办理好登机手续，黎婉一直拉着秦千柔的手不舍得她走。

“不行，我要再拥抱你一下。”

秦千柔接受了她今天的第五次拥抱，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人，现在很伤感。

容菲跨步上前，也和秦千柔拥抱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说：“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沈沂秋我们会照看好的。”

秦千柔也不知她从哪里看出来，自己在蒙城最放心不下的会是这个孩子，但她还是感激地说了句谢谢。

沈沂秋一直在旁边看着，也不怎么说话，但总是跟秦千柔保持着五步以内的距离，像是有根无形的绳子把她们牵在一起。

黎婉推了推她：“还发什么愣啊，赶紧也和你秦姐姐拥抱一下，好好告别！”

最后四个字，黎婉说得格外清晰。

沈沂秋紧张地把手心在裤边擦了几下，秦千柔看着她，渐渐地，眼神中有了一丝笑意，还有一点温柔？

沈沂秋鬼使神差往前走，用力地，抱住她。

不留一丝缝隙，将自己的心贴了上去。

“姐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我们担心。”

“我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秦千柔像是还有话要说，沈沂秋等了一阵，不见下文。

她忍住不松手，便又说：“要是有假期，记得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秦千柔轻笑一声：“你当我这么馋啊。”

沈沂秋不说话了，但她把脸靠在秦千柔的肩上，想要记住这最后的触感。

“有时间我会回来的。”

秦千柔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沈沂秋的心又跳动起来，她抬起头笑着看她，像是得到了最美的承诺。

姐姐就要走了，但姐姐答应会回来。

离开好像变得不那么让人难受了，毕竟我已经开始期盼你回来了。

看到沈沂秋眼中星光点点，秦千柔的心尖止不住微微颤抖。她差点被这晶亮的双眸吸住，靠着最后的清醒让自己错开眼。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秦千柔抚了一下沈沂秋的脸颊，动作很快很轻，就像是幻象一般。但她指尖留下的温度和香气，让沈沂秋怎么都不能忘。

“还有，我不在家的时候，不要在外留宿。”

沈沂秋不懂姐姐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个，但还是乖巧答应。

“和别人出去，别太晚。”秦千柔像是在酝酿什么，说得有点慢。

“我会早点回家。”

“保护好自己。”秦千柔眼中有沈沂秋看不懂的深意，尤其是保护二字，让她更是茫然。

秦千柔走后，沈沂秋坐进她的车里，情绪更是低落。

容菲没有坐到副驾驶位子，而是和来时一样，坐在她的旁边。黎婉会把车开走，这段时间秦千柔的车就交给她保管。

“沈沂秋，等放寒假了你去驾校报名。”

“我暂时还不想买车。”

黎婉幽幽看她一眼：“等你拿到驾照，不一定就只能开自己的车。”

沈沂秋平时反应不会那么慢，但现在她沉浸在秦千柔走了的悲伤中，对什么都不愿去理会。

现在她才咀嚼出黎婉这话的意思，一下子兴奋起来，又生怕被看出小心思，只好生生忍住笑意。

“你早点学好，早点替我分担。以后千柔再有事出去，她的车就交给你负责。”

“姐姐以后会经常出差吗？”沈沂秋从黎婉的话里听出了其他意味，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倒没有，这几年我们主要留在台里做节目，外访的差事少了很多。刚毕业那两年，真是没什么机会在家。”

这种工作状态令人心惊，无论是秦家还是黎家，都非常抵触。一再劝说，各自让步，才有了现在的安好局面。

“不过以后嘛，难说。”

黎婉想起林霜之不久前跟她说的消息，还有秦千柔对台里明显偏袒东升的行为颇有微词，岁月静好的局面恐怕维持不了太久了。

黎婉在车上接了几个电话，是关于明天开会的内容，看样子晚上回去得稍稍加班了。

容菲主动开口约沈沂秋吃饭，在黎婉疑惑不解中，她们提前在市中心下了车。

“下次再请你，赶紧回去干活吧。”容菲弯腰朝司机微笑挥手。

“果然还是自己当老板最舒服，这餐我可记下了。别忘了早点送小朋友回家，不然我怕千柔晚上查岗要生气。”黎婉说完，自己先笑了。

容菲给了她一个很有默契的笑，直起身领着沈沂秋朝商场走。

**

秦千柔到了海城，直接打车去了组织方统一安排的酒店。虽然是统一培训，但来的是各台的业务骨干，不可能完全时间统一。所以每天都有人来，也有人临时离开，然后再回来。

不知是台里打了招呼还是温以蓉打了招呼，秦千柔竟然是单独住了一间，很是清静。

一周的时间似乎很快就过去，培训也渐渐进入正题，每天并不比上班轻松多少。温少则来找她吃过一顿饭，秦千柔懒得出去，便在酒店自带的餐厅跟他共度了一个小时。

有人看到，但又不好问。毕竟秦记者名声在外，但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接近。

秦千柔很快就适应了海城的生活，这里本就更适合她，但她还是没有想要回来的意思。温少则话里藏了点试探的意味，她一听就知道肯定是母亲派他来打前阵。

好在温少则有求于她，不至于完全倒戈，这次试探也就是走个过场。不过看他的样子，比上次回来精神了不少。

“气色不错，最近有好事？”

“千柔，我打听到他的消息了。”

“是吗？”秦千柔心想，她也有在蒙城托人打听，但一无所获。温少则远在海城，竟能有进展。

“我听说，他回国了，而且就在蒙城。”

“你确定？”秦千柔略带怀疑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的记者资源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找了过去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人，但凡有半点联系的都去问了。好多人当我是神经病，但幸亏我没放弃。”温少则自嘲说着，但眼底的温柔无处可逃。

“那你什么时候去蒙城，需要我让小婉接待你吗？”

“不，我不着急。这次我要好好准备，不能再只凭一腔热情就扑上去。”

秦千柔真是有点意外，温少则竟能这样沉得住气。

“怎么，不信我啊？我想过了，这次我一定要把握住幸福，我要给他一个稳定的未来。”

稳定的未来，秦千柔倒是被这个说法触动，思绪不知飘哪儿去了。

也许只有真正给得起未来和承诺了，才敢去触碰感情吧。

她幽幽叹息，温少则走后，她一个人又独坐了一会儿。撤掉餐具，叫了杯咖啡慢慢品尝。在海城忙了这么久，那孩子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小婉说沈沂秋最近一切如常，而沈沂秋每天上学和放学到家都会给她发消息，不多不少，每天也就两三条。像是怕她担心，又像是怕打扰她工作。

秦千柔有时是真地在忙，有时是想要和沈沂秋说点什么，又担心说多了让那孩子误会，只好继续沉默。她承认自己来海城是一种躲避，但不可否认，她还没能把自己的心彻底从蒙城带过来。

**

袁崎买了房子，听取了沈沂秋的意见，选了一间不大不小的，总价上也符合他的预算。有了房子，算是在蒙城定居的第一步，袁崎也知道秦千柔去培训的事，于是最近总是想要找沈沂秋出来。

“表舅舅，今天你又要去买什么啊？”前天是去买家具，今天刚出校门，袁崎又在那里对她笑了。

虽然表舅舅有点粘人，总是来找她。可在蒙城，表舅舅也就剩她这一个亲人了，两人个应该多走动才是。

“今天去选家电啊。”

沈沂秋一听就觉得是借口，现在大家买家电都是网上直接下单，预约上门安装就好。

“逛完家电，我们顺便去吃顿好的。”

自从上次胃痛，袁崎收敛了很多，但依然抵御不住美食的诱惑。

“你还没汲取教训啊，又吃？”

袁崎不以为意，长款风衣下是他精瘦挺拔的身躯，完全让人看不出他有惊人食量。

“有你看着，表舅舅肯定不会放纵的。”

沈沂秋很是怀疑，但也还是陪着他去了。

果然，晚饭袁崎没点太多，看着还算正常，沈沂秋暗自松了口气。

表舅舅喝了几杯小酒，打开了话匣子。

“小秋，你觉得表舅舅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可以信赖的人？”

“是啊。”

沈沂秋不明白表舅舅怎么突然这样，但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她也跟着认真起来。

“那……你是不是不应该对我藏着秘密？”

嗯？我有什么秘密？

难道是特殊感应的事还是我重生？

无论是哪一件，沈沂秋都不想说，说了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她可不想被拉去什么高端科研所成为别人研究的对象，自从深入了解接受她捐赠专利的机构后，这种想法就更坚定了。

看到她瞬间有了防备，袁崎苦笑了一下。

“其实这话题本来不适合我问，你是女孩子，又长大了，我问你这些显得不太好。”他垂眸，盯着手边的酒杯，像是很为难。

“可你现在就只有我这个长辈，我要是不管，还有谁来操这个心呢。”

沈沂秋越听越迷惑，表舅舅这是醉了吗？

袁崎突然抬头，看着她：“小秋，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啊？好突然的转折，沈沂秋毫无准备，被直直问到了心底。

她放下筷子，沉默不语。

袁崎也有点紧张，问完之后也没再说别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袁崎涩然：“其实你也不用刻意瞒我，喜欢上一个人不是什么坏事。我只是担心你，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将来吃苦的是自己。”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沈沂秋的。但她分明从表舅舅眼中看到了更深的东西，那是透过她而去到让人无法看懂的远方。

“表舅舅你是怎么知道的？”沈沂秋没有否认，憋在心里的秘密，早已生根发芽，小小的心脏快要装不下了。

很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哪怕满腔爱意被蓄意克制，在那人面前藏得好好的，却做不到在生命中其他时刻也若无其事。

如果可以，那还算是喜欢吗？

袁崎脸色有点沉重，斟酌着：“你自己可能都没发现，这段时间无意中提到了她多少次。而且每次提到她的时候，你的眼里会发光，你还会忍不住笑。”

沈沂秋瞪大了眼，意识说我有那么夸张吗。

袁崎笑着点点头：“下次我该带个镜子，这样你就知道我没骗你。”

天呐，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吗？

沈沂秋越想越不好意思，耳边有热气开始冒出来。好在今晚吃的是烤肉，她还可以说是炉子温度太高了。

“我完全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她。”

沈沂秋喝了口饮料压惊，又被表舅舅这句话给呛到。看来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沈沂秋纠结地看着他。

“现在这时代比过去开放宽容很多，喜欢男生还是女生都是有可能的。只不过，你喜欢她，恐怕是条没有结果的路。”

“表舅舅……”

还没开口，就想哭。

难道喜欢秦千柔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吗？

“我不是什么封建固执的人，感情的事很难控制我明白。但她的家庭背景，她本人的性格，还有她的选择对象，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沈沂秋黯然，喜欢一个人，需要考虑这么多吗。

“我不质疑你的感情，我也相信你的喜欢是真的，因为我也曾经真心喜欢过一个人。”袁崎幽幽叹息，像是过来人给予忠告，生怕沈沂秋会步他后尘，多年后仍与伤痛为伴。

“表舅舅，刚才你说的那些，是不是都是你的经验？”

沈沂秋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眶都红了，但还是咬着唇问道。

袁崎一见她这样就心疼，点头：“是啊，我多年前就认识她了，总归比你了解她多些。”

秦家是错综复杂的，秦千柔是冰冷难以打动的，更重要的是，秦千柔很直啊。

要让直女变成回形针，这真是太难了。袁崎怎么想都不觉得他那乖巧又温柔的小秋能做到，这也太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沂秋：姐姐，表舅舅说你很直诶！

秦千柔：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