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好处

“……”曹寅李煦愣在原地, 怔愣半晌,面色有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搬架织机回府,天长日久地练习, 这, 这……

他们如何也没料到, 实在是想破头也不明白。小爷好奇织布,四贝勒尝试织布, 八贝勒更要把织机扛到府中去,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叔侄几人,怎么就同织布扯上关系, 结下不解之缘了?

难不成织布有超越骑射,甚至超越政务的魅力在??

他们沦为带路人不说, 皇上、皇上竟也任由几位爷胡闹?!

想是这般想, 而今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思虑。依照八贝勒的身份, 想要一台织机不过随手之举,也用不着同他们开口‘报备’。那如沐春风的笑言, 风度翩翩的请求,二人能说一句拒绝么!

就算不用顾及年轻的八贝勒,皇上的心尖尖——皇长孙殿下还在面前。

那可是未来的“君”。

非但折煞他们, 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倒逼, 见弘晏直直盯着他们, 李煦连说不敢, 将震惊与不解咽到嗓子里, 强自镇定地笑道:“……是,是。不过小小的一架织机,哪还用得着您出银子?”

曹寅跟着颔首,沉声召来绣坊管事, 叫人挑了一架最新最精致的,秘密运回织造府中,运往八爷的住处,途中不能有半点磕碰;并将纺线原料也一并打包,若原料不够,使唤他们便是。

安排得很是妥帖,没有半点不周到的地方,弘晏抿出一对梨涡,朝他们笑得灿烂。八爷轻轻颔首,语调温和地道:“为满足胤禩的好奇,谢过曹大人割爱,二位大人辛苦。”

这‘割爱’一词听在耳里,曹寅微微一僵,不知作何反应,只得在心里苦笑,这都是什么事儿。

李煦已经绞尽脑汁开始构思,运送织机的动静该如何隐瞒,是否要上报皇上,弘晏便恍若无意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开始问起身为织造的起居日常,以及江宁有何如画的好风景……无一不是他们熟悉的领域,霎时间,两人如昨儿那般大松了一口气,颇有些诡异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加上弘晏的笑脸分外亲切,时不时应和几句,绝不让话题冷场,堪称独一无二的好上司,曹寅逐渐找回那叱咤江南官场、八面玲珑的待人手段,李煦的心也逐渐活络起来。

搬运织机好似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弘晏牵着八爷的手,提出去繁华的街巷看上一看,逛上一逛,对绣坊再没有半分留恋,也恰恰合了曹大人李大人的想法,心间大石缓缓落了地。

精心挑选的护卫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们别提有多感动,使出浑身解数围在皇长孙与八贝勒身旁,保护得密不透风;至于两位织造大人,像是约好一般,紧靠在弘晏那一侧,八爷余光瞥见,眉梢扬了起来。

李大人的大本营在苏州,论江宁,还是曹大人更为了解。曹寅不疾不徐,娓娓介绍着府城布局、老街历史,以及各处风貌,彰显深厚素养,形容颇有意趣,弘晏听得津津有味,眼底盛着晶晶亮的向往,曹寅见此,恭敬之余,笑容更深了些。

半日游玩算得上宾主尽欢,拉近了皇长孙与两府织造好大一截距离,李煦笑容满面,曹寅心下一定,觉得是时候让芸姐儿显于人前,毕竟凡事讲究近水楼台先得月。小爷对织布的兴致已消,成日与叔叔在一块,都没个同龄人陪伴。

母亲提议的族学还是有些欠妥,不如——

正斟酌此事,回府时候,弘晏笑眯眯地呼出一口热气:“织布试过了,纺纱却是不甚明白,明儿前去瞧瞧纱机,曹大人李大人可要记得换一家。”

曹寅:“……”

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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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

今儿走的不少,额间发了薄汗,李氏接过丈夫的外袍,转身递给婢女,随即服侍曹寅净面,一边低声问:“老爷同皇长孙殿下相处多日,芸姐儿的事,可有个章程?”

老太君依仗皇上与她的情分,却是空手而归,李氏实在是心下惴惴,忐忑难安。等到曹寅得皇上吩咐,与皇长孙有着半日相处,这才松一口气,有了峰回路转的欢喜。

听出妻子言语中的希冀,曹寅顿了顿,面上显出一抹疲惫,心累至极地道:“怕是没机会了。”

李氏一惊,“怎么会?”

“小爷成日没个空闲,遑论与芸姐儿玩耍,你我筹谋再多也是无用功。”曹寅闭着眼睛长叹一声,深知纺纱这事决不能说与人听。

只是昨儿与四爷试织机,今儿与八爷搬织机,明儿是不是要与太子爷造纱机了?!

李氏急急说道:“不是说半日读书,半日出游么。”随即灵光一闪,“不如捎上芸姐儿一道,也不耽误什么,老爷以为如何?”

“便是半日出游也不得空……”听到后半句话,曹寅沉默一瞬,夫人这个主意,除了心思太过昭然若揭,瞒不过人精以外,其他都好。

他倒是想捎,让芸姐儿做男孩打扮,可如此一来,纺纱织布的秘密岂不是瞒不住了?

自讨苦吃,万万不可!

听着丈夫斩钉截铁的拒绝,并说等会请见老夫人,叫母亲打消这个主意,李氏愕然半晌,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却见曹寅稍显凌厉的目光望来,盛满不容置疑。

她心底一沉,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好忍痛应是。

这到底是为什么?筹划了那么久,期望了那么久,全付之东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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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出府的时间比昨天久。趁着午膳时候,八爷发动手下,将织机神不知鬼不觉运往弘晏的住处,交到皇上派来的匠人手中。

匠人姓吕,手艺极其精湛,是领朝廷俸禄,在工部挂名的能工巧匠,更与弘晏有着不解之缘——由四爷牵线搭桥,替他制作牌匾的那一个。

弘晏觉得眼熟,半晌恍然大悟,暗暗叹息,原来他是汗玛法的人。

那厢,吕匠人动作拘谨,不甚明白皇长孙的用意,直至小爷递来一张图纸,上写‘飞梭’两个大字,他仔细看去,越看越是痴迷,半晌睁大了眼,眼底布满激动,“这……”

作为专业精匠,他不是没有造过织布的梭子,但这与往常形式完全不同。更何况图纸旁边标明了飞梭的用处,足够使效率大大增添,还有名叫‘弹簧’的新奇的东西,是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吕匠人在制造一行浸淫了大半辈子,养出毒辣的眼光。越是细思,越觉得两端的小槽滚轮蕴含无尽的妙处,不用弘晏吩咐,便拍胸脯保证早早做出,简陋弹簧需要的精炼淬火,更不必想法子,他自个努力解决。

积极踊跃的态度与戴梓不相上下,叫弘晏感动不已,自掏腰包备好奖励金,当晚,吕匠人就在藏有织机的隔壁住下,方便日后打工、不,办差。

而弘晏终于被听政多日,近来熟悉江南官场,好不容易得空的太子逮了个正着。

他这几日清晨出门,午后读书,晚上又睡得早,桩桩件件都与亲爹岔开,等太子回宫的时候,察觉儿子睡得很是香甜。

一想到前日四叔陪,昨日八叔陪,太子心头倒翻一坛酸溜溜的醋,还有织布这回事,元宝从未同他解释过,寻得机会哪能不质问?

倒显的他这个阿玛像外人!

三喜他们都被遣散了。屋内不知不觉形成这般场景:烛火幽幽,太子前进一步,弘晏后退一步,退着退着退到了墙根,眼看着无路可退,即将陷入水深火热的魔爪,忽而天降甘霖,皇上唤太子前去御书房。

弘晏小小松了一口气,发现太子归来得很快,俊朗面庞多云转晴,不由眨了眨眼,问:“明儿换作阿玛当保……陪我?”

太子哼笑一声,没有开口,唯独安歇之前,整合前几日打探的消息,问了何柱儿同样的默契问题。

孤难不成比老四老八差?

何柱儿不假思索,嘴快无比:“父子天性,那还用说!”

如此回答足以打九十九分,太子摆手遣他下去,转而思考起皇上的用意,譬如陪弘晏出府,为何轮流,而不指定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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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不过随口一说,哪知第三日,还真来了太子爷。

两人:“……”

他们何德何能,纺纱这活计何德何能。

有太子在,他们收敛了所有心思,不敢有丝毫表露,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两刻钟后来到纱房,围观训练有素的绣娘纺织,不等太子说话,曹寅恭敬笑道:“里头有专为您与小爷所设的隔间,您尽去,奴才在外候着。”

李煦极有眼色地补充:“最新最精美的纱机已备好,只待运回府中,您看,需不需要奴才寻来工匠,亲手造一架?”

太子:“…………”

弘晏惊奇地望去,这觉悟,这反应,不愧是汗玛法信任的心腹呀。

生生被人掐去与儿子的默契,生生落后于两个知己,太子面上含笑,心里狠狠给曹大人李大人记了一笔,浑身气势有些冷沉。

低头看着纱机,胤礽半晌做好心里建设,堂堂一国储君,开始——纺纱。

一边磕磕绊绊地动手,一边旁观弘晏画画,瞧了半天,终于瞧出图纸与手下纱机的区别。图纸之上,纱锭由平放改为竖立,也就是这小小的改动,弘晏神色肃穆,好似在干什么前所未有的大事业。

不等太子问起,弘晏放下炭笔,小小声地指着它道:“珍妮纺纱机。”

太子眉梢一动,稍显狐疑:“什么纱机?”

怎么是个洋文名儿?

霎那间灵光一闪,弘晏望着放下身段辛勤劳作的阿玛,擦去眼底不存在的泪花,郑重其事地道:“保成纺纱机!”

与此同时,织造府行宫。

皇上搁下朱笔,准备前往河堤视察。更衣的间隙,他问李德全:“你可知朕轮流派人的用意?”

李德全躬身摇头,表示不知。

“帝王之道,便是不能厚此薄彼,雨露均沾才好。”皇上目光悠远,“至于太子,朕看他按捺不住,想了想便让他去罢。”

“急什么?元宝总归是他的儿子,便是知己遍天下,也不会忘记阿玛的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处:保成纺纱机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