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废(四)

弘盼人微言轻,这般种牛痘的法子,简直是闻所未闻,更让人觉得难以接受,起码在李玉泉这里便让他深深皱眉。

“既然是因为牛感染上的痘症,如何能让人避免生天花?真是胡闹。”李玉泉面上已经起了法令纹,这纹路让他看上去严肃不易让人亲近。

弘盼涨红了脸,“若是做成了也是好事一件,更何况用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囚,他们原本就是当死之人。舅舅,你便让我试试看,这个法子我从书中看来了之后,也让人去查了,京郊附近也有这样的先例,之前圣祖那次出水痘,就有生过牛痘放牛的牧童躲过一劫。”

李玉溪不若李玉泉那般迂腐,更好说话,也帮着说道:“既然是弘盼阿哥的一片心意,对你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此事成了,也有滔天的好处。我知道有些犯了罪行的人,就算是在牢中过得也不好,不若这样,那些死囚若是愿意做这样的试验,便给他们单独的监牢便是。为了免受多余的皮肉之苦,总是有人愿意的。”

李玉溪的主意让弘盼高看了一眼,这个主意着实出得妙,甚至让弘盼更向深处想了想,那曾经的神龙尝百草,如果合理利用牢中的囚犯,如果愿意尝试的,许出好处,岂不是两全其美?

“好。”弘盼从自己的思绪之中走出来的时候,正巧听到了李玉泉的回答。

弘盼拱手对着李玉泉作揖。

李玉泉叹息一口气,“我并不是迂腐,只是想到将死之人还要受这样的折磨,心有不忍罢了,若是能够如同小弟所说,让他们同意,也并不是坏事。”

好不容易想到法子弄了死囚犯,关到庄子上,还没有开始做实验的时候,便听到了朝堂之上,众人决议一致推举八阿哥,大阿哥吃惊之极,当即失态,显然没有想到他的好八弟手眼通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成了众人交口称赞的贤王。他原本还以为群臣会举荐自己。

“我的好八弟。”下朝之后,大阿哥面色铁青对着八阿哥丢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胤禛看着老九老十,还有一母同胞的十四弟簇拥着八阿哥,看着十四阿哥,眼眸之中是纯然的冷意,深深看了一行人一眼,拂袖离开。

上书房也是沸沸扬扬,虽然没有亲眼见着群臣举荐八阿哥的情形,众人说得活灵活现,仿佛像是亲眼见着一般,只是天命所归四个字,还是没有人敢当场说出来的。有头脑灵活的,想着奔向八阿哥,也是情理之中。

有人表现的对八阿哥不服气,对方则是肚里能撑船的表现,任尔东西南北风,完全不同于之前废太子的表现,又是让人交口称赞,一时贤王之名更胜。

弘盼这些天老神安在,若是有人问他,便是一脸天真娇憨表情,仿佛谁做这个太子与他无关,原本不少人便觉得他愚笨,现在的状况更是印证了这个猜测。

八阿哥还没有得意多久,便是一连串攻讦他的折子,康熙在朝堂之上,把折子摔了一地,辛者库贱妇所出。

八阿哥瘫跪在地上,面上苍白如雪,胤禛扯了扯唇角,毫不意外八弟的表现。

弘盼听着这些话语,双手托腮,心中想着康熙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无情。八叔是辛者库所处,那宠幸辛者库所出的良嫔呢?这一招杀鸡儆猴,简单粗暴却很有效,朝堂上再也没有说什么推举贤王的折子,都是说着大清你好我好我的折子。

朝堂之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原来弘盼这些天也没有闲着,最开始的三个身形健硕死囚犯并没有染上天花之后,弘盼又选了十个身体状况不一致,有老有小的死囚犯,一一验证,皆是没有染上天花,之后把这些试验的数据,全部上报给了胤禛。胤禛刚开始听到牛痘和天花之间的联系,第一个念头便是荒谬,甚至当即也沉下脸,“怎能因为你这个荒谬的念头,就让人去染上牛痘!不好好上进,偏偏在这些奇淫技巧上下功夫,李侧福晋平素也任由你胡闹。”

扯到了李筠婷,一瞬间弘盼的脸色有些难看,只是因为低着头,胤禛并没有发现。

胤禛见着弘盼不语,看着自己曾经抱着希望的长子行事荒诞,太子之位,他如何不想去坐!但是现在只有两个儿子,弘盼不着调,弘晖年纪尚幼,胤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或许他应该在教子上多下点功夫。开口说道:“今后每五日……”

弘盼猜到了胤禛的未尽之意,他可不想来书房,连忙说道:“儿子自然不敢口说无凭,自从在洋人的书中得到了这个法子,儿子心中也是诸多的念头,最后让人去京郊打听,果然如同洋人所说那般,染上了牛痘之后,便不会再生天花。”

胤禛眉头蹙起,听着弘盼接着说道:“儿子也用了法子,相应的方法就在册子中,请阿玛过目。”

胤禛翻看手中的册子,册子中笔触隐隐自成一派,弘盼的字写得很好,他是知道的。里面提出来清洁,用醋蒜液熏蒸,面上带面巾手上戴着手套,诸多的方法来阻挡不至让人染上天花之症,胤禛的手摸着纸张,这些法子想法缜密。再往后看每一页记录了一个囚犯的身体状况,染上牛痘时候的反应,最后同天花的病布放在一块儿时候的反应。

里面记录的有时间有地点,详尽至极,甚至连这几个犯人现在关押的地方也是清清楚楚。

胤禛猛地站了起来,这件事情可以带给他莫大的好处,现在朝堂上萎靡不振,康熙也是需要这样一个好消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振奋上下。这样种牛痘的法子推广开来,之后便不会遭受天花之苦。

“明日里下学之后来书房找我。”胤禛说道,他需要亲自看这一切是否是真的,亲自试验一个死囚犯,之后只需要把这份荣耀呈给圣上。胤禛摸着册子,忽然心中有些不舍,如果他现在是皇帝,这份荣耀更应该属于自己。天下百姓无不惧怕天花,有了这个法子,是多大的政绩!

“儿子先行告退。”弘盼说道,胤禛挥挥手,脑海之中全部都是种牛痘预防天花这件事情,全然忘记了刚刚升腾起想要亲自教导儿子的念头。

弘盼到了李筠婷那里,对着额娘撒娇,说起了这件事情,“文嫔确实有些本事。”弘盼说道,“我一直找不到她说的那本书,额娘帮我把这个誊抄到纸上。只好自己做一份了。”

弘盼用羽毛笔写字并不大好,他知道额娘擅长此道,便让额娘去做。

李筠婷应了一声,“这件事情成了,便是好事一桩。”

“这是自然。”弘盼笑着说道,可惜得到最多好处的是康熙,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转,只是脑海之中小小的种子破土发芽,如果太子已经废了,阿玛有了机会,是不是自己今后也有机会?

因为这个念头,远眺,目光落在了明月院的方向。

“在想什么?”

“没什么。”弘盼笑了笑,压下这个想法。仔细想想,几个阿哥之后,阿玛的赢面确实不错,毕竟被曾经的佟皇后抱养,如果皇上愿意立嫡,自己的阿玛是很好的选择。还有康熙因为四处征战,国库空虚,正需要阿玛这样的人给国库收敛银钱。

接下来五日的时间,胤禛亲自验证了三名死囚犯,特地选得是老者还有瘦弱的女子,还有一个身上有咳症的瘦弱男子,这三人只是再次验证了种牛痘的方法可行。

“回府。”胤禛说道,每日里下朝之后都会和弘盼一块儿来问犯人的情况,现在所有的人都没有染上天花,胤禛面上带着笑意,看庶长子也带着浅笑,“你这次做的不错,你之前曾提到过,是看洋人书中夹杂的纸张,可找到了?”

弘盼点点头,“儿子已经备好了。”

从弘盼的手中拿到了李筠婷仿的方子,胤禛连夜进宫。

“你说这是弘盼的主意?”康熙翻看手中的册子,同胤禛一样,看着上面的法子,颇为惊叹。胤禛也想过干脆做了自己的主意,只是他从来厌恶西洋之学,反而会引起康熙的警惕,便让功劳还是归了弘盼,用的是弘盼的说法,看洋人的书中夹杂了纸张,一时有趣便自己译了过来。提到了弘盼,康熙的脸上带着浅笑,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相处起来轻松愉快,让他体会到了在天家难以体会到的敦伦之乐。

康熙笑着说道:“老四你向来做事情认真,这件事情你也亲自验证过是吗?”得到了胤禛肯定的回答,康熙笑容越发爽朗,蓦然脑中一痛,双手抓着桌延,眼前发黑,一阵阵晕眩,身子一软就要倒在书桌上。

“皇阿玛。”胤禛大惊,上前连忙扶住了书桌。

旁边有太监上前,“皇上。”声音也是惶恐。

“朕不碍事。”康熙说道,刚刚从心底升腾起来的喜悦也消散了大半,纵然是得到了这样的方子,他的身子仍然是一天天的衰老,太医说过他需要禁情绪起伏不定。心气平和。

胤禛也见着了圣上好了过来,心念一闪,跪在了康熙的面前,重重磕头之后,说道:“皇阿玛要保重身体,天下万民都离不开您啊。儿子……也离不开您。”若是能双目含泪,则更加煽情。只是胤禛知道自己做不来,只能放弃。

这句话极大的熨帖了康熙的心,一来说道了黎民百姓,二则是父慈子孝,不是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的位置,让他稍稍放松。康熙伸手重重捏在眉心。胤禛注意到康熙眉心被捏得通红,显然是时常头疼如此安捏所致。

“好了,这件事情,明天上朝,朕有决断。少不得你家小子的好处。”康熙一脸疲态挥了挥手,让胤禛先行离开。

第二日上朝之后,康熙说了种牛痘的事情,并把册子给了众人传阅,众人啧啧称奇,看着胤禛的表情立马不一样了,之前在推举太子的时候不声不吭,谁知道竟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说是弘盼发现的,这群老狐狸并不相信,只是认为胤禛假托了弘盼的名声罢了。

“儿子举府上下,愿作此实验。”胤禛在圣上表露出想要推广这个法子的时候,开口说道。

这让众人松了一口气,种了牛痘就能防治天花,纵然册子上的记录详实有理有据,他们仍不敢自己亲自实验,要知道命只有一条宝贵得很。此时胤禛站出来,是众望所归。

康熙一愣,看着胤禛,微微沉吟道:“既然你这般有自信,就由你来做了。”

胤禛回到了说了这个消息,乌拉那拉氏犹如被雷劈了一般,垂泪不已,“我也就罢了,弘晖才那么大一点儿,怎么能去种那个荒谬的牛痘。”

胤禛眉头拧起,却是认真解释了这个中的好处,最后说道:“弘盼的这个法子,我也亲自见着人实验了,都是无事。”

乌拉那拉氏听不进去胤禛所言,只听到了弘盼二字,脸上是浓浓的恨意,涉及到了她的宝贝儿子,她不管不顾说道:“是他要害死我儿啊。”呜呜咽咽,隐晦说着如果除去了弘晖,那么弘盼占了一个长子,府里可全是弘盼的了。李筠婷也是狼子野心,一个汉军旗出身的侧福晋也想取代她这个嫡福晋,最后说道:“王爷一定要为我们母子做主,不能让人害了我儿。”

乌拉那拉氏说话说得又快又急,尖锐的声音让胤禛的脑子一阵阵发懵,头上青筋直跳,“胡说什么?!”胤禛猛地甩袖,面色难看,“乌拉那拉氏,你知道你在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乌拉那拉氏豁了出去,说道,“我不可能拿我儿子的性命做担保,我不能让他有一丁点儿的危险。”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让其他孩子替了弘晖就好。”

“感情我刚刚说的都是废话,你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胤禛素来敬重乌拉那拉氏,此时也为她的油盐不进有些恼怒,“弘晖是爷的嫡子,爷会让他受到危险不成?我也已经说了很多次,这次种痘不会有危险,和弘盼又有什么干系!”最后说道:“这件事情皇阿玛已经下了旨意,你要耍花腔,就是违抗圣旨。至于说种痘,你若是担心有风险,便说弘晖身子不适,把他放到最后便是。”

胤禛已经是破然大怒,乌拉那拉氏知道这件事情大势已定,反而更对弘盼恼怒,如果不是他弄出什么牛痘,也不会让弘晖冒着这样的危险,那可是天花,口中说道:“大阿哥的身体强壮,不如让大阿哥来做第一个人种牛痘的,也好打消了下人的疑虑。”

胤禛看了乌拉那拉氏一眼,说道:“刚刚的话,我不想再让第二人听到,乌拉那拉氏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这一次种痘,我和弘盼做第一个。”

乌拉那拉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弘盼更加愤恨。

乌拉那拉氏涉及到弘晖,说话说得是嘶声裂肺,模模糊糊也让年氏的人捕捉到了一二,年氏歪了歪头,“你说,她是嫡福晋,怎么如此愚蠢?”并没有着罗袜,一双嫩生生的小脚来回晃荡。“若是我是嫡福晋,我就第一个人来做种痘的人,等到自己亲自试验完了,再给儿子做不就成了?你说是不是,郑嬷嬷。”

“小姐说的是。”郑嬷嬷笑着说道,小姐不知道孩子在一个后院女人中的重要性,嫡福晋只是太在乎她的儿子了。

年氏笑了,如同盛开的花朵,得到了男欢女爱的滋润之后,原本是羞涩打着朵儿的花朵,此时已经怒放,在摇曳的灯火下,闪耀了郑嬷嬷的眼。

胤禛从乌拉那拉氏那里出来了之后,去了李氏那里,硬邦邦说了弘盼第一个种痘的事情,李筠婷并没有说话。除于想要试探的缘故,胤禛并没有说自己也要同弘盼一块儿种痘。

胤禛冷笑着说道:“你要是不愿,爷也可以理解。”

“妾身并不是不愿。”李筠婷说道,“这法子弘盼已经试验过,便让他第一个试吧,总归也是一件好事。下面的人也好放心。”想了想,李筠婷又说道:“妾身跟着弘盼一块儿种痘,一个是少儿,一个是女子,若是我们两个熬过了,府中其他人也就放了心。”

胤禛没有料到李筠婷会说出这样的法子,一愣,然后沉默地说道:“不必如此。”

“我是他额娘,陪着他也是好的。”李筠婷浅笑着说道。

最后便是三人一块儿种了牛痘,因为第一个种痘的没有乌拉那拉氏,反而是一个侧福晋,让嫡福晋脸上有些臊得慌,对外说的是,“这甚劳资牛痘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若是我也倒下了,府中岂不是无人?”也算是糊弄过去,只是等到弘晖也熬过了牛痘之后,先是松了一口气,对李筠婷还有弘盼心中更多了一丝恨意。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整个雍亲王府的人都种完了痘,没有一个染上天花。

因为种牛痘的事情,胤禛在朝中风评大好,只是没有人再提推举他为太子,胤禛自己不在意,反而是年羹尧有些不平,让胤禛笑了笑,“我心中自有主意。”

年羹尧的面色微沉,胤禛仿佛没有注意到一边,仍旧在酒席之间推杯置盏,心中想着年羹尧不过是稍微得点甜头,便开始得意忘了形,虽然军事上有些天分,这一点也太过不知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