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

年氏和年羹尧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谈话被听得七七八八,年羹尧常年在军中,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协作和信任,在厅中伺候他和年氏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年氏在兄长的府中素来又是放松也不在意这些小事,故而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两个的谈话全部被下人听得了。

等到转头得了闲,就把消息用约定的方式放了出去。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有人跪在了胤禛的面前,手中恭敬地呈上年氏同年羹尧谈话的内容。胤禛在看手中薄薄纸片的时候眉头一直蹙起,从未松开。看完之后,沉思片刻,把纸张放到了烛火之上,见着细小的火苗在纸上升腾,洁白的纸张变成了卷曲的灰烬,手指松开,带着最后一丝火苗的纸张全然变成灰烬,悄然落在地上。

“我知道了。”胤禛对着跪下的婢女说道,“告诉她继续探听。有消息了,尽早传回来。”

“是。”

胤禛见着婢女离开了之后,面上讽刺的笑容一闪而过,想着刚刚看到的内容,年氏这样的性子竟也想着母仪天下?没什么脑子,心还挺大,再想到了年羹尧,胤禛眉头一拧,戾气满满在展开的宣纸上落笔了一个杀字,这个字宛若带着杀气腾腾的血意。这样一个字写完之后,胤禛的眉头也舒展开,欣赏这个字,甚至连唇角也翘起一个弧度。悬腕又歇下一个忍,尚未完成最后一笔,又丢开了笔,他何必要忍,今日康熙缺了早朝,到了午时才悠悠转醒,他不需要入住毓秀宫便可坐到那最高的位置。胤禛再次拿起笔,又是落笔一个破字,如何破开这样的局面,便是让年氏怀不上孩子。

胤禛的眼眸微微眯起,年氏没有孩子,便可以多争取一段时间。年羹尧那里现在还是杀不得,他手中可用的人还不多,就算是登上大宝,朝堂上的众臣也要经过一番重新甄别才能使用。胤禛可以忍一忍年羹尧,对于年氏这次的野心却没有太多想要容忍的**,年氏的犯蠢,一点点消磨了她在自己心中的痕迹。

“我记得库房之中有一面宋代的四方梳妆台。”胤禛忽然开口说道,“去把它取来。”

苏培盛的动作很快,指挥小太监很快就搬来了那梳妆台,胤禛眯了眯眼,果然如同他想的那样,梳妆台上的铜镜镶嵌的底座,可以让匠人拆开。低声对着苏培盛指着镶嵌镜子的座台,让苏培盛请了匠人拆开,放置了麝香,又换了匠人重新整合着梳妆台。

“等会就给年氏送去。”胤禛对着柳叶说道,“想办法让年氏把原本的梳妆台收起来,用这个。”

柳叶应声退下,心中想着年氏十分看重爷,只消她多说说胤禛在这个梳妆台上用足了心思,自然年氏会换上。

乌拉那拉氏这段时间生病,胤禛日日是到明月院的,年氏可以理解,只是心中也是觉得闷闷的。这一日,年氏懒洋洋用过了早膳,便有胤禛房中的柳叶指挥人把梳妆台送到了年氏的院子。

柳叶浅笑着说道:“这是爷一早吩咐让送来给您的。”

年氏见着了梳妆台,便是高兴,没有听柳叶说完,就说道:“快把它搬进去,我原先那个梳妆台里面的东西收拾出来,放到这个里面,原先的搬到库房去。”

人仰马翻指挥完了之后,年氏想到了柳叶话还没有说话,此时凑了过来,说道:“柳叶姑娘刚刚要说什么?”

柳叶微微一笑,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容易,既然如此,便添上一把火,“奴婢正想给您介绍这梳妆台的来历。”娓娓道来梳妆台的来历,话语之中是最近胤禛要歇在明月院,委屈了年氏了。而且除了梳妆台,胤禛下次还要送配套的钗环。

年氏单听着柳叶的话语,眼睛里是莫名的神采,柳叶看着年氏眼中的神采,垂下了头。

等到柳叶离开了,年氏捻起了裙摆,飞快低进了房间,迫不及待地坐在了梳妆镜前,她原本的梳妆台也是名贵,只是这件多了也的心意。刚刚柳叶说了,这梳妆镜胤禛不仅让人翻新新磨之外,还用了熏香,是年氏最爱的丹桂的香气。铜镜之中年氏笑颜如花。年氏伏在梳妆台上,鼻尖嗅着的是浅淡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发梢中的金蝶羽翼轻轻颤动。李氏趴了一阵之后,猛地坐了起来,面对这铜镜,镜中女子单手抚唇,头也不回吩咐道:“替我梳妆,我要去馨竹院。”

胤禛既然如此忧心送来了梳妆台,年氏怎能不在李筠婷面前炫耀一番,年氏不肯相信李筠婷的内心如同她表现的一般淡如止水。

而此时的明月院,秦嬷嬷给乌拉那拉氏整理锦被的时候,见着乌拉那拉氏的睫毛轻轻闪动,接着完全打开,大约是房中的灯光让她觉得不是,眼睑颤动,抬手遮了眼前的光亮,眼角也沁出了泪水。

“把宫灯里的烛火熄了。”秦嬷嬷说道,因为刚刚太医才过来了一趟,所以此时灯挑的很亮。

丫鬟行动迅速,很快就熄灭了正对着乌拉那拉氏的那盏灯火。

乌拉那拉氏再眨眨眼,才放下了遮住亮光的那只手。

“福晋。”秦嬷嬷的声音有些激动,三日的时间,乌拉那拉氏一直不醒,府中人心浮动,秦嬷嬷也一直提心吊胆。

“扶我起来。”乌拉那拉氏说道,声音带着些沙哑。

乌拉那拉氏面上带着病态的潮红,秦嬷嬷扶住了乌拉那拉氏的身子,给她披上了披风,在乌拉那拉氏的身后靠上了软枕,不消秦嬷嬷吩咐,丫鬟已经捧着水,喝水之后润了润嗓子,乌拉那拉氏说道:“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您昏睡了三日。”秦嬷嬷说道,“老天保佑,您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乌拉那拉氏说道:“身上冷。”睫毛扇动,在面颊上投出阴影,带着病人特有的寂寥和脆弱,人生病了,脑中驱散不开的是负面的情绪和想法。乌拉那拉氏就想到了弘晖,她的指甲扣在了手心,仿佛手心里的疼痛可以替代心中的伤痛。

秦嬷嬷用手背测了乌拉那拉氏额头上的温度,“您还烧着呢,需要好好养身子,太医先前也是这样吩咐的。”

太医因为刚刚离开,此时听到乌拉那拉氏醒了,正两人说话间就背着药箱进来了。给福晋把脉之后,开了药依旧让乌拉那拉氏静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清醒过来,乌拉那拉氏整个脑仁也如同要崩裂开来,一阵阵泛着疼,秦嬷嬷看出了乌拉那拉氏的苦楚,伸手给福晋按摩。“若是您难受,还是再歇息?”

“这会儿我并无困意。”乌拉那拉氏说道,“府中情况如何。”

秦嬷嬷快速说了一边,犹豫了一下,说了第一日的情形,只是略过了自己下跪不提。乌拉那拉氏咳嗽了两声,用秦嬷嬷递过来的绢子擦了擦嘴,“有劳嬷嬷了,这些日子府中不好管。”

“如不是因为如此,福晋也不会病了。”秦嬷嬷低声说道。

乌拉那拉氏的眼睛闭上复又睁开,“接下来恐怕还是得劳烦嬷嬷,我有心让李氏管家,只是若是真的这样做了,恐怕年氏又会闹起来。”乌拉那拉氏说的很慢,一字一句都在她脑中过了一圈再说出口。

秦嬷嬷说道:“奴婢愿意为主子分担。”

“知道你是个衷心的。”乌拉那拉氏说道,此时除了头疼欲裂,也有些晕眩了,“我想躺躺,劳烦嬷嬷等会她们过来了再把人打发走。”

“是。”秦嬷嬷说道。

李筠婷正被年氏缠着头疼,此时听到有人说乌拉那拉氏醒来的消息,便对着年氏说道:“咱们过去看看吧。”

年氏微微抬起下巴,目光矜持中带着自得,“那是自然。”

到了明月院,人到齐了,年氏又想着看看乌拉那拉氏身日如何。这一次秦嬷嬷死死拦着,年氏因为刚得了梳妆台,心中正得意,也不在这件事情上多同秦嬷嬷纠缠,这让秦嬷嬷微微松了一口气。

“福晋既然生病了,这管家的事情,福晋可有吩咐什么?”年氏说道。

秦嬷嬷心中一凛,便知道年氏不好对付,硬着头皮说道:“福晋已经醒了过来,府中管事的章程奴婢心中也有数,福晋说了,还是同往常一般,福晋吩咐,奴婢做下人的跑腿便是。”

年氏自从想通了之后,只觉得不要让管家权落在李筠婷手上就行,正想应声,瞥见了秦嬷嬷头上的冷汗,眼珠子一转,用手绢捂着嘴说道:“福晋生着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更何况福晋当时生病恐怕就是太过于劳累,若是再病重了,岂不是我的罪过?要知道我可带着侧字,是当替福晋分忧的。”

李筠婷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搅合到年氏同秦嬷嬷的交锋之中,管家权不落在自己头上,她乐得轻松。

年氏正和秦嬷嬷斗智斗勇,年氏是主子有天然的优势,但是她性子单纯,秦嬷嬷是老人精,四两拨千斤往往不着痕迹驳回了年氏的话语。年氏同秦嬷嬷你来我往,不经意间瞥到李筠婷的表情,心中一梗,李筠婷一脸管家太麻烦了别烦我,让年氏觉得自己同秦嬷嬷打机锋无甚意义,甚至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原本年氏也不准备此时管家,以免让乌拉那拉氏看出了她想要取而代之的野心,此时说道:“罢了,那就劳烦秦嬷嬷了,所谓能者多劳。”声音也不如之前高亢有力,而是怏怏的。

秦嬷嬷一愣,听到年氏终于松口,终于放下心来。

打了半晌的机锋,隔着屏风的乌拉那拉氏也醒了,她原本是想等着年氏等人走了在休息,但是嗓子中的痒意让她咳嗽了出声,“水。”呼唤小丫头再给她些水用。

年氏正准备告辞,听到了乌拉那拉氏的咳嗽声,对着秦嬷嬷说道:“既然福晋醒了,还劳烦嬷嬷通传一声。”她拉那拉氏的状况如何。

秦嬷嬷行礼之后入了屏风内,给乌拉那拉氏整理仪容之后,乌拉那拉氏说道:“让她们进来吧。”

一群人鱼贯而入,为首的年氏今日里先是去了馨竹院炫耀胤禛送的梳妆台,故而打扮的艳光四射,此时乌拉那拉氏的目光落在了年氏的身上,果真是青春美丽,单手握拳在唇边,喉咙之后是痒意,又是一声咳嗽。

“福晋可要保重身体。”年氏见着乌拉那拉氏的神情也是吓了一跳,乌拉那拉氏因为一直睡着,脸有些发肿,眼睑耷拉着,睁开眼之后,眼眸中布满了血丝,再想到太医说过这次的风寒是有传染性的,年氏远远同乌拉那拉氏说话。她可不想如同乌拉那拉氏这样病了,尤其还病得这么没有美感。

乌拉那拉氏和秦嬷嬷也不希望年氏离得太近,乌拉那拉氏开口说道:“年侧福晋有心了。”又是几声咳嗽,因为咳嗽让头更加胀痛,乌拉那拉氏重重捏了捏眉心。秦嬷嬷连忙给乌拉那拉氏按摩。乌拉那拉氏缓慢说道:“失礼了,我着实有些难受。”

年氏看着乌拉那拉氏面容难看,手背碰了碰自个儿的脸颊,她可不愿意像乌拉那拉氏那样丑,对着李筠婷说道:“李侧福晋也关心您呢。”

挨个问候了一边,乌拉那拉氏只觉得越发难受,说道:“我身子不适,你们也下去吧,以免让你们也染上了。”

李筠婷等人便从明月院里出来,出了院子,年氏一马当先,先离开了,李筠婷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也都散了,到了正午,也该用膳了。”

乌拉那拉氏既然醒了,胤禛回来了之后,自然要去明月院,胤禛去了明月院之后,仍是会点灯在书房处理公务。年氏想了想盛装托着下午吩咐人煮的枇杷银耳汤到了书房。

“爷。”一双美目带着水润,里面盛着的柔情几乎要滴了出来。垂首把手中的托盘放在了已经收拾出来的书桌上,“您辛苦了,福晋最近咳嗽,您又一下朝就去了明月院,我特地做得滋阴润肺的糖水,您用上一点。”

“有心了。”胤禛面上也露出了浅笑,“我让人送过去的梳妆台,你可喜欢?”

“女为悦己者容。”年氏仰着脸微笑,“我很喜欢。”

“喜欢便好。”胤禛说道,“这是宋代的古物,一直放在库房,难免暗沉了些,让匠人打磨之后,才送过去。”

年氏说道:“柳叶同我说了,我看中的是爷的心意。东西并不重要。”

胤禛笑着说道:“东西也很重要,今日里是特地打扮了之后来见我的?”

年氏说道:“不仅今天如此,以后我每一天都坐在爷送我的梳妆台面前打扮。”

胤禛眸色闪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