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清
那天在医院送裴音郗下楼,虞言卿接下来两天都是忙到吐血的节奏。本来她是医生,一安排问诊和手术的话,工作时长就会非常长。现在虞景集团要逐步从裴音郗的手里交到她手里来,大量的公务文件也让她焦头烂额。
何况她还有一个才7岁多的孩子。虞之瑶是虞言卿唯一不可能甩手给秘书、助理、管家、保姆的事情。虽然瑶瑶是个生活习惯良好,聪明又自律的孩子。可是每天得抽空接送她,关心她的衣食住行,关注她的学业,了解她的想法,这些都是对一个孩子必须要做的功课。
以前有裴音郗,她不觉得有多难,现在所有事情叠加在一起,虞言卿给搞得疲于奔命。虞言卿不得不承认,家里有两个人,确实比一个人好。
哪怕一直都是聚少离多,另外一个人平时在生活中没多少存在感,可是真是忙乱起来的时候,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会让你从容很多。这种影响不单只是公司的事情,而且是方方面面的。
这次回来以后,迟迟不能出发,而且眼看拨款的事情没到位,轻基金下一次的慈善行程无法马上进行,虞言卿索性进行内部休整,处理一些医疗队在外时不能处理的事情。
虞言卿忙,向汝乔同时管轻基金和集团的事情也很忙。忙到好不容易抽个空,进了虞言卿的办公室,逮到她的空挡,噼里啪啦地一顿报告完,盯着虞言卿签了一大堆文件,然后就准备走人。
向汝乔现在的日子和以前那种,工作闲得把翘屁股往老板的桌上一坐,一边调戏老板,一边商量工作的清闲日子真是天差地别。
虞言卿叫住她:“乔乔,你先别走,你去给我调一下这个人的资料。研究所的。”
向汝乔两指一夹,抽走虞言卿递过来的纸条就走人了。半个小时以后,她又回来了。因为看了半天,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员工。虽然入职之前在学校的简历是十分优秀,但是虞景集团这种优秀的人一抓一大把,不知道虞言卿为什么突然单独点她的名。
“资料在这,干得倒是挺不错的。不过也就是普通一小员工,你是要拉到轻基金吗?”
“不是,找机会给我开了。”虞言卿语气冷淡,把水柳的资料放回桌上。
“哎哟,这么狠,怎么得罪你了?”向汝乔吃了一惊。人家说女老板难伺候,但放在虞言卿身上不太适用,实际上虞言卿是很照顾员工的人。
因为轻基金的工作性质不一样,各国来的志愿者、医生、专业人员都很多,每次出任务共同经历疾病,战乱,恶劣的环境,可以说是出生入死。因此虞言卿给大家发福利、给关照是毫不手软。怎么好好的突然要把人家小姑娘给开除呢。
“她是裴音郗养父的女儿。”虞言卿说。
“那不就是你的小姑子了?”您这家族企业,养了一大家的亲戚,这不也是亲戚么。
结果这句话直接撞到点子上了。虞言卿气恼地说:“屁小姑子。就是她撺掇裴音郗离婚。”
难怪她家一向本本分分的工具人突然想起离婚的事情来,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你怎么知道的?她和你不对付?”向汝乔忍不住掩嘴笑。虞言卿这样的大小姐,也会闹姑嫂矛盾。
“她自己说的。说裴音郗要追求自己的人生什么的。”虞言卿越想越不得劲。
“行,我帮你留意着,总不能无缘无故开人。寻到时机我再处理。”向汝乔满口答应,心里想的却是敷衍了事,你们夫妻俩吵架,她来当打手,这太吃力不讨好了。
于是向汝乔忍不住提了一嘴:“裴音郗又不是傻子,如果她自己不想离,谁撺掇也没用。”
如果她自己不想离……
虞言卿仔细想了想这句话。唉,前段时间赌气的时候想过,说要把裴音郗抓回来的么,后来忙得头大,赌气想过的事情也就忘了。现在一提,她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还没想好怎么行动呢。
裴音郗前天从医院回去以后,脚上的伤算算时间也得换药、检查了。算了,她是医生嘛,她好心现在去裴音郗家给她治疗一下,顺便去探一探裴音郗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
虞言卿这么想了以后,准点下班去接女儿去了。接了瑶瑶,母女两人一起用过晚餐,虞言卿和裴音郗打了个招呼,说是为她换个药,顺便带女儿去看看她。裴音郗听说女儿要来,倒是显得挺高兴,一口答应了让她们过来。
虞言卿带瑶瑶到了裴音郗的公寓,瑶瑶跑到客厅的沙发上,蹦跳坐在裴音郗旁边:“妈妈,你腿好了吗?少女瑶来看你了!”
“经过了特殊金属的改装,变得和金刚狼一样厉害了。”裴音郗也笑。虞之瑶喜欢带有科幻性质的前沿科技,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自然懂得怎么投其所好。
“酷!”虞之瑶果然两眼放光。
虞言卿忍不住多看了她们两眼。印象中裴音郗安静寡言,也不怎么爱笑,像个老干部似的古板,没想到还会用一种这么……天马行空睁眼说瞎话,用这么幼稚的态度和小孩子相处。
还有她和水柳相处时,两人抬杠的样子,虽然不至于咋咋乎乎,但裴音郗也表现得轻快随意许多……
这样想来,裴音郗在别人面前和在她面前,面貌竟然是不一样的。
虞言卿为了这个发现不自在地别开眼,伸手拿了随身带的医疗箱,戴上医用手套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伤口露出来看看。”
嗷呜,又要拿镊子戳她了吗?一想起上次那毫无防备的疼痛,头皮发麻。裴音郗心有戚戚焉地捞起裤腿,揪紧了手里的文件。
腿断了不怕疼,拔钢钉不怕疼,缝了针不怕疼,倒怕她用棉球戳她伤口这点疼吗?虞言卿暗自好笑。
再看了看裴音郗手里的文件“鸿音科技”几个字赫然在上面。她坐的沙发旁边,茶几上,也散落了很多文件,都是这个公司的各种产品资料,财务报表,组织架构等文件。
“资料要不要先收一下。”虞言卿停下手里的动作,拿开了沾有碘伏的棉球,就像一个普通的医生,问病人要不要先做好准备。
“哦,不用了,就这样可以。”裴音郗声音带着忍耐。
“不收起来,不怕给我看到。”虞言卿淡淡地说。这些都是裴音郗的新公司的资料关键资料。
“不需要。小公司。没什么好隐瞒的。”裴音郗说。对虞言卿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不是那种会用手段打压她的人,如果她真要这么做,那看不看到关键资料,她同样有这个能力。
“进入实际阶段了?”虞言卿开始为裴音郗的伤口消毒换药。
“对的,已经有一些客户了。”裴音郗说。
“一上来就自建工厂,硬件很烧钱,野心不小。”虞言卿不动声色。
“嗯。”裴音郗笑笑。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大小姐,随便扫了几眼就看出端倪,“资金是比较吃力。单子多起来以后资金循环起来倒也不怕。”
这么吃力你当时这么二话不说地把资产上贡一半,就为了马上谈妥协议,快快速度地离婚!哼!
虞言卿哼哼说:“怎么样,知道了离婚没那么简单对吧,计划赶不上变化。其实可以不离婚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是虞言卿第一次,用这么直白的语言告诉裴音郗,她可以接受她反悔离婚这件事。然而——
“这不是儿戏,我怎么会出尔反尔。现在情况还行。把能投的钱都投下去了,能变现的资产都变现了,这房子我都抵押了,暂时还撑得住。”裴音郗憨憨地解释着,反倒像是宽慰虞言卿,不要为她着急的样子。
碰上这样的人,就像你和人辩论,唇枪舌剑了一番,结果人家只憨憨地说:您说得都对。鼓起来的气球,biu一声就没气了……真心气死人!
虞言卿冷脸咬着后槽牙不再说话了。啧,你这是策划多久了,面面俱到,离婚协议的时候突然出了变故,砸锅卖铁抵押房子你都要继续下去。这个披着裴音郗皮的工具人真的想跑啊,不带回头的。
才不要称了你的心,看我怎么抓你。
虞言卿突然不说话了,裴音郗正好想起要关心瑶瑶的近况。
“对了瑶瑶,你最近有一次考试,成绩单有了把,给我看看。”裴音郗伸手。
“呃……”虞之瑶赶紧望向虞言卿。
“看我干吗,不是在书包里吗?给你妈妈看看不就行了。”亲妈完全没有get到少女瑶的求助眼神。
裴音郗一看就知道不对劲,伸手自己翻了书包,一看成绩裴音郗就皱眉:“小孩瑶,你这像话吗?我说了不答应你今年跳级,你非要跳级,结果真的不行吧,你以前从来没考过第一名以外,你现在给我考了第五名。”
“就,就最近在妈咪的实验室发现的好玩东西太多,考试之前学课本用了俩小时…这真是意外,我时间没算好,早知道我就多花一个小时,结果就肯定不一样了!”虞之瑶拍胸脯保证。
“第五名不是挺好的吗?她上的是初中的课程,一个年级好几百人。你不要给她太大压力了。”虞医生完全就是心很大的那种爸爸的语气。
“不一样……她不是没能力做到,瑶瑶这是太贪玩太放肆,没放在心上才会这样。”女儿是智商超高的人,裴音郗是从来不担心她学习吃力考试会考差。
她担心的向来是虞之瑶太贪玩了,一心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本该完成的课程她却不上心。所以她对虞之瑶的普通学业成绩抓得很紧,逼着她打好基础。
虞之瑶心虚嘟囔:“不是我太放肆,以前花两个小时复习一下差不多了,他们考不过我。但是最近有好些同学去打了聪明针耶,他们打了聪明针以后,确实变得更聪明了,我一时大意了才会……”
“聪明针?”虞言卿笑起来,“这有点搞笑了吧,还有这东西。”医生表示不相信。
“是真的!据说是从国外传回来的新药,可神秘了。我还是听我的铁哥们透露的,他妈妈说了绝对不能外传,这个聪明针打了以后他一个脑子短路差生,最近真的脑筋灵活得不得了,”瑶瑶说得很认真。
“你听说过,能有这个?”虞言卿问裴音郗。医疗技术她熟悉,药物这块裴音郗才是专家。
“没听说有这种针。如果是真的。大概是某种能刺激脑神经,滋养脑细胞的药物吧,能让人精力更集中,更加不会感觉疲累,甚至可以几天几夜不用睡觉。这样的药物最近几年也是国外大生物企业研制的热点,客观上就可以让人变得更聪明。”裴音郗思索着说。
“拔苗助长。对脑子没好处。”就像她在乌干达发现的那些突然变成天才的大脑,过渡燃烧,只会提前熄灭。
“育儿焦虑呀,不管每个阶层,富家孩子之间,家长对这种焦虑更敏感。”裴音郗说。
嘿,说得一套一套的。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对育儿还这么有心得。虞言卿忍不住看了裴音郗一眼。
虞之瑶觉得妈妈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鞭策自己那第五名的考试成绩。抱着书包说:“我回房写作业。”然后就桃之夭夭。
“如果你有这种焦虑,怎么就要从虞景庄园里搬出来?”虞言卿淡淡地提起这件事。
虞景庄园有众多的工人,能把所有生活上的事情打理得细致入微。裴音郗三年前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又要上班,又要花时间照顾,杂事做得多,必然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专注瑶瑶的教育。搬出来显然不是最佳选择,可是她还是这么做了。
裴音郗这次许久都没有说话。反而是抬头看了虞言卿良久。黑色的眸子如深潭般波澜不惊,语气也很平静,她只是用一种叙述的语调,不经意地说一句平常的话:“住在大房子里,你又不在家,很空很无聊,我住不惯。”
裴音郗说得不经意,虞言卿却听出了一些莫名的味道来。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裴音郗的内心想法,也没有多干涉裴音郗的生活。
可是她现在蓦然发现,原来,裴音郗也会寂寞,原来她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心突然有点酸。这么一想想,自己好像有点过分,也蛮自私的,裴音郗这么多年过得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很不开心啊?
正直的虞大小姐,难得自我反省一次,她没发现,她陷入了一种对裴音郗又怜悯又愧疚的想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