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有时候,孤独的感觉,是当你知道有个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以宣泄自己的情绪,骂她、恼她。而当这个人离开,甚至失去,你强烈感觉到从此以后自己只有一个人,那种孑然一人的感觉就是孤独。

虞言卿是一个从未感觉过孤独的人。十岁之前跟在父母身边,父母几乎不会分神照管她,但是她自己有极强的求知欲,对于她来说未知的世界可吸引她的太多,没空想别的问题。

十岁之后父母失踪,缺失了亲情,她对人际间的交往更加无感。从16岁起开始满世界到处跑,身边尽是有共同理想的团队,可以彻夜高谈阔论,可以日日相互陪伴。亦或是不与人交流,沉溺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她也不觉得孤独。

然而现在,她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人的感觉。为什么她总觉得裴音郗是一个工具人,因为这几年的聚少离多,本来婚前就不熟的裴音郗,几乎是一种符号般的意义,她代表了她的家,她需要每三个月惦记着要回去的地方。

如果没有了裴音郗。她没有父母,爷爷,除了年岁尚幼的女儿,她的家庭也不复存在。

虽然离婚不是此刻的事情,她们签字也过了许久了,理论上裴音郗早就和她没有太多关系。可是原来一直没什么真实感,虞言卿以前从未想过这一点,她的生活中会彻底地没有裴音郗这个人。

和裴音郗变成再也不相干的两个人,就像一把剑,狠狠地插进她的心里。

原来是这么痛的。

会是因为不甘心,所以才那么难受吗?如果换做她舍弃裴音郗,她提出离婚不要和裴音郗在一起,会比较释怀吗?可是试着想了想,虞言卿还是觉得心里一阵闷痛,根本就设想不下去了。

什么鬼,她才不是那么患得患失,放不下的人!开玩笑,她是虞言卿啊,天赋,美丽,金钱,她哪点没有?世界上的人追求的东西,她全都有,而且她多得很!

她为什么要为一个跟她离婚,想找别的女人的笨蛋难过。她为什么要哭。

虞言卿气恼地抹掉眼泪,结果发现越抹越多。气死她了,不受控制的大脑影响了她的副交感神经控制着非随意活动和器官发出回馈,这都是生理作用,生理作用!

娇嫩的皮肤被这样反复摩擦,不一会虞言卿的眼睛和脸颊的皮肤就被纸巾磨红了。右边眼角下的痣,像是一朵娇艳带着露珠的鲜花中的蕊心,让她的整张脸美得摄人心魂。

再看看时间,竟然已经是凌晨三点。赶走裴音郗以后,把家里的工人们都惊动了,虞言卿匆匆安抚了瑶瑶几句,就自己躲进房间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没想到她竟然莫名其妙地站在窗边想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哭了几个小时。够够的了。虞言卿再次擦掉泪水,换掉被眼泪沾湿的衣服,安心地睡觉。

可是破天荒地,虞言卿竟然失眠了。一向用专业手段调整自己的神经状态,在窗外炮火肆虐的战乱环境中,或者各路武装分子盘踞在营地周围,都能够抓紧时间安然入眠的脑外科专家,竟然失眠了。

虞言卿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以前的事情。从她和裴音郗之间的第一天开始在一起生活,到裴音郗说“我想拿到离婚证书”的样子。交织在一起,光怪陆离,以前从不会分心想起的和裴音郗有关的事情,几乎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奔腾了一夜。

天已经微亮了,虞言卿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早上被管家叫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但是今天必须去公司,上上下下都等着她力挽狂澜的决策。

虞言卿到了公司以后,顾不得自己的感情和婚姻给她带来的挫败感。也顾不得抽疼的额头让她整个人有气无力。和董事们开了一早上的会,如何处理现在的不利局面,却始终在扯皮,没有人能提出足以掌控全局的建设性意见。

直到中午休会。虞言卿坐在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处理文件,向汝乔带了两个秘书,提了一大堆食物进虞言卿办公室。

“吃午饭了!”向汝乔兴冲冲地张罗。

“你这是干什么?”虞言卿淡淡地问,头都没抬,“我像是有心情吃大餐的样子吗。”

“就是看你心情不好我才张罗的。”向汝乔走过去,直接把虞言卿连椅子一起推到了茶几边,“你今天状态不好,心情也很差。怎么了?”

虞言卿心里一暖。有一个知冷热的闺蜜,一个看得懂你情绪变化的伙伴,有时候真的比伴侣更死心塌地,比老婆更靠谱。

特别是裴音郗那个笨蛋。虞言卿一想起又是恼上心头,没好气地说:“裴音郗那个色痞,见到那个张娅,看上了人家漂亮,提出要我把离婚证马上给她。她好去追求张娅。”

不是吧。看上别人漂亮,别人还能比她原来的老婆更漂亮吗?向汝乔叹气:“你最近不是还挽留她来着吗?还特意和她多接触示好来着,她就没点反应?”

虞言卿是不想就这样轻易离婚,可是对于如何能打消裴音郗如此坚决的离婚的念头,她此刻不得不很有挫败感地承认,她完全不得其法。

虞言卿用一种罕见的勉强的自嘲笑容,轻声说:“或许是因为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所以非常的坚决。”

“哎呀,也不能怪她。实在是你们碰得不巧,本来就是婚姻危机的时候又碰上了公司出的这种事。也许裴音郗也知道,现在快速离婚,对她才是最有利的。”向汝乔摊手说。

“因为“恒和”项目泄密的事吗?”虞言卿低下头似是喃喃自语。

“显然的。”向汝乔说,“裴音郗现在的处境很不好。理论上她还是你的伴侣,那么她就有接触公司机密的可能,公司董事会要查她,警方也在查她,她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况她现在那个小公司还在艰难挣扎的草创阶段,现在因为泄密的事情,外界对她有很多怀疑。她现在是腹背受敌,恐怕不止资金上和事业上有问题,人也有可能随时惹上官司。只有迅速和你离婚,划清界限,她以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身份,这次的危机才有机会转危为安。”

“她如果还有点良心,她还会想到,这么做对你也有好处。”向汝乔忍不住埋怨虞言卿傻:“你现在在董事会所有人面前一力为她担保,而且她还是你老婆。别人怎么看,你都是包庇。现在风向对你很不利,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决定,都显得不那么光明磊落。所以离婚对你也是好事。”

“胡扯什么。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要靠离婚来保全自己。”虞言卿神色冰冷。

“但是可以保全裴音郗。”

“那既然她提出了,就成全她吧。”虞言卿冷着脸,立即给律师打了电话,让律师马上把所有办好的手续和裴音郗要求的离婚证送到裴音郗的手上。

向汝乔笑笑,丰满圆润的臀部裹在淡棕色的皮裙里,一屁股坐在虞言卿的办公桌扶手上:“别不高兴。咱有钱,除了孩子不能换,别的什么都可以换。今天早点下班吧,我请你去spa会馆,好好放松放松。”

所以这天下午裴音郗在办公室里拿到了虞言卿的律师亲自专门送过来的离婚文件和离婚证的时候她不应该感觉意外——把大小姐惹急了,虞言卿要办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

她不应该感到意外,她只是没想到虞言卿真的那么快,那么直接就决定了而已。

虽然是她主动的,虽然是她下定的决心。可是心中的闷痛和怅然若失,一点都没有减少半分。就像心中空缺了一块,空落落的,无法补全。

所以当水柳从她的包里翻出两张spa会馆的招待券,大呼小叫地说,“天呐!裴音郗你果然是大老板,有这种消费券,那个spa会馆好高级好昂贵,都是大富豪和顶级大明星才会去享受的。”

裴音郗想起的却是虞言卿当时气呼呼地把这两张招待券交给自己的表情,还有她身上香香的味道。

水柳拿起招待券的信封戳裴音郗的手臂,笑着吐槽她:“你傻笑什么。我说,你带我去吧,你看你这两张再不用就要过期了!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那么高级的地方享受过。”

裴音郗回过神来,轻轻勾了勾唇角。点点头:“行。去吧。”

说去就去,裴音郗推掉了下午和张娅约好的会议,接着带了水柳到了spa会馆。到了以后,两人都挺新奇。裴音郗极少到这种地方来,一来她招待客人大多数是男士,地点多在用餐的场合,正式也安全。二来她也没那么多的时间来做这种休闲,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泡澡、按摩、保养皮肤和用下午茶。

工薪阶层水柳则是一进来,双眼就维持¥¥的形状,眼见精致奢华的装修和室内设计,连泡澡的房间里,所有的配饰,各种消耗用品和免费取用的个人保养品皆是高奢品牌,统统不要钱免费用。

水柳跟个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裴音郗泡完澡以后换了浴袍出来,水柳缠着她非要四处参观一圈——水柳说,这是要让眼睛和心灵都沉浸在纸醉金迷的奢侈海洋里,这样才有代入感。

裴音郗拗不过她,被她连扯带拖地拉着手臂往前走。“这边这边,刚才带我来的小姐姐说,我们的招待券可以去至尊vip区,我们去看——”

“诶小心。”旁边的房门突然出来个人,水柳手舞足蹈的动作眼看就要甩到人家身上去了,裴音郗顾不得那么多,身子一插挡在水柳的手臂和那个人中间。

水柳挥动的手臂轻轻打在裴音郗背上,裴音郗前身护着从房里走出来的人,那人没被水柳吓到,反而是被突然就护在她前面的身影给吓了一跳,悦耳的声音轻喊:“呀~”

“虞医生!”水柳从背后绕个头过来惊讶地叫。

“水柳?你们——”虞言卿略微惊讶地轻启朱唇。见鬼了,怎么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看见裴音郗!

水柳心里顿时也是大喊一声“卧槽”。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裴音郗会有这个招待券了,而且放在手袋里,磨得信封的四角都起毛了都没来消费。我去,这明显是虞医生给的券吧。

可是水柳一看虞言卿那美丽的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还有裴音郗那老干部式高深莫测的态度。水柳古灵精怪地笑了笑,“嘻嘻~你俩慢聊,我去转一圈。裴音郗,我俩等下一起马杀鸡呀,等你哟!”

“你站开一点啦,挡到人家。”被人过于靠近,她身上的味道伴随着体温窜进她的呼吸里,虞言卿赶紧推开裴音郗。

“哦、”裴音郗还是那么逆来顺受,无缘无故被埋汰一句,也不辩驳,乖乖地往后退一步。

虞言卿本来想转身就回房去,最终还是没忍住,冤家路窄啊她们这是。她恼恼地问了一句。“裴音郗,你来这干嘛。”

裴音郗微微勾起唇角,黑葡萄似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虞言卿刚沐浴完之后水灵灵的脸直瞧。她的言语里略带促狭:“下午收到你律师送来的快递了。来消费放松,庆祝庆祝。”

这句话说的是,当时虞言卿送她这两张招待券时候说的:姐今天去spa馆消费放松了,庆祝我签字快乐,恢复单身。我送你两张招待券?您也去庆祝庆祝?”

虞言卿一下就听出来了,裴音郗这一本正经又无辜的表情,完全就是暗戳戳地在内涵她啊!可恨的是,她竟被裴音郗内涵得一时无话可说。死小孩,你是什么品种的大狗,这么会记仇!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你请客,我花钱。请的还是撺掇离婚,觉得自己配裴音郗“也不差”的好继妹。虞言卿自己完全没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有多让人牙软。

她又生气了。裴音郗摊手淡笑笑:“水柳非要闹着来,只好带她来了。”

这像不像,对别人秀恩爱,故意说反话假装埋怨自己的小情人:她非要闹,我拿她没办法。

虞言卿听得全身一麻。人家说的肉麻的感觉,啊啊……要堵死她了——我离婚了,我的前妻花我的钱请暧昧对象去享受!狗血电视剧都不带这么拍的好不好!

“那您慢慢玩,回见!”虞言卿白她一眼,拉开门,狠狠地关上,砰地把裴音郗那长白皙俊美的大狗脸关在外面。

向汝乔被吓得心肝儿一颤,包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哎唷,大小姐你关门那么大声做什么?你不是说去拿新的精油,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没拿!”虞言卿捏捏额头在沙发上坐下,一定是因为昨晚失眠了,她觉得脑壳酸疼。“今天是什么日子?不爱见谁偏来谁。裴音郗来了。”

“裴音郗?她可从来没来过这。她来找你的?”向汝乔说。

“才不是。”虞言卿没好气,“她带着水柳来的。”

水柳?那不是虞言卿的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小姑子吗?向汝乔这下笑了,掩嘴咯咯地笑起来:“哎唷,这可真热闹。你不知道,刚才你洗澡的时候,spa馆的经理过来跟我说了,新博的张娅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