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堂内的气氛因为林湘珺的两句话,瞬间变得热闹了起来。

她性子直率天真,向来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之前也有闹过笑话,只是不如这次动静大。

那沈应川许是瞧见别人出丑他就高兴,笑得也最大声,还忍不住起身道:“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过是食个小儿罢了,要我说,这才是忠君之臣。”

沈放神色不改,眼里却满是讥讽,嘴角翘了翘,轻轻地吐了两个字:“蠢货。”

只是他的话犹如泥牛入海,很快就被其他人的声音给盖过去了。沈应川根本没听见,依旧在得意地侃侃而谈,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没想到,文先生却摸了摸胡子,笑着点了点头,“老夫觉得林娘子说得在理,话粗理不粗,自视过高之人,与愚忠愚孝者,皆为蠢人。”

其他人也了然地笑了起来,一脸古怪地上下打量沈应川,纷纷夸林湘珺说得好。

这回便是沈应川再迟钝,也该知道他们是在笑他了。

他茫然地站着,甚至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还以为他们是偏护林湘珺,故意给他难堪。

他往日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连表面的儒雅形象也装不下去了,咬牙切齿地坐下,满脸怒意像是能将人生吞活剥了。

偏偏这个时候,与他最为不对付的沈四郎,还要在旁边说风凉话。

“我的好三哥,你可知道这齐公最后是何下场?”

“何下场?”

沈四郎最看不惯的便是沈三了,什么能耐都没有,仗着自己救过大哥,便在府上作威作福。

碍于嫡母的偏袒,他也不得不处处忍让,如今能看沈应川出丑,真是一大快事。

“被那易牙活活饿死的。”说完便大笑起来。

想到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沈应川的脸瞬间黑了,若不是怕得罪了文先生,他定是当场离席。

之后的课他便什么都没听,不仅迁怒沈放,怪他不提醒自己,才会害他出丑,心里还将林湘珺等人都记恨上了。

等到一散学,就怒气冲冲地往外去,不忘将沈放拽走。

“你是做什么吃的,见我说错话,连拦一拦都不会吗?真是废物!”

若不是这离前院很近,且上回的事,惹恼了耿氏,依着他的脾气这会已经动手了。

“三哥说得这般快,我又如何来得及拦。”

沈应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上下地打量了眼沈放,他总觉得这次沈放病好了以后,像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可眼神还是一样的阴森讨人厌,也还是一样的逆来顺受,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何时学会的顶嘴?说了多少次,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小心把你那眼睛给剜了。”

沈放几不可闻地轻笑了句,淡淡地道了声是。

沈应川伸手指着他,正想再骂几句出出气,就听见有人喘着气追了上来,横在了他与沈放之间。

“沈三郎还是适可而止吧。”

林湘珺瞧见沈应川把沈放带走,顾不上别的,立即追了出来。

果然,一眼就瞧见他在朝沈放咒骂着什么。

沈放可是她要护着的人,怎能让沈应川给欺负了去。

“上回的事,我当没看见,是想给沈三郎留点面子,你若继续如此,我便去伯母那告你一状。”

沈应川居高临下地看她,瞧她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要紧紧护着沈放,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许是知道在林湘珺面前他已经伪装不了了,干脆也不装了:“林娘子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我与娘子何时又见过面?”

“你!”

“我如何?”

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当初的事是她亲口说了,是下人所为,如今又怎么能推翻。

林湘珺瞪圆了眼,气得牙痒痒,偏偏又拿这恶人没办法,“行,你最好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也别被我抓着把柄,我们走。”

与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都叫人作呕,大不了以后她多护着沈放些,叫他无空子可钻。

可她走出几步外,才发现不对劲,回头去看,沈放仍站在原地,眼里一片冷漠,好似置身事外,与这场争论毫无关系。

“五哥哥。”

不论她怎么喊,沈放都没应过一句。

沈应川更得意了,“我与五弟还有事要说,林娘子请自便。”而后冲着沈放笑道:“五弟,过来。”

她最见不得小人得志,好啊,叫她自便,那她便不客气了。

沈放还算了解她的脾性,看着一团和气,实则气性很大,他接连冷落她,她定是气急了,只要轻轻往外一推,她便自然会去寻别人了。

可刚抬脚要走,就听见身后有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这是林湘珺的步子,她气息不稳,时常是一会重一会轻,她又要做什么。

恍惚间,他感觉到有只柔软的手,用力地握紧了他垂落的手掌。

手掌冰凉,绵软细腻,他的目光微滞,有片刻失神。

“我也与五哥哥有话要说,他现在得听我的。”

说完当着沈应川的面,拉着沈放径直离开,这一幕恰好被追出来的宋温期看进了眼里。

林湘珺是在气头上,管不得三七二十一,拉上人就走,一路还在喋喋不休地想办法。

“沈应川那么坏,五哥哥你不要理他了。他是不是又拿谁来威胁你了,我这就去告诉伯母,若是伯母不管,我便回家告诉祖母,再不行我进宫告诉姨母,就说他欺负我。我就不信一个沈应川,我还奈何不了他了。”

没走多远,气力便被自己耗尽了,站着小口喘着气,感觉到自己的手心热乎乎的,才反应过来自己抓了他一路。

赶紧松开了手,“刚刚是情况紧急,我不是有意的,五哥哥莫要往心里去。”

“五哥哥,你的风寒好些了吗?我去了好几回,他们都说你还病着不见客,早知道你今儿来,我就去等你了,也不会让沈应川有可趁之机。”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比手掌还要软,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惋惜,好似晚了一步被抢先,是件好意外好可惜的事情。

沈放看着空了的手掌,以及手心的温度,面色微愣地拢了拢手指。

“你很讨厌沈应川。”

“他这人狂妄自大,表里不一,还欺负人,自然是讨厌的。”

“那你不怕我。”

这是沈放这个月来唯一弄不懂的事情,他起先以为林湘珺对他的胎记另有所图,但很快便意识到不是。

他有几次当着她的面换药,露出过伤口和胎记,她却丝毫没反应。

以她的性子,一点秘密都恨不得写在脸上,若真的为此而来,肯定会露出破绽,那便不是。

她是真的要帮他,可为何是他?

一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连亲生母亲都厌弃的人,为何要帮他。

难不成她真心善至此,偏要普度众生。

“这怎么能一样呢,五哥哥既聪明又有善心,与沈应川之流当然不同,况且五哥哥也教我读文章,有什么可怕的。”

沈放从鼻息间轻哼了声,“你觉得你很了解我?你难道没听他们说,我杀过人。”

“我不信,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若是真的呢。”

“那也一定是他们逼你的。”

林湘珺几乎是脱口而出,等说出口后,两人皆是一愣。

她说得如此笃定,是因为梦见过,她相信梦里的沈放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沈放则是目光微沉,这是头一次,有人如此坚定地说相信他,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是沈放。

静默一息,他突得笑了,他能活到今日,手上染得血可不比他流的血少,怎么会有人蠢到觉得他是个好人。

昨夜,母亲院里有个小婢女,偷偷来告诉他,余嬷嬷旧疾复发病得很重。

身上长满了疹子高烧不退,管事怕她得了什么过人的疫病,要将她丢出府去,但凡离了府她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沈应川找上门,说能帮他请大夫,他连条件都没听便答应了。

他这样的人,所有与他有干系的人都会变得不幸,母亲失宠,嬷嬷重病。

更何况,她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她就该和所有人一样,离他越远越好,免得跟着倒霉。

“五哥哥,你笑什么啊。”

“你真想帮我?”

林湘珺立即点了点头,双眼水亮亮的满是期待,不想他却语带讥诮地道:“离我远点。”

作者有话要说:放放快要解开心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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