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挂无处施
大巴开了三个小时终于到了海滨市。
祝君兰和李群芳在车站告别,李群芳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祝君兰,02年手机还是很贵重的东西,李群芳用的是西门子8008。
这款手机外形精巧颜色粉嫩非常漂亮,祝君兰赞不绝口,直说这手机简直就是为李群芳量身定做的,把李群芳哄得心花怒放,走的时候依依不舍的。
李群芳离开后谢祖望忍不住问:“你啥时候跟李群芳这么好了?”
祝君兰白他一眼:“我们什么时候不好了?”
“儿子你说,”谢祖望拉谢云书作证,“你妈是不是老在家说你芳姨坏话来着?”
谢云书无辜地回望着谢祖望:“我不记得了。”
“你懂什么?”祝君兰凤眉一挑,“闺蜜,就是无论多少年不见,可你一旦有什么事儿,她都会千里赶来的人,这种感情你懂么?”
谢云书有些动容,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他妈是这么感性的人,而且感性得有文化,不像他爸吟诗都吟得风马牛不相及。
“儿子,妈是不是特有范儿?”祝君兰接收到谢云书崇敬的目光,分外得意和愉悦。
“那太有范儿了!”谢云书被他妈挽着胳膊往前走。
“妈先带你去买防晒霜,”祝君兰居然还记着这茬,“等你要开学了妈再给你买个手机,你喜欢什么牌子的?咱们得买个合适的,不能像你芳姨那样,你看那个西门子8008不是我说,李群芳还以为她是小姑娘呢?那么嫩的色儿给她女儿用还差不多……”
闺蜜,就是无论多少年不见,可你一旦有什么事儿,她都会千里赶来——但这绝不能耽误你在背后埋汰她的人。
谢云书默默补充。
……
谢云书的四姨叫祝君梅,她跟祝家的人已经断绝联系好多年了,因为她离了一次婚,为了一个比她小很多岁的男人。
农村里地方小,难听的话永远比好听的传得远,因为祝君梅的关系祝家没少被村里人嚼舌根,祝君兰每次提起这个妹妹更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前世的谢云书过了十岁就没见过祝君梅了,他没问他妈为什么忽然跟四姨开始走动了,但是祝君兰却主动告诉他:
“小书啊,这次你爷爷跟你大伯出一场事,妈算是把什么都看清了,我跟你爸把认识的人全都借遍了,只有你二舅跟你习叔搭了这把手,你二舅拿出来的那四万块钱里,有三万是你四姨给的,她让你二舅别跟我说,但我还是知道了。”
那会谢云书跟他妈在一家日化店里买防晒霜和给祝君梅的生日礼物,听到这话谢云书有些吃惊。
谢家去年底发生了一件大事。
谢云书的爷爷和大伯在镇上开了一个烟花作坊,那年头不禁爆竹,烟花的销路很好,谢云书的爷爷和大伯想让谢祖望也跟着一起干,就在谢祖望准备要去的前一天晚上,烟花作坊发生了爆|炸,谢云书的爷爷和大伯加两个工人全都受了伤。
除去看伤的医药费,两个工人家属提出一家给五万块的赔偿,否则就要让谢云书的爷爷和大伯坐牢。
谢祖望有兄弟姐妹四人,老头子和老大出了这么大事,远在外地的姑姑和小叔一家连脸都没露,只各自汇了三千块钱回来。
谢祖望跑断了腿,愁得日日夜夜吃不下睡不着,祝君兰嘴上骂骂咧咧的,却还是帮他去向娘家借钱。
祝君兰兄弟姐妹六个,虽然都算不得什么大富人家,但余钱都是有一点的,否则她也不会去开那个口。
最后只有谢云书他二舅拿钱出来了。
这些事跟谢云书的前世扣合得丝毫不差,只是谢云书以前从不知道二舅拿出的钱里有一大半是四姨给的。
兴阳村的祝家在整个北滩镇都是数得着的人家,北滩镇有一条贯穿南北的河道,镇上的人从南往北,从北往南都需要渡河,谢云书的外公祝铁石就在这北滩河上做船夫。
在以农收为主的农村,这样一份渡船的事业带来的收入不容小觑,祝家是整个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更让人羡慕的是,祝铁石生了四女二男,姑娘个个标致,儿子人高马大,儿女们生下的还都是清一色的男孩儿,兴阳村里但凡有人家办喜事,都要请祝铁石的老婆去做“十全娘子”。
祝君梅是祝家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她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在海滨市土地局,端着铁饭碗,嫁给了同单位的一个科长,生了一个儿子,算是很圆满的人生。
谁知祝君梅结婚七八年后单位里来了个刚毕业的小伙子,两人竟然看对了眼,祝君梅为了他跟原来的婆家闹得很难看,净身出户不说,连孩子也不能再看。
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就越要面子,祝君梅的事把全家人都弄得糟心不已,祝铁石更是早就放话没这个女儿。
兄弟姐妹们也都避之唯恐不及。
祝君兰深深叹了口气:“小书,这世界人无完人,做亲戚的能在咱们最难的时候闷不吭声搭把手,对咱们就算是尽到了情分,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四姨怎么说她,她都是咱们的亲人,你说对不对?”
谢云书点点头。
祝君兰摸了摸儿子的脸,转过头去,揩了揩自己发红的眼角。
上一辈子活到头,祝君兰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是她乖巧孝顺,除了性向不能妥协,事事都顺她心意的儿子谢云书,一个是从不在她面前出现,但每次她遭逢巨变都在背后默默出手的四妹祝君梅。
但是她却为了别人的眼光和口舌,委屈了儿子一辈子,更是到四妹临死前,才从二弟那里知道君梅为她做过多少事。
她的儿子是同性恋也好,她的妹妹跟个小男人在一起也好,别人觉得他们不体面不能见光,要取笑要谩骂是别人的事,她只认这是她的亲人,她的宝贝,只要有她在,以后谁都别想欺负了他们去。
祝君兰买了一套玉兰油的护肤品,当然也没忘了买防晒霜,她付完钱后在店里拧开防晒霜盖就要给谢云书涂。
谢云书捂住脸抗议:“妈我不涂这个……”
“不行,一定要涂,你脸一晒就红,妈问过了,你这种皮肤还是一种病,叫红血丝什么什么的,等过阵子妈带你去医院配点药吃。”
谢云书确实是红血丝敏感肌肤,皮肤纤薄,平时看上去白皙光滑,但一受到刺激就特别容易发红发炎,一个男孩儿脸颊上顶着两坨胭脂好不好看先另说,主要还又疼又痒,老受罪了。
前世谢云书后来自己工作后看医生调养过一段时间,吃了好多中药才改善过来。
“你现在这个年纪不能乱用药,好多药有激素对身体不好,等你发育期结束了咱们才能去看。”
祝君兰说得理所当然,谢云书听得面红耳赤。
他妈也不知何时买了本《关于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十万个为什么》,就放在床头。
里面的内容包罗万象,从少年生理发育的注意事项到心理问题的关注疏导应有尽有,他妈还夹了支笔在里头做笔记。
谢云书在日记里吐槽过那本书,说没有三十年脑血栓的人都出不了那些馊主意。
那里头不是教妈妈怎么养儿子,是教嬷嬷怎么伺候皇太子。
唉,说多了全是心累。
出了商店已经中午十一点了,祝君兰本来还想拉谢云书去理个发,但谢云书说四姨那边饭大概都做好了,别让人久等。
祝君兰于是说:“那等吃完饭喊你四姨一块出来,咱们再找个好点的理发店给你好好捯饬捯饬。”
蹲在门口等了娘俩老半天的谢祖望不高兴了:“下午小书归我了!”
“啥叫归你?”祝君兰一下子就炸了,“你要把我儿子带哪去?”
“海英找了个门面,我带小书一块去看看,”谢祖望不满道,“离家前我不就跟你说了吗?你耳朵岔啦?”
祝君兰:“你耳朵才岔了!你全家耳朵都岔了!”
谢云书无奈:“妈,我爸全家里也有您跟我。”
“我不跟他全家!”祝君兰狠狠道,“谢祖望我告诉你,我早晚跟你离婚!”
“离!”谢祖望也叫道,“正好来市里了,现在就去离!”
“我没带户口本!”祝君兰啐了一口,拉着谢云书伸手拦出租车。
现在离婚,别想!谢家该给她儿子的东西她还没拿到手呢,哼!
海滨市这一年的出租车起步价只要六块钱,但这种消费对谢家来说也很是出格,更别提之前祝君兰在商店里买了好几百块钱的东西。
谢云书忍耐了好久,最后还是没忍住,他小声问:“妈,你手头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祝君兰轻描淡写道:“北滩河上通桥了,赔给你姥爷十二万,我把我那份和你四姨那份都要来了。”
北滩河通桥,前世也确实有这码事,不过那一次村里只赔给外公两万块,这一回居然赔了十二万吗?
看来他的重生真的带来了巨大的蝴蝶效应,谢云书心中窃喜。
我是命运之子,嘿嘿。
谢云书窃喜的同时祝君兰却又被挑起了一肚子火。
北滩河通桥,上一辈子老头子居然跟自己说只赔了两万块,最后分了两千五给自己,这心真是偏到太平洋去了!
所以这一回祝君兰直接在村委安置处去祝家谈赔偿款的那天也回了家,她人就在当场,谁也瞒不过她了。
祝家的摆渡权是从老太爷那里传下来的,老太爷去的时候郑重留下遗言这条船六个孙子孙女平均分,所以祝君兰和祝君梅都是有一份的,祝君兰在娘家里闹了三天,才把自己和四妹的这份讨了回来。
“妈,那这钱你也不要乱花,”谢云书思忖着说,“我们可以拿这笔钱做点事情,我这里有个建议……”
“钱的事情你都别管,”祝君兰搂着谢云书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你只管开开心心上学念书,然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的全都有妈呢!妈指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谢云书不禁失望,他爸跟他妈都打通了任督二脉开始奋发上进要搞事业,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他们实在太忽略了自己,怎么说他现在可是个挂逼。
有挂无处施展的感觉就像便秘一样,让谢云书憋得有点难受。
算了,谢云书只郁闷了一小会就想通了,等他们发现做事业不能只凭一腔热忱就能成功的时候,我再踩着七彩祥云出场也不晚。
毕竟来日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