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秋雨过后,阴湿的天空下,整个城市被水雾笼罩,散发出一种朦胧冷艳的气质。海滨郊外的西山环道上,几辆汽车飞驰而过。
沉沉白湖如练穿梭过西山,乔园·西山墅便坐落在山水之畔,这片别墅群中占地最广阔的区域便是乔园主人的宅邸。
乔园集团的几位高管来乔家探望江行止,客厅里茶烟袅袅,主宾相谈正欢。
“行止的气色比前阵子好很多,看来恢复得很好。”
“年轻人嘛,底子好,没有养不好的病。”
“倒是乔总消瘦了不少,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唯有一个人神情间颇有焦虑。
“我听晓枫说行止转学了,”坐在乔冰对面的中年男人四十出头,长相英俊儒雅,他是乔园集团地产规划部的总监黎劲松,,他略显急切地问,“行止转去了哪里?怎么好好的想到转学了?”
黎劲松的儿子黎晓枫也在英伦中学,跟江行止同个年级,黎晓枫今年好不容易考进了高二的a班,本来该跟江行止同班了,谁知一开学却听说江行止转学了。
江行止和乔冰并排坐在沙发的中央,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他依然穿得正式,坐得笔直挺拔。
他望向黎劲松,目光冷淡,没有说话。
倒是乔冰笑着接口:“行止现在要养身体,不好让他一直住校,去海中能走读。”
乔冰的借口连其他高管都觉出了敷衍,英伦虽然强制要求学生住校,但学生真有特殊情况需要走读,学校也不会不放人的。
不过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追着问,只有一片附和之声:
“没错,英伦什么都好,就是强制住校这点不好。”
“海中的教学质量不比英伦差。”
“公立中学氛围还要更好点,乔总考虑得很周到。”
黎劲松急切地还想再说什么,目光却接触到江行止的视线。
江乔两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小太子爷年纪虽轻,矜贵优越的气质却已浑然天成,凛冽锐利的眼神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攻击性,正不带情绪地盯视着他。
黎劲松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到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只能讪讪闭嘴。
几个高管继续绕着江行止的身体和学业又说了些殷殷切切的话,然后谈到了公司里即将要重点推行的开发案,江行止坐得端正,眼观鼻鼻观心的,看上去听得格外认真。
他也不知听到了什么,微微偏了下头,眉心蹙起小小的褶。
正在向乔冰提出建议方案的工程经理心里咯噔一下,这么隐晦的方案都被发现了吗?
工程经理这个岗位当然是很容易谋一点小猫腻小油水的,只要不太过分,连董事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江行止却不满了。
工程经理机智地放慢语速,把自己前面的方案全都用一个“但是”进行了转折,重新给了一个对集团更加有益的建议。
果然,江小少爷精致的眉宇舒展开来,始终紧抿的唇角还微微显露出一点笑意。
工程经理重新呼出一口气……还好他及时地刹住了车。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都在心里转起了小九九,小太子这才多大,就火眼如炬,而且他的眼睛里真的不留一点沙子。
有人欣慰乔园后继有人,也有人担忧这孩子如果掌控心太强,以后对集团不知是福是祸。
然而谁也不知道江行止真实的脑回路其实是长这样——
江行止盯着面前的玻璃茶几,看着上面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满心里都是沮丧懊恼。
持久的感冒令他脸色苍白,皮肤也不润滑了,唇色还有些干燥,嗯?眉心中间怎么有一点小小的红颗粒,难道他长痘痘了?
他眉心深拧,偏了下头,发现那红颗粒又转移位置了。
啊,原来是玻璃上的一点污迹,可能是什么红色果汁溅在上面干涸了,像一粒朱砂粘在哪里。
那就没事了。
他这张脸现在是很重要的,毕竟谢云书说他是个骨灰级颜控,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自己在他面前的第一次出场非常重要,务求要让谢云书对自己一眼万年一见倾心……
“江行止,你长这么帅,我们做朋友吧!”
“我不跟你做朋友,我只做男朋友。”
“行行行,你帅你说了算!”
“那先拉个小手手。”
江行止唇畔露出满意的笑意。
众高管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原处去。
……
“对了,”某个主管笑着从皮夹里拿出几张门票放在茶几上,说道,“咱们公司最近赞助了张学友的演唱会,主办方那里送了些门票过来,我想着行止这个年纪应该喜欢看这些,就带过来几张,日期是下个星期天,那会行止感冒肯定好了,看个演唱会喜庆喜庆。”
乔冰知道自己儿子最不喜欢去那些吵闹的地方,刚想推拒,江行止却出声了:“张学友?”
高管点头:“对,张学友。”
江行止拿起门票看了看,眼角弯了下,竟对高管说了声:“那我就收下了,谢谢。”
高管受宠若惊:“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乔冰意外:“你想去看演唱会?”
江行止颔首:“嗯。”
乔冰说:“那妈妈陪你去。”
江行止抿了下嘴,提醒他母亲:“13号您要去香港开会。”
“开会可以延迟一天,”乔冰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慈爱道,“陪伴你比较重要。”
但是我想去约会。
“演唱会很吵,那些脑残粉能把天花板都叫下来。”江行止努力恫吓住他妈,否则带着老妈去泡老婆只会恫吓住他自己。
“什么……什么?”乔冰没听懂,茫然。
江行止看着他妈端庄的发型,精致的妆容,华美的套装,低头找出一段保存在手机里的迈克尔·杰克逊的演唱会现场视频。
乔冰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递还给江行止。
乔总毕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当然不会被一个区区万人攒动的画面惊吓到花容失色。
她只是捋了捋自己盘得精巧优雅的头发,理了理一丝不苟的套裙下摆,镇定地说:“香港那个会议确实比较重要,妈妈也不能疏忽了工作,演唱会还是让小陈和老葛陪你去吧,千万注意安全。”
想要甩掉陈传和老葛一点都不难。
江行止点点头。
黎劲松眸光一闪,笑道:“我们家晓枫也很想去看张学友演唱会……行止你看……”
江行止拉开茶几的抽屉,把门票放进抽屉里,合上。
少年深邃的面容上五官如山脉般起伏,却如玉一般剔透冷涔,显出一种不动声色的拒人千里。
黎劲松:“……”
高管们纷纷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心里面又转起了小九九,小太子爷貌似不待见黎总监啊,为什么?
乔冰本来正想说“那就给晓枫一张,让他也跟行止一块去看”,看到儿子这举动,便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黎劲松又惊愕又尴尬,只能干笑了几声,往沙发的边角坐了坐,再也没敢开口。
高管们又坐了一会告辞离开,江行止陪乔冰送客,最后一个客人的汽车消失在视野里,乔冰面向儿子若有所思:“你不喜欢黎总监?”
乔冰是江行止他妈,又是商场里历练出来的火眼金睛,江行止对黎劲松的态度她一眼就看出怪异来。
江行止也不讳言:“很不喜欢。”
“为什么?”乔冰不解,“他哪里得罪过你?”
乔园集团的高管巴结江行止都来不及,江行止又还没进公司,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的,哪里来的怨结?
“老狐狸,心术不正。”轻描淡写的评价里难掩嫌恶。
“心术不正?”乔冰微挑眉,有点好笑地说,“黎劲松这人是有点谄媚,不过人无完人。”
乔冰教导道:“行止,以后乔园要交到你的手里,那么多员工不可能每个人都合你眼缘,你首先要学的就是放开心胸,有容人之量,做下属的只要有能力,无二心,其他品质方面的细节就不要过于苛求……”
江行止微微低头,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乌黑的发梢垂落在眼睑上,遮盖住眼眸里晦暗不明的情绪。
这些话他从前世记事起就被如此灌输,多年如一日得耳提面命,这些治下御人的大道理曾经他奉若圭臬一般地执行着。
“人心幽微,妈妈,”江行止忽然轻声打断母亲,“一个人有什么居心,有没有二心,从表面上是揣摩不出来的,有王慧和沈先明的前车之鉴,我只觉得所有对我别有企图的人都是带刀而来。”
乔冰怔住,继而心口猛然一痛,这孩子年纪小小被人迫害至此,他哪里还敢再相信什么人。
这都是她的疏忽造成的,对儿子的心疼和愧疚山呼海啸一般涌向乔冰:“行止……”
“如果有一天乔园交到我手里,那么也是我掌控乔园,不再是乔园来掌控我。”
江行止抬起头,他咬着嘴唇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么风华绝代的少年,除了身体暂时的孱弱,什么都拥有的天之骄子,眼底却布满了让人难以理解的情愁。
江行止回到自己房间里,他静静坐在窗前,手里摆弄着那几张门票,硬质卡片上印染着的深红色泽倒映进他的眼底,衬得他的瞳色有些微发红。
他还记得,他欠谢云书一场张学友演唱会。
同一时间谢云书站在公车上,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也禁不住恍了神。
……
“鼎新的订单能拿下来你的功劳最大,”总经理办公室采光极好,大片的阳光穿过落地玻璃照过来,在江行止的背后镀上一层明媚的光圈,他靠坐在椅背里,手肘撑在扶手上,漆黑潋滟的眼睛看着谢云书,问,“你有没有什么心愿?说出来,我帮你完成。”
谢云书正收拾着桌上的文件,闻言一愣:“心愿?”
“嗯,”江行止轻点下颌,优美的下颌线牵动起颈侧肌肉,不自知得迷人,他说,“要什么都行。”
谢云书缓慢地眨动眼睫,像是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句话一样。
他穿着简单的细条纹白衬衫,黑色长裤,双手还放在江行止的办公桌桌面上,衬衫的袖子只挽了一道,露出骨节凸出的手腕,整个人显得白皙清俊,纯洁无害。
然后他微微笑了起来,笑容里掺杂着意外,腼腆,乍忧还喜,还有一点雀跃,种种复杂的表情融在一起,是很漂亮的。
江行止凝视他:“笑什么?你不相信?”
“不是,”谢云书抿了抿嘴唇,他想要藏住笑,却又没藏尽,只能掩饰般地用手背碰了碰鼻尖,“您这支票开得太大,我有点惶恐……您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江行止的下巴略微扬起,轻哼一声:“就你那小胃口,呵。”
呵什么呵,谢云书看他那傲娇的表情,心说我想要的东西说出来吓死你。
“叩叩”,江行止曲着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带着一点命令的口吻道:“说话。”
谢云书琢磨着措辞,谦虚得跟真心的一样:“其实您不用特意再嘉奖我,公司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和平台,我已经非常感激,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之事,而且这个项目的提成我也很满意……”
江行止再度敲了下桌面:“说人话。”
“我从小就有个心愿想看一场张学友的演唱会但是以前要么没钱要么没时间一直都没能完成下个月张学来申城开演唱会您能跟我一块去看么?”谢云书一口气说完,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打。
办公室里有一瞬间的沉静。
周遭的空气里仿佛有某种携带着微妙气息的分子在蔓延,一个一个有如实质往人的耳鼻口腔,五脏六腑里侵入。
江行止面上波澜不起,唯有眼睛深得似不见底,凝聚着层层叠叠的让谢云书难以捉摸的情绪。
糟了。
谢云书耳后热意泛滥,他一时得意忘形,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没追上。
越界了。
谢云书舔了舔发干的唇角,补救般地笑起来:“其实我是胡诌的,您就当我是……”
“人很多,也很吵。”江行止陈述一个事实。
“是的,”谢云书点点头,“我就是那么一说,您不用当真,我……”
“你这个人,”江行止修长的手指忽然笔直指向他,“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人。”
谢云书:“???”
他只听说过写日记的不是正经人,怎么想听个张学友演唱会也成了不正经人了?
“不是正经人。”江行止重复道,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虽然那个弧度很小,但还是被谢云书结结实实捕捉到了。
江行止有心疾,他很少有明显的情绪波动,那张冰雕玉砌的脸庞上偶尔露出一点小小笑意,就像一朵雪莲猝不及防绽开一瞬。
晃花人眼。
江行止低下头拿了钢笔,作势打开一份文件要签字:“行我知道了,票我来准备,你可以出去了。”
话音收尾得简洁利落,是他惯常的公事公办的口吻。
谢云书在桌前又站了半晌,才缓步踱到门口,他在门口又回头,轻喊了声:“江总?”
“还有什么事?”江行止没抬头看谢云书,他翻着纸页看文件,神情异常专注,好像那是个了不起的大合同似的。
“那个,”谢云书指向桌面,尽一个下属的本分好心提醒他的boss,“那份文件您早就签过字了!”
“唰——”
文件夹破空而来,谢云书在自己被砸到前的一瞬间敏捷地闪身出去,只听到身后的门板传来“咚”的一声响。
还有低低的,清朗柔絮如微风的不知谁的轻笑。
像是惊蛰乍起,万物初苏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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