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哥哥

骄阳下,裔玲玲踢踏着腿跟在她妈妈身后,满脸的不高兴。

“让你住校你不愿意,现在有个阿姨可以照顾你,你还不高兴,”李群芳也是满肚子的气,“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我不要跟乡下人一起住!”常年生活在国际大都会的小公主气呼呼地喊。

“哦哟,你个城里人尾巴翘上天!我告诉你,就你兰阿姨家的那个哥哥,人家长得跟陈冠希一样一样的,比你洋气多了!”

“切,我不相信!”怎么可能有人长得像陈冠希一样?还是个乡下人!裔玲玲不服气地哼,“我们班的卓然才像陈冠希,他是我们班的班草!”

转学这件事给裔玲玲最大的打击就是她以后都很难再见到卓然了。

“妈妈,”裔玲玲委屈地说,“我不想转学。”

“不转不行啊,”李群芳无奈,“你只能在海滨参加中考,这样,等你考上高中,妈妈再给你找申城的学校借读……好了,你兰阿姨就在前面,不许再噘嘴,见到人要礼貌点,不许说人家乡下人。”

那边祝君兰也看到了李群芳,用力向她招了招手,三个女人碰头后叽叽喳喳寒暄了好一阵,李群芳把裔玲玲拉过来:“这是我家玲玲,玲玲,叫兰阿姨,梅阿姨,还有云书哥哥。”

裔玲玲呆呆地仰着头,嘴巴张成一个圆圆的哦。

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

谢云书看着眼前这个轮廓熟悉但是面容稚嫩的小女孩,眸光微闪,温和笑道:“玲玲,你好。”

这个世界有多小,裔玲玲居然是芳姨的女儿。

小姑娘的脸颊好像两颗红润饱满的西红柿,她拽了拽自己的连衣裙角,结结巴巴地说:“哥、哥哥好!”

李群芳“噗嗤”笑出声:“妈妈没骗你吧?哥哥是不是像陈冠希一样帅?是不是比你们班卓然还好看?”

裔玲玲歪过脑袋,晕乎乎地反问她妈:“卓然是哪个?”

……

海中附近有条巷子叫老槐巷,巷道两边种满了葱郁茂盛的槐树,巷子的路口正对着68路公交站,从这里到海中和四中分别都只有一站路,步行不超过十五分钟。

祝君兰找的房子就在老槐巷的最深处,一栋二层带前庭的小楼。

一楼是一间百多平的大开间,空荡荡的无一杂物,二楼用来住人。

那绝对不是个开店的好位置,但是周围环境好,二楼更是大空间、精装修、住起来会很舒适。

七月正是槐树开花的时节,老槐巷里满溢着槐花清新幽甜的香气,从二楼的窗户伸出手去,雪白的槐花摘手可得。

小楼的二层是三室一厅格局,最大的主卧无论采光还是装修都是最好的,而且只有大房间里有独|立卫浴和空调。

裔玲玲不停拉扯李群芳的袖子。

知女莫若母,李群芳怎会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但她哪里好意思跟祝君兰张那个口,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裔玲玲嘴巴撅得能挂油瓶。

李群芳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低声呵斥:“你懂事点!住别人家里还挑三拣四,那大房间能给你一个小孩住吗?”

裔玲玲红着眼睛,神情倔强。

这孩子任性惯了,李群芳直拿她没辙,正头疼着,忽听谢云书开口说:“妈,这个大房间给妹妹住吧。”

李群芳又意外又欣喜,嘴上却跟祝君兰说:“那怎么行,大房间还是留给你们两口子。”

谢云书笑道:“妹妹房里有个洗手间方便点。”

他们谢家自己三口人怎么都行,裔玲玲跟他们不熟,哪能共用一个卫生间,而且这丫头在上厕所这种事上有点怪癖,她宁可憋着都不肯在公共厕所上大号,就是不愿意坐别人坐过的马桶。

祝君兰忙说:“还是小书想得周到,女孩子是得有个独|立卫生间。”

李群芳笑得眼角的细纹都深了许多,裔玲玲抬眼悄悄瞅谢云书,谢云书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柔极了。

祝君兰当场付了房租,李群芳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房子定好了她就要去明达广场给裔玲玲买些必备的生活用品。

李群芳提议:“晚上咱们就在明达广场吃晚饭,二兰四梅,把你们男人也都叫出来,今晚大家好好聚聚!”

祝君兰和祝君梅当然说好。

“怎么样小祖宗?”一行人往明达广场走,李群芳和女儿走在最后,特意问她,“这下满意没?”

小姑娘嘴里咬着一根新哥哥给的棒棒糖,踮着脚尖一蹦一蹦地走。

她满意极了,她喜欢即将要搬进去住的房子,也喜欢未来要住在一起的哥哥。

谢云书,名字好听,长得好看,笑容温柔,那么体贴。

这是神仙哥哥呀。

……

明达广场是海滨最大的商业中心,夏天的傍晚人潮如织,出来购物和蹭空调的人流一波一波地涌动。

美特斯邦威、班尼路、真维斯、以纯、流行前线……谢云书陪着四个女性逛过一家又一家专卖店,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竟是无比陌生和新鲜。

那些耳熟能详的潮流品牌承载了整整一代人的青春,不过前世的谢云书年少时却从来没有机会触碰到这些。

谢云书平生第一件有名有牌的衣服,是裔玲玲送给他的。

那年二十二岁的他刚从羊城去到申城,裔玲玲是他的房东。

裔玲玲在网上发布的招租启事针对性极强,合租对象要求年龄在二十五以下,高,帅,gay。

这么个招租启事你品,你细品。

谢云书品出房东大概率是个神经病。

他想见识见识这样的极品房东——绝对不是被房子精美的照片和远低于市场的租赁价格所打动。

两人在电话里约了看房。

门开的刹那五彩斑斓扑面而来。

裔玲玲顶着一头粉白相间的乱发,脸上涂着绿油油的面膜,上上下下打量谢云书。

这姑娘有一副独特的烟嗓,开腔的第一句就是:“你怎么能证明你是个gay啊?”

谢云书没能证明自己是gay,不过裔玲玲还是把房子租给了他。

裔玲玲的房子是她爹妈给她买的,她不工作,也不外出,每天就宅在家里沉浸在二次元中,她发出那样的招租启事是因为她那段时间沉迷**小说,对活·gay充满了探索和向往。

他们在同个屋檐下住了四年,谢云书渐渐了解到,裔玲玲很小时候就独自离开父母到外地读书,因为是插班,跟班里的同学都处不来,高中没考上,念了个民办五年大专,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工作,父母后来又生了个男孩儿,对她就更加疏忽了。

那四年里裔家的父母从来没有踏足过这个房子。

小姑娘叛逆的表象下,是一颗脆弱得好像水晶一样的心。

就是这么一个连自己的起居都照顾不好的女孩儿,在谢云书最初独闯魔都的时间里给了谢云书片瓦遮头。

她会在看到谢云书成天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去面试后,嫌弃地扔给他一套崭新的名牌服饰。

她会在客厅里留一盏黄色的小灯,让谢云书加夜班回来后不至于在黑灯瞎火中摸索。

她会在谢云书急性盲肠炎发作的时候把他从22楼弄到地下车库去,送他去医院,照顾他直到他康复。

四年后裔玲玲在家里的安排下结了婚,跟丈夫去了京都,她一直没有收回那套房子,也没有涨过谢云书一分钱房租。

婚后她有时候会跟谢云书聊微信,尽管她很少说家庭的事,但谢云书知道她过得不太好。

如果一个人经常忏悔自己的年少时期不上进,如果一个人经常幻想假如人生可以重来,那么她一定过得不太好。

她常常后悔念书的时候不够努力,她觉得自己性格不好才会被人孤立,她想走出围城去工作去面对这个社会但是她不知道从何迈步,她喜欢叫谢云书“小哥”,她总是在聊天的末尾说,“老天欠我一个你这样的哥哥。”

谢云书倾听着,他仿佛在裔玲玲的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他们的命运起点虽然不一样,但他们困囿在相似的围城里。

一个从没有突围的勇气,一个百般挣扎却依然无能无力。

谢云书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还是和裔玲玲一起共度的,那时候他从巅峰滑落到最低谷,裔玲玲也离了婚,带着一个孩子回到申城。

兜兜转转,他们又在彼此最一无所有的时候相扶到了一起。

谢云书想,当他从百米高空上摔下来,第一个到现场给他收尸的,大概也会是裔玲玲吧。

……

“小书你过来,试试这一件!”

李群芳的声音打断了谢云书的思绪,女儿以后就要拜托人家照顾了,李群芳也很会做人,给裔玲玲买衣服的同时也要给谢云书买。

两个大人推推挤挤的,最后各给对方的孩子买了一整套。

裔玲玲站在穿衣镜前,旋转的时候裙角飞扬,小姑娘开心极了。

谢云书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

妖铃铃,你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人生真的可以重来了,我来做你哥哥了。

————

李群芳隔天带着裔玲玲暂时回申城,裔玲玲的原始学籍是在北滩镇上的一所镇中学,现在被转到了海滨四中。

开学在九月,李群芳说申城的进度跟海滨不一样,海滨的中考大纲上有很多范围是申城那边没教过的,她想裔玲玲早点过来,让谢云书给她辅导辅导。

这可让谢云书傻眼了。

他离开学校十好几年,肚子里还剩几滴墨水?

谢云书也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是个即将进入高二的学生,这让他既欢喜又发愁。

前世没能上大学一直是谢云书耿耿于怀的伤痛,如今有机会重新来过他当然要好好把握,但让他忧愁的是他现在的底子太差了,以前学的东西都忘差不多了。

七月的最后几天谢云书白天帮着他妈搬家,收拾新房子,晚上坐在灯下自己补习。

窗外夜色深浓,老槐巷里遮天蔽日的槐树形成了天然的避暑胜地,将三伏盛夏的暑气远远隔绝在外。

谢云书洗完澡站在窗前,拿着本高一语文哗啦啦地翻。

身后的电风扇摇摆着头,摇过来,又摇过去。

远处偶尔响起一两声短促的汽车鸣笛,像薄雾一样又悄然散去。

楼下前庭停靠着一辆黑色的汽车,谢云书一眼认出那是辆在这个年代分外罕见的奔驰迈巴赫,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往不知名的方向滑落一秒。

记忆里,有一个人的出行标配就是迈巴赫。

那个人现在也在海滨吧。

只不过他们从前咫尺天涯,现在天涯咫尺,都不该有交集。

“独立寒江,湘江北去,橘子洲头……”谢云书默默念着手中的课文,他好笑地发现书上的东西他大半都没印象了,但他依然能清晰记起2004年江南省高考的大部分考题,毕竟那对他来说太过刻骨铭心——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重生会不会引发高考题目改变的效应。

谢云书没敢存一丝侥幸,他从高一的知识点开始捡起,一丝不苟,点滴涓流地从头学起。

语文问题不大,英语他现在更是不惧,但是其他科目学起来就太要命了。

他坐在桌前看了一会高一数学后认命地把书放下,去翻初中教材。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这一次,谁也阻止不了他上大学。

他的要求也不高,清华凑活,北大还行。

除了学业,谢云书也在琢磨着要赚点钱。

眼下家里看着一派欣欣向荣,他爹妈都好像脱胎换骨似的事业心爆棚,但谢云书还是不大能放心,一来他爸妈的能力有待商榷(这句实话得藏在心里千万不能吐出来),二来家里之后的几年会不停有用大钱的地方……他前世就是被这巨大的经济压力毁掉了前程。

而如何去赚取第一桶金,他隐隐有了点思路,但还缺少本钱和时机,尤其是赚钱和学业两相冲突的时候,他得以学业为先。

……人生短短急个球,一切尽在掌握中。

谢云书给自己哼了段bgm,埋头看书。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谢云书打了个呵欠,他要关灯上床的时候不经意往窗外一瞥,那辆迈巴赫还停靠在原地。

真是越有钱的人越抠门,这都开迈巴赫了,还把他家前院当免费停车场用,呵呵。

谢云书莞尔一笑,关灯睡觉。

……

灯光乍灭,江行止缓缓收回目光。

司机老葛满腹疑问,只在后视镜里悄悄偷看自家少爷。

少年清冷的眼神不带情绪地与他对视。

老葛赶紧咳一声:“行止啊,咱们现在是不是该回去了,你明天还要去医院复检……”

“嗯,”少年的嗓音是冷玉一般的质地,在安静的车厢里有一种扣人心弦的穿透力,他低低地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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