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谢云书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江行止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昏暗的包厢角落里, 电视机屏幕折射出来的光芒像霓虹,五光十色地流转在他眼底。
多么奇怪,那么多年的沉默守候谢云书都没有觉出过半点委屈,到了如今这一刻反而突如其来破防了。
那些尘封在旧往时空里, 充斥着日日夜夜的孤独与期待的记忆潮水一般扑面而来, 如同水月镜天般迷离。
谢云书清澈的声线压得越发低哑, 伴随着微醺的酒意, 晕染出深稠浓烈的哽咽质感, 及至一曲《温柔》唱完,夏客等人竟是连叫好都没及时, 全都被震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后夏客和郭子桓他们才呼出一口气,“啪啪啪啪”地打起手拍,吹起口哨。
“牛逼呀云哥!以前都没见你露过这手!”
“我云哥真是深藏不漏!下一届的校园歌手大赛你一定要参加, 冠军非你莫属!”
小伙伴们嗷嗷叫着又围住茶几开酒瓶,嚷嚷着要为新校园情歌王子的横空出世提前庆祝, 然而他们一转身——
“诶?云哥呢?云哥去哪了?”
“少爷也不在,他俩干嘛去了?”
……
“嘭!”
两枚纠缠的身影撞开楼道的门, 鱼肚青的门板重重地撞在墙面上发出惊天巨响。
“吱呀吱呀”, 门与轴缓缓摩|擦,破进楼道里的唯一一缕光线完全闭合,黑暗笼罩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急促的歂息和清晰如擂鼓般的心跳在逼仄的空间里肆意震荡。
起初, 是谢云书的嘴唇先贴了上来,然而不过片刻,在两人的唇瓣相互摩擦之后,江行止就反客为主, 他的一只手牢牢环住谢云书的腰,另只手托住谢云书的后脑勺,唇舌不顾一切地追寻纠|缠。
谢云书的口腔里有浓郁的酒香,蒸腾的酒精仿佛化作空气里的分子也融化进了江行止的血液里。
潮润的湿|意滂沱如雨,一点声音也没有,沾了江行止满脸。
箍在谢云书腰间的手臂蓦然收紧,江行止的力道大得像是想把他的身体勒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谢云书的舌根发麻,喉咙里仿佛有逆流的泛着酸涩滋味的液|体反复冲刷,他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一瞬间几乎分不清前世和今生、记忆与真实的界限,他本能地吞咽着唾沫,发出来的声音几乎是嘶哑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知道。”江行止的脸毫无间隙地厮|磨着谢云书,他的嘴唇在谢云书的额头、面颊、鼻尖、下颌处一一流连,怀里的气息和温度密不透风地包裹着谢云书。
“你不知道……”谢云书摇着头,喑哑含糊的嗓音像是蒙了一层湿哒哒黏糊糊的水汽,咬字很不清晰,他的双手抓着江行止衣襟的下摆,时而往下扯,又忽而往上拽,力气忽轻忽重。
有那么一刻,谢云书甚至冲动地想告诉江行止,自己喜欢了他有那么那么多年,漫长到超乎他的想象。
但谢云书的脑子里有一根固执的神经却执拗地清醒着,这让他所有涌到咽喉间的倾诉又重重吞没下去,如果江行止知道自己死而重生,江行止该有多心疼,如果江行止知道自己前世那样隐秘而绝望地喜欢他那么多年,江行止要有多难受。
谢云书的手指抚摸在江行止的面庞上,触感是那么滚|烫而细致,像极了他此刻澎湃又压抑的情愫,他语气凌乱,极其词不达意,但江行止分明又听懂了每一个字:“你不知道……我多想让你知道,又不想你知道……”
“我真的知道,我也喜欢你很久很久,久到你也不知道……”江行止同样气息破碎,他双手捧着谢云书的脸,像捧着自己那一颗吙热淌血的心脏,手指和声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没有办法告诉谢云书,横贯两世的情感重如山峦,他一点没少背负,正如他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只要想到谢云书同他一样死过一次就心如刀绞,他也不忍让谢云书在这样的臆测下经受折磨。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了。”江行止只能这样说。
但凡这里有半点光亮,谢云书都能看到江行止深沉幽黑的眼睛里凝聚了多少对他的迷恋与痴缠。
整个通道宛如被沉在深海之下的车厢,安静而漆黑,只有他们俩的低喃细语此起彼落,空空寂寂,像是从遥远的时空那头传递而来,一下一下震颤着彼此的耳膜和心弦。
酒精伴随着眼泪的流出而蒸发,带走了所有脱出轨线的情绪,平静下来的谢云书面露微赧,在他的记忆里从他上辈子成年后就再没哭过,没想到会在江行止面前这样失态。
江行止拉着谢云书坐到楼道的台阶上,他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然后把手机放到上面一格台阶,一束雪白微弱的光芒笔直朝前射出,映亮了谢云书通红的眼角和面庞。
谢云书抬起手背蹭了下脸,欲盖弥彰地甩锅:“这什么破啤酒,劲儿那么冲,喝得呛人……”
江行止制止谢云书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要帮他擦脸,嘴里还应和他,语气里一派纵容:“对,酒太呛人,咱们下次不喝这种酒了,那叫个什么牌子来着?”
谢云书闷闷道:“嘉士伯。”
江行止霸总人设无缝上线:“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今晚就让嘉士伯从这个城市里消失!”
谢云书一下子被逗笑了,他接过手帕,往脸上一盖,五指罩上去一抹,动作粗糙随意。
江行止就那么看着他,眼神清浅安静,像一泓夜色下的粼粼湖水,包容而温柔。
谢云书拿下手帕就撞到江行止的眼神,刚想开口说话,江行止捏住他的下巴,缠缠绵绵的吻又覆盖下来。
江行止坐到上一个台阶上,一双长腿曲着将谢云书夹在中间。
这比任何一种耳鬓厮|磨肌肤相贴的姿势还要亲密,江行止把谢云书整个团在怀里,拍着他的背,揉着他的发,亲着哄着,宝贝得简直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这种被当成脆弱的小孩子一样呵护的状态让谢云书觉得很陌生很不好意思,他轻轻挣扎,江行止却把他的头更深地压在自己的胸口,手心在他后颈施力:“别动,乖乖的。”
墙壁和台阶构筑出相对独|立又封闭的空间,江行止的声音在其中立体环绕,像是无限近,又无限远。
谢云书便静止不动了,他的额头抵在江行止的心口,听到江行止的心跳“砰咚,砰咚”地跳着。
手背上始终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在摩|挲着,从他的肩胛骨,沿着脊背的线条来回抚摸,那样的温情缱绻足以定格进时光,替代掉谢云书的大脑里,所有关于黑暗与封闭空间的记忆。
江行止的外套在包厢里就脱掉了,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羊绒衫,胸口的布料早就被谢云书的眼泪打湿了。
谢云书热烫的脸颊和耳朵贴在上面,沁凉一片,像是贴着薄薄的一层冰沙,冷与热的交融里蒸腾出迷蒙烟雾。
“你冷不冷?”谢云书摸了摸柔软的布料,出声问。
江行止的唇瓣在他的额头上开阖:“我抱着你一点不冷,你呢?”
“也不。”谢云书笑了起来,他张了张口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言辞都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甚至产生一个想法,也许前世种种不过梦寐一场,现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才是最温暖的真实。
又或者,那些掺杂着晦暗与伤痛的前尘过往是他跟老天爷的一场置换,换来今天的所有,他便甘之如饴。
谢云书没有说话,江行止却唠唠叨叨地开口了:“小云云,不难过啊,你看我们还这么年轻呢,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辈子要走,这辈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们白发苍苍,背也驼了,牙齿全都掉光,我还会这样抱着你,亲吻你。”
“牙齿都掉光,还怎么亲啊?”谢云书想到那个画面,颇觉得有些承受不了,“还是拿你的假牙跟我的假牙亲?”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不浪漫呢?”江行止恼怒地用力掐了下他的后脖子,“被你这么一说,都没有美感了!”
谢云书闷在江行止的怀里低低地笑。
江行止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是片片羽毛形状的棉絮,飘飘徐徐地落:“云书你信不信,我这个人啊,可长情了,就算以后你没有牙,我也不嫌弃你,还亲你,你等着瞧好了。”
————
凌晨即将到来,明达广场前面的空地上挤满了人。
谢云书和他的同伴们站在广场尽头的时钟下面,这座大钟是城市的地标,钟楼上悬挂的巨大屏幕上一个又一个数字正在跳跃着。
熙熙攘攘的人潮异口同声地倒数:“十,九,八,七……”
最后一个“一”字落地,沉钝悠长的钟声缓缓敲响,同一时间,漆黑的夜幕上绽放出无数绚烂的烟花,纷纷扬扬,如贯穿天地的金色雨线洒落人间,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沸腾的欢呼。
小城里民风还不旷达,年轻的男女少有接吻,牵手拥抱已是极限。
人潮汹涌如海浪,谢云书和江行止就站在这片浪潮里,他们在极近的距离里看着彼此。
周围的人声嘈杂似乎一瞬间唰然远去,方寸之地里仿佛只余他们两人,以及他们紧紧相扣的手心里传来密实而灼热的温度。
裔玲玲和她的同学们手拉着手,胳膊套着胳膊围成一个圆,在漫天烟花里转着欢乐的圈圈,高兴得又笑又喊。
“哥,你也来跟我们一块跳!”裔玲玲跑过来拉起谢云书,把谢云书拉进他们的圆环里。
谢云书跟着几个小孩跳了一会又退了出来,感觉到熟悉温热的呼吸袭到耳边,他还还来不及回头,一双修长矫健的手臂就从他身后将他离地抱起。
“新年快乐!”江行止清朗明澈的嗓音像是银质的小锤落在耳畔,每一个音节里都带了从心内透出的轻盈笑意。
谢云书转头,只看到江行止俊逸的面容近在咫尺,眼底星辰璀璨。
世间华灯溢彩,满目繁华。
……
狂欢的时间流逝得飞快,烟花散尽后,广场上的人群也各回各家。
夏客意犹未尽,振臂高呼:“下半场咱们去网吧包夜,兄弟们,走起!”郭子桓他们都纷纷附和。
谢云书婉拒:“我就不去了,我得把我妹送回去。”
夏客说:“那我们先去,你送完玲玲再过来啊。”
“不了,明天一号家里要来人,还得招呼着,你们去玩吧。”
谢云书不去,其他人问都不用问江行止,于是大家分道扬镳。
裔玲玲的女同学万冰洁家就在明达广场附近,走路七、八分钟就到了,谢云书和江行止便陪着两个小姑娘走夜路。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云书老觉得前头那俩小丫头时不时回头在看他和江行止,笑眉笑眼里全是他看不懂的神采。
进了万冰洁家的小区,谢云书跟江行止还有裔玲玲站在楼下等,因为裔玲玲要借万冰洁的一本书。
“哥,我好困啊。”裔玲玲很少熬夜,困得要命,娇小的半边身体靠着谢云书,揉着眼睛呵欠连连。
“身上酒味比我还重,你这是喝了多少?”谢云书苛责地敲了下她后脑勺,一只手却绕过去扶住她肩膀,撑住她的重量。
“没喝多少……”小姑娘咕哝着,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等到万冰洁把书送下来,裔玲玲都快站着睡着了。
谢云书把书接过来拿在手里,跟江行止一边一个扶着裔玲玲,带着她出了小区,又上出租车。
出租车开进老槐巷,在家楼底停下,这晚裴寂跟仇浪他们野在外面也玩通宵,江行止可以留在谢云书卧室里睡。
谢云书先下车,让江行止把裔玲玲放到他背上,他背着妹妹上楼,江行止拿着裔玲玲的一个小挎包,还有那本跟同学借来的书。
家里玄关处留了盏小灯,两人悄无声息地进门,谢云书把裔玲玲送回房间,晃了半天小丫头都不醒,只得把她最外面的羽绒服脱掉,然后给她盖上被子,空调开到制热的26°。
谢云书恼恨地一戳她脑门:“喝!看我下次还带你出去!”
安顿好一个,谢云书又带江行止去浴室,给他准备了洗漱用具,又教他用热水器,还不忘取笑他:“今天不害怕了吧?这里没虫子也没老鼠,不会再吱哇乱叫了吧?”
江行止果然浓眉一拧,一把捏住谢云书的鼻子,哼哼道:“再笑我,等会让你哭鼻子!”
谢云书拿下他的手,在他的手腕咬了一口,笑嘻嘻地出去了。
江行止洗澡的空当里谢云书把床上的床单、被套和枕巾都换了,一番忙活完,后背上浸了一层汗。
他坐在床沿歇口气,一眼看到裔玲玲借的那本书被江行止放在书桌上,书皮纸包着,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谢云书纯粹是顺手拿过来翻了下,谁知一看里面的扉页,登时眼睛都直了。
裔玲玲跟万冰洁借的居然是《北京故事》!
在晋|江文学城尚未出生的年代,这络小说可谓冷门至极,但它衍生出来的电影却是大名鼎鼎,那就是讲述男同爱情的经典之作——《蓝宇》!
谢云书一直以为裔玲玲是成年后才堕入腐道,以至于她后来招租房客都只要基佬,谁能想到她这么小年纪就要看《北京故事》!
再一想到裔玲玲和万冰洁不时回头看向他和江行止,然后神秘兮兮地头凑着头窃笑私语,谢云书顿时如醍醐灌顶,哭笑不得。
他妹居然在磕他跟江行止!
江行止洗完澡回到卧室,就见谢云书坐在床边翻着一本书,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谢云书的表情,纠结复杂得好像便秘似的。
“看什么呢?”江行止坐到谢云书旁边,好奇地也要看。
谢云书把书一合,摸了摸江行止湿|漉漉的头发:“怎么头发不擦干就出来了?”
江行止的脑袋在他手心拱了拱:“你就给我一条毛巾啊,我用来洗澡了,别的毛巾我都不敢动。”
谢云书又找了条新毛巾过来给江行止擦头发,然后他自己拿了换洗衣物也去洗澡,半个小时后他回到房间,看到江行止正坐在他的书桌前摆弄着一堆小玩意。
那都是谢云书从小到大的收藏,都放在一个很大的圆盒里,盒子是铁制的,以前用来装饼干,周边的卡通图案早已磨损得不成样子,露出斑斑锈迹,里面的东西也陈旧了,但每一样都是完好的。
盒子里有印着白娘子小青加上许仙的画片,有阿童木的仿真人偶,有用报纸折叠成的手槍和飞盘,有用写满了字的作业纸折出来的“东南西北”和千纸鹤,还有一个手串,上面的圆珠子是黑灰色的,如栗如桃,坚硬光滑。
“这个叫鹿谷子,小时候奶奶会吓我,说这个东西吸人血,不过就算她吓我我也不怕,照样采了来串帘子,”谢云书拿起那串手链往江行止的手腕上一套,“你是不是没见过这种东西?好玩吧?”
江行止沐浴过后的脸颊泛着桃花般的薄红,兴致勃勃地直点头。
盒子里还有一个用碎花布缝合成的小口袋,江行止用手指捏了捏,听到里面传来“咯嗒咯嗒”的声音,眼睛立刻亮了。
他把口袋里的东西倒在桌面上,不出所料看到里面滚出来许多晶莹剔透的小珠子,每个小珠子里面还镶着各种不同的颜色。
哗啦啦的小弹珠争先恐后在桌面上滚,最远的滚到书桌贴着墙壁的那一侧才停住不动了。
“嘘!”谢云书食指比着唇,“声音小点,我爸妈在隔壁呢!”
江行止便把所有的弹珠带到床上,盘腿坐着,他冲谢云书招手,腕上的鹿谷手串在灯下一闪一闪:“云书你快过来,我们打弹珠!”
谢云书看他那满眼放光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由笑了,逗弄道:“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小时候还没打够啊?”
江行止抿了抿唇:“我当小孩儿的时候,从来没玩过这些。”
他从记事就开始识字和算术,他的童年跟别的小朋友是不一样的。
谢云书的心脏被微微一刺,就像某个角落塌陷了下去似的酸软无比,他恍然想起不久前在老家里,江行止从后面抱住他,问:“云书,你很想让我成为江总吗?”
那时候他就想起后世的江行止常年不苟言笑,断情绝欲的样子,所以他跟江行止说:“我最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这是命运补偿给江行止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健康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谢云书坐到床上去,挽起睡衣袖子:“来,今天我陪你打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3 20:17:57~2021-09-15 20:3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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