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儿子!”祝君兰笑得慈爱极了,她拉开纱窗,伸手进来揉了揉谢云书有些凌乱的头发,“傻愣着干什么?还是想再睡一会?要不妈给你把早饭端屋里吃?”

“妈……”谢云书喉头发哽,好容易挤出一个哑透了的字。

入目里是一间十平方左右的小屋,正对面的水泥墙壁上贴着一张张黄色的奖状,他的右手侧是两扇洞开的绷着纱窗的窗户,左边的矮柜上立着一个小电风扇正在呼呼地吹。

所有的陈设熟悉又陌生,刺激着谢云书的脑际神经突突直跳。

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涌上心头,谢云书暗暗掐了把大腿。

……

短短的几十秒里谢云书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再度睁开眼睛。

“小书啊,小书!”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陡然从窗外传进来,“起来吃早饭了!今天妈妈带你去四姨家!”

妈妈?

热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肆无忌惮地照射进瞳孔,谢云书下意识抬起手背遮挡了下……随着意识慢慢恢复,谢云书既意外,又庆幸,他从工地三十多层的施工电梯上掉下来,竟然还活着?而且身体竟然一点都没有痛苦?

这也太幸运了吧!以后谁再说他非酋他跟谁急。

轰!

谢云书猛然睁开眼睛!

怎么可能……自从四姨去了海滨市,整个祝家都跟她断绝了往来,四姨是个硬脾气,也从不主动跟任何人联系。

祝君兰看谢云书的确没有什么不舒服就出去了,临走时还帮他拿了一套衣服放在床头,让他洗漱完了换。

疼。真疼。不是梦。

“你嗓子怎么了?”祝君兰立刻不笑了,半分钟后她推开房门,一直走到谢云书床边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吹电扇时间太长了?妈给你找片药吃。”

祝君兰说着要去拿药,谢云书又喊了一声:“妈。”

十七八岁的男孩儿还要发育的,药尤其是消炎药可不能胡乱吃。

“我没不舒服,”谢云书强压下心头的震惊,让自己正常自若地说话,“妈,今天……几号了?”

“7月21号啊,”祝君兰又笑了,“今天是你四姨生日,她前几天让人通知咱们,请我们过去吃饭。”

谢云书撑着额头沉思许久。

眼前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他从上百米的高空摔下来,非但没有死,反而回到了十七岁的暑假,这意味着他重生了。

但既然重生,为何他的妈妈跟前世不一样呢?

谢云书拿过他妈给他放在床头的那套衣服,崭新的牛仔裤和白色的t恤连吊牌都还没摘,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谢云书抚摸着衣服,心里又是困惑又是茫然。

他记得在他的整个高中时代里,他都没有穿过一套新衣服。

家里这个时候的环境,是最困难的。

这是哪里出了差错?

谢云书忽然灵光一闪,他找到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日记本,迫不及待地打开到最后记录的一页。

【2002年7月20日】

“明天四姨生日,妈说我们要去四姨家吃饭给她庆生,真是奇怪,四姨跟我们断绝联系都好多年了,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四姨,但四姨和妈毕竟是姐妹骨肉,去就去吧。”

谢云书万分庆幸他有记日记的好习惯,他不停往前翻看,一直翻到7月3日,终于大致弄清楚了现在的状况。

他愣愣地在那里坐了许久许久,日记里传递出来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好好消化。

【2002年7月3日】

“妈今天午觉醒来,忽然抱着我嚎啕大哭,她说她对不起我,说她不是一个好妈妈……我被吓到了。

她说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的我很不好。

我说梦就是梦,梦都是反的。

其实我一直知道虽然我妈脾气不是很好,但她是爱我的。

我也很想让她知道,虽然我不会表达,但我也是爱她的。”

【2002年7月4日】

“妈做的那个梦后遗症有点大,早上我要跟着爸下田被她拦住了,她说从今以后不会让我干一点家务活,她的儿子生来不是干活的。

她跟爸大吵了一架,把爸气走了。

最离奇的是,妈中午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她让我把肉吃掉,而且一点汤没给爸留,她说如果爸问起来家里的鸡去哪了就说不知道。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但是鸡汤真的很鲜,鸡肉味道也不错。”

【2002年7月7日】

“我本来以为我妈受那个梦影响不会超过三天,但那是我以为。

爸说妈是被梦魇到了,要请村头的孙六姑来给她看看,妈拿笤帚砸爸,爸火了也要动手,被我拦住了。

谁也不能打我妈。

我政治考得一直不错,但有些事是科学不能解释的,比如我小时候吓掉魂,就是孙六姑给我找回来的。

所以问题来了,我们家到底要不要请孙六姑呢?

ps:我私心里不想,因为我妈这样对我,我还挺开心的。”

【2002年7月11日】

“我知道我爸最近遭的打击挺大的,妈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男人的底线一旦被击穿,会比女人还脆弱。

今天我爸抱着我一通猛哭,我说不行就请孙六姑来家吧。

我爸不说话,就是一直摇头一直哭。

唉,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2002年7月12日】

“这个世界有两大送命题。

一是女朋友问‘我跟你妈掉水里,你救谁?’

二是爸妈问‘假如我们离婚了,你跟谁?’

很不幸我今天遭遇到了第二个。

我选择沉默。

然后我妈给我买了双新鞋,我爸给我买了块手表。

这是都要贿|赂我吗?

心累。”

【2002年7月14日】

“中午妈没有做饭,带我到镇上吃刀削面。

下午爸下田抓了好几只牛蛙,晚上给我做红烧牛蛙。

妈说以后她要挣大钱,让我当大少爷,过花天酒地的日子。

爸说江南省首富公子以后就是我,让我想想那么多钱要怎么花。

晚上趁他们睡了,我自己把西头的那二亩地给插上秧了。

心累。”

……

谢云书看完自己的日记,万般思绪翻滚在心头,复杂得难以言描……是他的重生带来了蝴蝶效应吗?那这效应着实有点diao。

窗外忽然传来男人熟悉而高亢的声音:“小书啊!”

“嗳!”谢云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扯嗓子,“爸!”

“醒了吗?”

谢云书满头凌乱地想这不废话吗,嘴上却还是应道:“起了!”

“起了出来吃饭,爸今天带你去海滨!”谢祖望兴奋道,“爸跟你海英叔在市里看了个门面,以后咱们家在市里做生意!”

“谢祖望你要不要脸?”祝君兰“嘭”一声把一口锅重重掼在地上,“今天是四梅生日,我老早就说了带小书去给她过生日,你挑今天跟我抢儿子?”

谢祖望吼回去:“你带小书回你娘家整整三天我说什么了?儿子是你一个人的?谢云书谢云书,小书是我谢家的崽,你成天带去你姓祝的家里去是什么意思?”

“哈!”祝君兰冷笑,“我十月怀胎的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你能生下儿子?”

“儿子我自己生,以后我自己养,跟你们谢家没关系!”

“你想养我儿子没门!”

……

“爸!妈!”谢云书赶紧冲出来,“这不都是要去海滨吗?爸也要跟我们一起去给四姨过生日的吧?”

“他不去!”祝君兰把谢云书拉过来坐下,递给他一双筷子。

夏天的早晨在院子里吃早饭是很舒服的,方桌上摆了两碗放凉的粥,谢云书面前有两只咸鸭蛋,两块腐乳,一只煮玉米,还有一盘烙鸡蛋饼,一碟黄豆瓣酱,几根油炸过的王中王火腿肠,再加上几样凉拌小菜。

简单而丰富,让人胃口大开。

谢云书喝了一口粥,只觉得一股温暖的水流直沁心田,他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喝过他妈煮的粥了。

他摊开一张鸡蛋饼,把火腿肠和几样小菜包进去卷成卷递给他妈。

祝君兰原本跟谢祖望置气还沉着脸,此刻顿时笑开了花:“还是我儿子好!”

谢祖望自己拿了个碗去盛粥,回来后正好对上祝君兰得意示威的眼神,不由黑了脸。

谢云书一视同仁,给他爸也包了张卷饼递过去,谢祖望差点喜极而泣:“到底是我儿子,真孝顺!”

“爸,妈,”谢云书趁机说,“咱们仨一块去海滨吧,先去四姨家吃饭,然后再去看爸说的那个门面房,好吗?”

谢祖望和祝君兰同时瞪对方一眼,然后哼一声撇过头去。

要不是你,我儿子能受那么多罪吗?祝君兰心里咬牙切齿。

要不是你,我儿子能受那么多罪吗?谢祖望也一肚子怨气。

重来一次,我儿子不需要你这个窝囊的爹/迂腐的妈!

……

老化严重锈迹斑斑的施工电梯咣当咣当地爬上数百米的高空,呼呼猎风好像刀刃一样切割在脸上,谢云书连个反应都来不及,轿厢忽然失了重,呈自由落体之势直奔大地而去。

“嗳。”

祝君兰应着,她把风扇关掉,然后拉开靠在门边的柜子的抽屉,但是要拿药的时候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把抽屉推回去:“小书啊,你现在不能乱吃药的,等会妈带你到市里边找医生看看。”

一道暗影挡住了刺目的光线,谢云书看着站在窗外的女人久久回不过神,他的母亲祝君兰穿着简单的淡粉色polo衫,头发挽成髻,面容显得异常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