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二 还是那年那少年
那一刻。
司浅浅泪如雨下。
尽管算是在预料之中,可她其实真的、真的很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毕竟是伤过脑子的人,这次虽没被锤中头部,可多处脊柱骨粉碎性创伤,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波及到脑神经。
还好……
他醒过来了。
“沈浪。”
司浅浅走近前去,紧紧握住沈浪的手。
跟在她身后的萧律没做什么,只是让华孝钦等人先退出去。
半晌后……
明显才回神的沈浪,眼神中仍带有迷茫:“浅儿?”
“是我!”司浅浅应道,“你感觉如何?”
沈浪闻言,下意识感知了一下全身,只觉得腰腹处很痛,但以下,毫无知觉?
萧律这才开了口:“当日你被阿鲁赞之子锤中后腰,目前双腿暂时毫无知觉。”
这话说得已经很委婉了,但司浅浅还是很担心沈浪接受不了,赶紧安抚道:“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医治!”
沈浪闭上双眸,似乎是在消化这消息,但一直没回应……
司浅浅就担心他实在是承受不住,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她很清楚,对于很多原本四肢健全者而言,让他们忽然面对这样的事实,非常残忍,可这又是迟早都要面对的,毕竟腿脚不能动的感觉再清楚不过了。
“对不起。”司浅浅很抱歉,她的银针虽具备灵性,可总归只能辅助医治,没有生白骨之能,无法让沈浪已经粉碎掉的骨骼重生回去。
她当时甚至只能开刀取出那些碎骨,以免它们伤到他的血管、脏腑等,日后他的双腿极有可能会逐渐萎缩,不复健全时的修长模样。
一想到这些……
司浅浅就忍不住的,再次落泪。
这对于一个年少成名,正直事业巅峰,完全能名垂青史的青年将领而已,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下半身,还是所有的骄傲和荣光。
也许,他宁愿当时死去。
司浅浅忍不住这么想着……
沈浪却睁开了双眼,他还笑了,“真好。”
司浅浅愕住……
萧律也怔了怔。
因为他们都看得出,沈浪的笑,发自内心,其眸星辉熠熠,仿佛没听到他们方才说什么,他依然还是那个骑在马背上,不可一世的小将军。
可他们都不知道,对于沈浪而言,是真的“真好”,他“临死”前的不甘心,被圆回来了,他见到了心上人。
她依然安好,她还在萧律的身边。
这足以说明,吐蕃军败了,他成功了。
至于半身不遂么?
是有遗憾。
但他很小时就明白,世间没有万全事。
就像母亲带他离开了残破漏雨的小房子,住进了富庶的沈家大宅,代价却是他再也没有母亲。
后来他遇到了浅儿,他想娶她,所以去了西北,于是他有了战功,也成功脱离那个所谓的家,可她却嫁给了别人。
这一次……
“不是说有机会复原么?”沈浪轻声反问。
司浅浅就捂住了双眼,他不是没听到,他只是心怀希冀,相信她罢了。
所以——
“嗯,一定有的!”
司浅浅相信一定还会有奇迹,她有天书啊!而且她都能从另外的世界,来到这个世界了,所以还有什么不可能?
她一定可以的!她不能让沈浪眼里的光灭去。
而站在她身边的萧律,也颔首承诺道:“朕保证。”吐蕃不是有很多巫术么?等攻下吐蕃王庭,再把巫昇抓回来,让他也给沈浪治,治不好不放人!
沈浪看着这俩,虽说已经明白分不开他们,但还是觉得碍眼:“没事就回吧,小爷还要好生休养呢。”
“什么?小爷我不用休养啊,又没伤着。”本是进宫来见司浅浅的柳仪,因听说司浅浅在太医署,也就跟过来了。
司浅浅一听,已经破涕为笑,“仪儿,快过来。”
进屋的柳仪闻言,当然蹦跶近前,当时就要往司浅浅怀里扑!
可惜萧律手快,已经将他提溜了起来,“冒冒失失。”
“皇姑父!”柳仪叫完人,就挣扎着下地,还是要蹭到司浅浅跟前,“皇姑姑!想我没!”
“嗤~”沈浪直接嗤笑出声,“哪里来的小野猴,玩的全是小爷玩剩下的。”这些话,他早八百年就对浅儿说过了。
“我认得你!”看清楚沈浪的柳仪,知道他是父亲在西北时的部将,也是重组灵州军的干将,更是这次上京大捷的主将。
所以柳仪没翻脸,反而凑了过去,“你可算醒了!等你好了,陪小爷我练长枪啊!他们都说,你是军中使长枪最好的人!”
“仪儿……”司浅浅觉得这是在难为沈浪。
但沈浪已经在她开口的同时,爽快答应了,“可以,但你被撂趴下后,可别哭鼻子。”
“谁哭鼻子?!小爷才没有!小爷从来不哭鼻子!”柳仪觉得遭到了侮辱,眼瞪得溜圆,“小爷可是镇国公!流血不流泪!”
“嗤。”沈浪再次嗤笑出声,“你爹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爹说什么了?”
“说你是个哭包,天天就会跟着你娘屁股后面哭,让你练个剑也哭,让你跑个圈也哭,娘们唧唧的。”
“我、我、我没有!”
“你爹说的。”
“我爹、我爹胡说八道!”柳仪快被气死了,但是他隐约记得,他很小的时候确实很爱哭,被他爹训过很多次,哭得更惨。
所以这个沈浪说的!可能真是爹说过的话,不由悲从中来,有点想哭!原来爹这么嫌弃他的么?
“瞧瞧,眼眶都红了,还说不哭。”
“我没有!你看我眼泪流下来吗?”
“你凑近我瞧瞧。”
“你看!”柳仪趴过去,让沈浪仔细看!反正他肯定不会让眼泪掉下来。
沈浪就笑了,并用手搙了这小子一把,“你爹也说了,除了太会哭,你还怪可爱的,胖嘟嘟跟个雪团子似得。”
“真的吗?”柳仪的眼眶顿时不红了,“不嫌我烦吗?”
“嫌是肯定嫌的,但好歹是亲生的,还是有点喜欢。”
柳仪听完就“嘿嘿”的笑,他爹就是这样的,训完就带他去打马,可威风了!
所以——
“你和我爹很要好吗?”
“你还知道要好是什么?”
“那当然!小爷现在可是国子监的弟子,年纪最小的那个!学识可好了,皇姑姑说了,不能当个不认字的将军,会被糊弄的!”
沈浪笑了,这话浅儿也对他说过,所以他才没离开沈家学堂,忍了下来。
若非那些年也算念进去过不少书,他也不能在边关有所建树。
浅儿啊……
她一直没变。
沈浪闭上眼,掩去过多的情绪,“滚吧,小爷要睡了,来日好了再教你练枪。”
被赶的柳仪一点不生气,还乐颠颠的说:“好!那我等你!你可别骗人!我爹也说过,等我长大了,教我练枪!”
“你爹没骗你,他教了我,让我来教你。”沈浪应道,如果说浅儿是他的希望,那么侯爷就是带他走上希望的恩人、贵人。
“真的吗?”再次问出的柳仪,自有他自己辨别真假的方式。
沈浪也依然点了头:“自然,他说你虽然爱哭,力气却大,根骨佳,和你祖父一样,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大将。”
柳仪就再次乐颠颠的说:“我爹还不许我拉娘亲,说会把娘亲拉摔着!”
沈浪没再多说,他其实真的有些累了,“滚吧。”
“那我明天再来!”柳仪说完就看向司浅浅,“皇姑姑?”
“你和你姑父先出去,姑姑和你沈浪叔叔有话说。”司浅浅表示。
萧律闻言,已经蹙了眉,但看在沈浪那张苍白的脸上,勉强按捺下反对,已经拎起那个小的,走了出去。
沈浪这才再次睁眼:“不怕陛下吃醋?”
司浅浅没接这话,而是说道:“洪州的事,我一直没怪过你,但也希望你真的别再固执,放过你自己,好好过下去。”
沈浪:“……我会尽力。”
司浅浅闻言,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却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已经不是从前的司浅浅。”
沈浪:“?”
“不觉得年少时和你相遇的我,与后来的我,差别很大么?”司浅浅又问。
沈浪却摇了摇头:“没有。”
司浅浅就转了口,“我还以为大家都觉得我变了,长大了,不那么幼稚了。”
“你一直不幼稚。”沈浪很肯定,“别人觉得你不守规矩,我却知道你只是率性而为,从无恶意,总想待别人好。”
司浅浅没有反驳,尽管她原本是想让沈浪知道,也许以前的“她”,是喜欢过他的,但她又觉得,这也很残忍,因为那就等于爱人已死。
罢了。
就这样吧。
只希望沈浪能放下固执,去看到别家娘子的好。
当下之急,还是他的伤。
司浅浅因而叮嘱道:“你先养着,有哪里不适就和华老御医说,我们会合力制定一个治疗方案,逐步、尽快帮你恢复。”
“好。”沈浪答应下来。
司浅浅这才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你歇着吧。”
沈浪点点头,并目送心上人离开。
直到看不见她了,他才闭上双眼。
……
屋外。
司浅浅走出去时,就见狗子立即朝她看了过来。
至于柳仪,似乎被他打发走了,院里都没旁人。
她就走近过去,抱住他的窄腰:“怎么,真吃醋啦?”
顺手将她抱起来的萧律也不否认,还问道:“都说了什么朕不能听的话?”
“当然就是不能告诉你的话啦!”司浅浅抱住傻狗修长的颈,往他唇上亲了一亲,“回吧。”
萧律回了一吻,才将人放下来,去牵住那柔软的手,“嗯。”
司浅浅就抱住他的手臂,依偎着他,从太医署走了出去。
萧律垂眸看着这娇人儿,再一次庆幸娶得早,休书也没给出去,否则现在孤家寡人的就是他了。
虽说这种时候想这样的话,明显不太厚道。
但……
克制不住啊。
前一世,他就是那样的孤家寡人,不比现在的沈浪好。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握紧人儿小手的萧律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松开这只手,下辈子也不会,永远不会。
……
与此同时。
并没有离开上京城的巫昇,他还在城内。
但吐蕃神王回去了,被巫昇送走了。
此刻,眉色已经变白的巫昇自知巫力所剩不多,不足以同时带走自己和神王,所以选择送走了神王。
“果然是输了。”
挺遗憾的巫昇,其实早在三年前就知道,大盛的运势会越来越好,已经不是他和吐蕃能改变的既定之局。
可他是吐蕃的大巫,总要给吐蕃再算一局!再谋一场。
所以结果虽然是输了,但他并不怎么意外,也不算太失望,“可惜神女不在吐蕃,大盛能改运,全在神女一人。”
尽管萧律身上也出现了很大变数,但巫昇一直确信,关键点在神女身上,可惜他虽然确定了这一点,却无法让神女改变立场。
哪怕是在她的身世上做文章,也改变不了什么。
如果……
她真的是神王之后,神王当时又把孩子母亲带回了王庭,如今的天命就该归于吐蕃,吐蕃将因此兴盛数百年之久。
可惜他无法将她带去吐蕃,哪怕只是把她的人带过去,都做不到。
“唉。”
轻轻一叹的巫昇站了起来,走出了藏身之所,朝皇宫走去。
而他这一暴露出来,萧律自然立即收到了消息。
“他没走?”
“没。”金策禀道:“是否缉拿?”
“不必,他既然往皇宫来了,就不怕被缉拿,看他想做什么。”萧律平淡说完。
那头就有禁卫军来禀道:“启禀陛下,宫外有自称吐蕃大巫者,扬言要求见您,但属下等人瞧着,不太像。”
“带他进来吧?”陪着萧律用膳的司浅浅忍不住插了一嘴,“看看他要干什么。”
“嗯。”萧律点了头,“听皇后娘娘的,去把人带来。”
“是,陛下!”金策二人立即退下去办差。
司浅浅这才问道:“你猜他要做什么?”
“跑不了了,想来混口饭吃?”萧律调侃应道。
司浅浅听笑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呀。”
但等她和萧律见到人时,他们就知道——巫昇是来道别的。
巫昇,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