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姜姝一双眼睛子瞅得仔细, 就差将头扭过去了。

范伸却突地回头瞥了她一眼,那深眸又黑又沉,姜姝看戏的心, 被逮了个正着, 眼珠子轻轻一转, 及时挪了个方向。

范伸再回头, 便是熟练地将脚一抬, 将那姑娘逼着往后退开了两步后, 才从怀里掏出了十两银子,摆在了桌上,简单干脆地道, “同你打听个人。”

花楼里女票客虽无情, 胜在人来人往,见过的人多,来这寻人的也不少。

见跟前这位公子气度非凡,清高俊逸, 姑娘的脸色陡然一红,软声道, “不知公子要打听何人。”

“薛员外。”

那姑娘一听, 眼里有了几分意外。

范伸多解释了一句, “去年盐船翻了江, 他还欠我一些钱财。”

这回姑娘的神色倒没觉得奇怪了。

去年薛员外因盐船翻江,欠了一屁股的债务,这半年来,就连上花楼, 都开始赊账

姑娘伸手收了桌上的银子, 同范伸道, “公子今儿来的不巧,换作往日,薛员外可是我含香楼里的常客,也不知出了何事,昨儿就没再来。”说完又好心地道,“公子若是要寻人,恐怕还是得去一趟薛府。”

“嗯。”

范伸没再多问,胳膊习惯性地搭在膝上,指头蹭着黑色的锦缎,轻轻一敲,沉思了一阵后,端了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才转过头去看姜姝。

只一眼,神色便定在了那。

身旁那人的小嘴儿正张开,只见对面姑娘手里的一颗葡萄,“咕噜”一塞,便被她含进了嘴里。

嘴角几动,吃得挺上劲。

而跟前那木几上,已经有了一堆的葡萄皮。

范伸的眉心突地一跳,收回了那只撑起来的腿,凑过去盯着她微微鼓动起来的粉腮,轻声地问道,“好吃吗。”

适才见范伸同那姑娘说话,姜姝也无事可做。

不知道他找那什么薛员外有何重要之事,但知道他自来是个大人物,寻的人必定也不简单。

姜姝也不想吃。

跟前的姑娘偏生要喂她,她只得张口。

有了第一颗,就有第二颗,姜姝还想着,是不是每个上花楼来女票的客人,都要被姑娘们这般投喂,要是照着这番吃下去,那逛花楼有何意义。

还不如她买几斤葡萄回去,请几个丫鬟专门替他剥

“我不饿。”姜姝被他这一问,也寻了个机会,推辞了跟前的姑娘,看着几上摆了一桌的酒菜,想起上顿还是在马车上啃的一块干饼,当下拿起箸夹了一粒花生酥,送到了范伸嘴边,“世表哥要不要也吃些。”

范伸的眸子在那筷子尖上,顿了一阵,黑眸轻轻一抬盯着姜姝,缓缓地凑了过去。

屋里的琵琶声,轻轻一颤没了音,跪在跟前喂过姜姝葡萄的那位姑娘,也自觉地往后退去。

林子大了什么又没见过。

借着花楼的地儿,会情人也好,行断袖之礼也好,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姑娘们心知肚明,今儿来的这两人,恐怕也只是想寻个地儿,个个了然地埋下头,陆续地退了下去。

房门轻轻一关。

屋内安静了下来后,范伸才直起身,低哑地道,“别闹。”

姜姝一瞬解脱。

一双手都举麻了,没见他吃,也没见他不吃,早就后悔自个儿怎伸了筷子过去,如今见屋里的姑娘都走了,回过头去极为无辜地道,“这可怎么办,要不我去将她们再唤回来”

范伸没理她。

过了一阵,门外便又传出来了两道敲门声,是适才那妈妈的声音,“公子在吗?”

范伸眸子一暗,搁下了手里的茶盏,起身一把将姜姝拉了起来,走到了房内的一扇窗前,推开窗户同她认真地交代,“我先下去,你再跳,看准了”

范伸的话还未说完,跟前人影一闪。

清风扫在了范伸的脸上,跟前的人,已经稳稳地落了地。

翻窗爬|墙这等子事,姜姝干了十几年了。

早就不在话下。

别说是崴了脚,上回瘸腿,姜家的那道院墙也没能拦住她。

范伸的双脚落下来时,这回不等他交代,姜姝主动上前问他,“咱该往哪跑”

她已经准备好了。

没有清灵班,没有常青法师,就凭范伸和严二两人单枪匹马,她要想活着回到长安,还是得靠自个儿。

范伸看着她那张如临大敌的小脸,一时语塞。

他还真得感谢她,不是个病秧子

范伸胳膊一伸,手掌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往前一带,“去县衙。”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坐在了县衙大堂内。

范伸没再用沈颂的身份。

直接亮出了腰牌,知县提着一盏灯出来,腰杆子一瞬弯到了胸前,点头哈腰地将两人请了进来,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大人造访我宣城,有何指示”

范伸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衙差。

知县心神领会,忙地屏退了屋内的人,只剩下三人了,范伸才缓缓地道,“陛下的口谕,本官前来会两个人。”

那知县一听到“陛下”二字,瞬间跪在了地上。

这也是范伸此次来江南,皇上交代的第二件大事,范伸直接问那知县,“薛员外在何处?”

知县一愣,疑惑地问,“薛员外?大人可知他犯了何事”

范伸没答,眸子抬起头,沉沉地直直落在了那知县的脸上。

知县脊背一凉,赶紧埋下了头,紧张地道,“大人先在这歇息会儿,下官这就去请人”

知县说完,便走出了屋子。

急急忙忙地下了两个台阶,差点就摔了个狗吃屎,等走出了大堂,却是神色慌张地唤来了一人,“赶紧去通知朱侯爷,人已经来了。”知县的额头生了一层薄汗,脸色苍白地道,“告诉朱侯爷,范大人是奉旨前来带人”

早在那丫鬟落到了范伸手里,朱侯爷就已经传信给了知县,知县昨儿才将人转移出来。

今日范大人就来了。

还是奉了圣旨,知县心头怎能不怕

知州府,惠安寺的两场火|药,损伤的都是朱侯爷的人。

知道范伸已离开了惠安寺后,朱侯爷没有一刻耽搁,一路马不停蹄地开始追,沿路却不见他的任何踪迹,一直到了宣城,含香楼才有了消息。

到了后,还是来晚了一步。

花楼里适才被范伸打听的那位姑娘,跪在地上,颤颤抖抖地将两人的特征汇报完,知县的人便来了,“侯爷,人在县衙。”

朱侯爷一愣。

倒没料到,他会送上门来找死。

朱侯爷转头就往县衙赶,出了花楼,知县的人又才跟在身后,悄悄地汇报道,“范大人此次前来,是奉了谕旨”

朱侯爷身子一僵,脚步顿在了那。

谕旨

朱侯爷的脸上的神色慢慢地变了颜色,眸子里的一抹恐慌浮上来,又被腾腾升起来的怒火压了下去,他早就同她说过,那两人留不得,死人的嘴才最牢靠。

可她非不听,说陛下对那两人尤其孝敬,若是突然死了必定会生出怀疑。

先前范伸在知州府,同他谈判时,话里话外就已经透露了出来,他来江南寻那个丫鬟,是陛下的意思。

朱侯爷那时还有几分侥幸,想着陛下不过见自己突然来了江南,生性多疑罢了。

如今见其居然下了密旨,让范伸来了宣城找那两人,心头所有的侥幸便被粉碎了个精光。

很明显,陛下已经生出了怀疑。

朱侯爷脑门心上的青筋一瞬暴了出来,只觉这一切正在慢慢地开始扩大,一点点地超出了自己的掌控,朱侯爷双目一红,咬牙吩咐那人道,“通知知县,杀无赦。”

朱侯爷说完,并没有去县衙。

翻身上马,匆匆地赶去了另一个方向。

两个二十几年前就该死了的人,只因他一时脑子糊涂,听了那妇人的话,活在如今,终于成了一桩麻烦。

三刻之后,朱侯爷的马匹停在了一处庄子外。

姜姝的身子,紧紧地贴着石墙。

这一个晚上,跟着范伸又是跳窗又是跳墙,去了一趟县衙,连一盏茶都没喝上,便被范伸拉了出来,先是跟上了县衙的一位衙差,回到了花楼。

后又跟着朱侯爷跑了这一路。

忙乎的程度,是她往常半年的量。

此时见朱侯爷刚进了一处庄子,严二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拔了腰间的剑便紧跟而上,霎时里面便传出了铺天盖地的刀剑声。

姜姝脚尖一转,正欲上前,被范伸一把给摁在了墙上,“等我。”

姜姝没再动。

看着范伸轻轻地撩起了衣摆,抽出了缠绕在腰间的一把软剑,平静地踏了进去。

不过瞬间,身后的庄子仿佛被掀了个底朝天,刀剑声响在耳畔,声声致命,每一招都拼得你死我活。

姜姝绷得笔直,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地去辨别着里头的声音,即便自己有功夫在身,也不代表,她就不怕这样的刀光血影。

时辰一点一点地流失,姜姝心口也不知不觉地提到了嗓门眼上,不由又生了恍惚。

这就是大理寺卿的日子吗。

刀尖上讨日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自己图的是一份安稳的日子,范伸他图的又是什么呢

良久之后,身后突地亮起了一道光,几声巨响从里传来,严二先带着一人出了庄子,姜姝下意识地往里望去,胳膊便被一只手紧紧一攥,直往跟前的马匹上跃去。

清风迎面扑来,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姜姝动了动微微偏过头,便见自己那白色锦缎的衣袖上,一团暗流,如同正在绽放的一朵花儿,慢慢地晕了开来。

姜姝轻轻张了张嘴,“大人”

“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