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入城的车队从官衙后门进入, 门口的府兵警惕地左右张望着,待押送车队的官兵尽数入内后,便立刻关上了大门, 挎着官刀守在门口。

当然,这样一堵矮墙根本拦不住灵霄几人。

灵霄刚准备带着云镜湖一同飞上屋顶, 就看到墨雲已经搂着他家崽的细腰飞上屋顶了。

......

算了, 嫁出去的崽崽泼出去的水。

灵霄抹了把脸,跟着一同飞上屋顶, 几人趴在屋檐上探头朝院子里看过去。

院子里的十余人正在列队候命,旁边一名上了年纪的老人正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踱步。

忽然, 一名穿着天青色官服的男人步履匆匆地从前院走过来,在看到已经被打开的几个空箱子后, 皱着眉头放缓了脚步。

那年轻人模样清朗温雅,颇有几分端方君子的翩翩气度。

纵是他脚下的官靴沾满了泥土,袍角也被雨水和泥浆弄脏,却丝毫不能遮掩他的儒雅谦和。

“这人瞧着有几分眼熟。”灵霄摩挲着下颌, 若有所思地戳了戳手腕上的银龙, “你瞧瞧呢?”

缠绕在他手指上的檀渊淡淡道:“你认不出来么?他是沈从安的孙子,沈灵君。”

“沈从安, 这个名字好耳熟。”灵霄越发苦思冥想起来。

檀渊不轻不重地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沈从安是圣武时期的礼部侍郎, 我瞧此人风骨傲然,后来提拔他做了内阁大学士。只是他上位之后,竟对我要封你为后的事情指手画脚,于是便被我派去做了个三品宣抚使。”

经檀渊这样一提醒, 灵霄顿时恍然,沈从安后来干脆辞官归隐,带着自己的家眷老小回老家临安去了。

不过为表皇帝抚恤忠臣之心, 檀渊还是命人赐下了黄金千两作为老臣的安家费,又颁了一张丹书铁券给沈家,算是帝王最后的恩荣了。

再看看那年轻人沈灵君的模样,灵霄不觉咋舌。怪道他觉得这人眼熟,这沈灵君的眉眼却与他爷爷年轻时十分相似,眼神也都十分清朗干净。

“那老头回去不是给自己家里人下了命令,不许沈家后人再科考从官么?”灵霄扯扯嘴角,回想起当初沈从文为了反对檀渊封男后,又是上表陈情,又是长跪午门,可以说是反对派中最激烈的一人了。

在沈从安看来,只要云曦这个男后上位,那么檀渊的一世英名也要毁了,这大雍朝的江山也要断送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更是要陷入水深火热了。

反正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云曦身为男子却以色侍人,引诱君王,简直罪大恶极罪无可赦,最好是被斩首示众才能消灾解厄。

要不是檀渊谨慎,派人一直盯着他,只怕这老头当年就直接撞死在宫门口了。

不过他这般激烈反对,灵霄也没有跟他客气。

他直接让人把老头的三个儿子请到宫门,跟老头一同跪着,并以奸佞的口吻告诉老头:“看见旁边那白玉狮子没有?诶,你对准了撞过去,很快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不过你在这里撞死,血溅宫门,看似得了个忠良的名号,但你的三个儿子眼睁睁看着你撞死,你猜,他们会不会担上不孝不忠不义不悌的骂名?”

这话当即让老头愣住了。

灵霄又笑眯眯地告诉老头:“檀渊才登上帝位不久,你这老家伙便要以死相逼,让他背上个残害忠良的恶名。你倒好,白赚了清白名声,其心可诛啊。”

灵霄别出心裁的‘劝说’大概是起到作用了,沈从安第二天就递上奏折乞骸骨,檀渊也很痛快地批准了。

后来灵霄才在宫内听说,沈从安定下家规,沈家后人从此不许科举入仕,他要眼睁睁地看着不听忠良之言的圣武帝最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当时的灵霄还颇觉遗憾,毕竟沈从安的三个儿子也都是栋梁之才,却因为老父亲的命令不得不守在家中,满腔才华抱负无处施展。

而今看到沈家后人又出山为官,惊讶之余,灵霄也颇为欣慰。

沈灵君头顶红光聚而不散,分明是文曲下凡,看来他家崽崽日后在朝堂之上必将再获一位贤臣。

灵霄正思忖间,就听到下头佩刀的衙役开口禀事。

“大人,属下奉命去了幽州,只是我们兄弟十多人在太守府跪等了两天也没有见到太守大人的面,太守府上的人推辞说太守病了,不得见我们......属下担心安邑城中有变,只能带着兄弟们先回来了。”

为首的衙兵面有愧色,似乎为自己未能完成任务而羞愧不安,“小的回城时记得您的吩咐,返城时严封木箱,城中百姓见到后,果然安心不少。”

沈灵君闻言,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那太守郭琪不肯见你,原不是你们的缘故,而是为我。他父亲与我爷爷曾同殿为臣,两人之间颇有龃龉。只是他会挟公报私,倒是我不曾想到的。”

衙兵闻言,沉默片刻后试图安慰沈灵君:“就算他太守不肯援助,只等灾情到了陛下案头,想来朝廷的赈灾银钱也会很快运抵。”

沈灵君却是轻笑一声:“你说他连这里的灾情都敢明目张胆地无视,怎么会如实将灾情报至御前?”

衙兵急了:“难道他就不怕事后败露,陛下追责么?”

沈灵君缓缓地摇了摇头:“事后,他只一句,不曾收到灾报,大抵就能把此事推托出去了。毕竟幽州距安邑太远,暴雨又来得太急。当务之急,不是太守那边的阻碍,而是城内的百姓。”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本官将城内所有米铺商户售卖的和仓库囤积的粮食全都收拢集中,也只能勉强支撑大半月。如今米仓快要见底,本官已经托人从附近城镇购置物资,只等他那边一旦办妥,再支撑半个月也不是难事。”沈灵君扫了一眼院子里一排陈列的空箱子,淡淡道。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出两手准备,倒是个思虑周全的。”云镜湖轻声赞道。

“大人,今天暴雨骤停,此刻更是晴空万里,会不会这场暴雨已经过去了?”另外一人抱着期待看着沈灵君。

沈灵君皱起眉头:“本官在观景楼上见到,近海的乌云虽然消散,但远处海面上的乌云仍未散去,这暴雨还会不会继续谁也不知道。说起来,这场暴雨去得也怪,本官怀疑,怕不是有人力在其中作怪。”

趴在屋檐上的灵霄摸了摸鼻子。

“对了,有那么多各宗各派的修士们如今正住在聚仙楼里,大人还没有时间去见一见他们。您说会不会是他们出手?”旁边的管家忽然想起了那些宗门仙师递来的拜帖,猜测道。

沈灵君叹了口气:“此次灾祸并非简单的暴雨,而是由一头妖兽引发,若要解除灾难,必须要铲除那头妖兽才行。”

“他长得好好看呀。”趴在屋顶的胡薇双手托腮,忽然发出一声感慨,“就连叹气的时候都这么好看。”

旁边的徐轻飏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师妹,然而胡薇却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继续双目痴痴地望着院子里的沈灵君。

“傻丫头,回回神了。”徐轻飏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胡薇后脑勺。

“师兄你做什么?”胡薇有些不高兴地推开了徐轻飏的手,顺便一手肘反击回去。

徐轻飏轻描淡写地托住了胡薇的手臂:“别看了,这位沈大人已经心有所属了。”

“你、你怎么知道?你别是编个谎话来骗我的吧?”胡薇半信半疑地看着徐轻飏,同时脚下也不老实地踹了过去。

徐轻飏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师妹的偷袭:“你看他腰间的璎珞佩,那是此地风俗,唯有已经心有所属的有情人才会去玉清元帅庙里求这种璎珞佩来戴上。”

突然被cue的灵霄默默地抹了把脸,他也是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业务范围扩大了。

突然,小动作不断的两人僵在原地。

不止他们,上官牧云和墨雲几人也都缓缓地转头看着两人。

只听得喀拉一声,几人藏身的屋顶突然垮塌,瓦片和横梁齐刷刷落下。

灵霄如同一片柳絮飘然落地,一袭白衣不沾半点儿尘埃。

另外几人虽不及他从容优雅,也都安全落地。

然后,灵霄这边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与对面的沈灵君等人面面相觑。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官衙!”沈灵君身边的侍卫首领立刻拔刀上前,将他护在身后,对着伴随着屋顶瓦片从天而降的几人厉声呵斥道。

“啊这......”灵霄微微一愣,把目光转向旁边正在拍打身上灰尘的上官牧云,“对啊,这里是官衙啊,不能随便进来的。”

上官牧云也是一愣,随后矜持地抽出一根手帕,捂着嘴角咳嗽起来,俨然一位柔弱娇美的体弱美女,像是多说一句话都能要了她的命。

徐轻飏和胡薇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

对面十几双目光都落在了云镜湖身上。

“沈大人,我们都是前来帮助安邑降妖除魔的热心修士,”云镜湖双手作揖,行了个修士间常见的礼节,一本正经地胡诌道,“冒昧打扰,实非我等故意。只是我们除妖心切,这才惊扰了大人,还望恕罪则个。”

沈灵君盯着云镜湖看了一眼,眼神微微变得诧异。

只见他上前一步,撩开官袍径直跪下:“下官沈灵君,拜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