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灵霄偷偷斜觑了玄玑帝君一眼。
玄玑帝君面无表情地看着灵霄:“你当真不记得在下界历劫时发生的事情了?”
灵霄立刻竖起三根手指指天画地地发誓:“苍天在上,我若说谎,就……”
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头顶上的碧蓝苍穹,灵霄干咳了一声后继续道:“就让我被罚下界,再历劫难。”
听到这里,玄玑帝君似笑非笑地牵起嘴角:“看来你倒是真的失忆了。”
灵霄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罢了,忘了就忘了吧。”玄玑帝君转头,将视线转向瑶海。
瑶海的面积格外辽阔,里头便是再住几头大鲲也使得。
此刻,平静的海面泛起了细细的微波。金色的阳光落下,被摇曳不定的海波掰碎揉皱了,铺洒在黛蓝的海面上。
灵霄随着玄玑帝君的目光望向海面波澜壮阔的景色,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两人在人界相依为命的情景。
灵霄在人界的名字叫云曦,乃是大雍朝丞相家的长子,也是京都中最负盛名的四公子之首。他的文墨虽然不算出众,但在武学上的造诣却让其他人望尘莫及。
云曦最初只是太子檀渊的伴读,小太子因皇后母族获罪被废储君之位,同时还被暴露的皇帝分封去了最为苦寒的幽州。云曦怜惜小殿下无依无靠,毅然拒绝了丞相父亲安排好的青云之路,陪着废太子去了封地。
幽州苦寒,临近海洋,废太子的宅邸被安置在沿海的安邑城中。
那时候两人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有彼此为伴总不至于太过孤寂。两人也时常坐着小船去近海游玩,偶尔还会学着当地渔民赶海,抓一两只被海浪遗落在水坑石缝间的鱼虾螃蟹回去加餐,也颇得乐趣。
云曦不擅庖厨,一张嘴却格外挑剔。不新鲜的海味不吃,味带腥膻的不吃,卖相不好的不吃。没有饿死在安邑,全靠檀渊亲自投喂。
檀渊虽然比云曦小了五岁,第一次下厨时站起来个头都没有灶台高,却能一板一眼地模仿着府上的厨师煮出像模像样的海鲜粥来。
到后来,虽然云曦名义上还是太子伴读,但他的衣食住行却都是由太子亲手料理。废太子将他照顾得格外矜贵,最后也理所当然地把人半哄半骗地照顾到床上去了。
灵霄有些酸溜溜地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天界帝君。
在下界的时候,檀渊是个名副其实的宠妻狂魔,宠得朝野上下乃至域外番邦、海外倭国,无人不知大雍朝的皇帝遣散后宫三千,废除选秀制度,一生只爱着男后一人。
就连各州郡上供的年贺也都从珍珠美人换成了皇后殿下爱吃的山珍海味,爱看的奇书古卷。
结果这狗男人才一回到天界,就翻脸不认人了。
因为两人的修为不同,故而历劫所需的功德也不同。
在人界,檀渊比云曦晚死了数月。皇后死时,檀渊还将自己一出生就佩戴在身上的玉珏挂在云曦的脖子上,让它代替自己陪着爱人先去一步。还不忘告诉云曦,回到天界后就带着这枚玉珏去找他。
灵霄比玄玑帝君早回来数日,当听说帝君终于修炼出关以后,他便揣着满满的心事挂着玉珏去找男人,结果等待他的却是男人冷漠的眼神和不耐的语气。
“既然仙君才渡劫回来,不若早些回云落宫休息去。”玄玑帝君冷淡地拒绝了灵霄想要借一步谈话的邀请,目光却一直粘在身边高挑美丽的女仙身上。
灵霄望着那位女仙,她生得极为清雅美丽,虽然看上去有些面善,却他却十分肯定,自己从未在天界见过这位女仙。不过最让他在意的是,女人的腰间竟然缀着枚与灵霄手中一模一样的玉珏。
灵霄当时就很这玉珏是玄玑从哪里批发的?他手里是不是备了一大堆准备送给其他人?
女仙似乎是对灵霄也有几分兴趣,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凤眸一直在打量着灵霄,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只是那抹笑意落在灵霄眼中,却成了胜利者对失败者发出的嘲讽。
灵霄难堪地将掌心还未来得及展示出来的玉珏藏入袖中,干笑着打了个哈哈:“难得下界一趟,给帝君带了些人间特产,笑纳笑纳。”
说着,扔出一大堆他从人界带回来的杂物,破旧褪色的蝴蝶风筝、断了承轴的风车、一枚手工雕刻的玉玺......然后带着一颗凄凉的小心脏,悲愤地回到了自己的云落宫去,大睡了七天七夜,还在早朝的时候迟到了。
是了,人界渡劫不过虚幻一场,梦幻泡影,风一吹就散了,也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当真,还傻呵呵地拿着玉珏去找别人,殊不知那人身边早就有佳人相伴了。
玄玑帝君注意到灵霄的表情越来越扭曲,也不知心头在想着什么事,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憎恶和愤怒,不觉挑眉:“爱卿为何这样看着本君?”
看你长得帅,不行?
灵霄谦卑一笑:“下臣是在瞻仰君上天人之姿,准备将君上圣容铭记于心,以便日后感念君恩时能记起君上姿容。”
更重要的是记住这张脸,以后不管是下界还是去别的地方,瞥见了一定要绕道走。
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么?
玄玑帝君挑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看似温驯的灵霄仙君,不知道这个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相顾无言时,一条漂亮的龙鱼突然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条金红色的弧线后,又啪地一声掉入了海水里。
灵霄干笑一声转移话题道:“帝君豢养的这群龙鱼真活泼,想必它们也是因为见到主人了才会这般开心,跳出来同您打招呼呢。”
玄玑帝君扫了眼海面上急速跳跃的龙鱼,没有答话。
这龙鱼俱是些未开窍的蠢物,虽占了个上古血统,但唯一的好处也就是肉质鲜嫩了些,他养来就是为了投喂某人的。
海里的龙鱼连最低等的灵智都没有,怎么可能认得出主人来?
望着蔚蓝色的深海和激动地跳出海面的龙鱼,玄玑帝君暗黑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又是一条体长超过十米的龙鱼跳出湖面,这一次,不等它落下,便被从海底窜出的一张血盆巨口咔擦一声咬成两截。
殷红的鲜血泅出,瞬间染红了小半个海面。
“大胆!”灵霄见异变突生,气得衣袖一撸就直奔浪花翻腾的海面而去,“这龙鱼本君尚未吃够......咳咳!”
意识到龙鱼主人就在近旁,灵霄飞到一半不忘回头笑笑,生硬改口:“我的意思是,龙鱼的主人尚在此处,竟有大胆的蠢物敢吞吃龙鱼,简直欺人......鱼太盛。”
就在他回头解释的瞬间,一条脑袋堪比大山的巨蛟突然从滔天浪花中冲出。巨蛟张开血盆大口,一团极为刺目的红色光芒在它口中酝酿,很快,红色光芒便膨胀成为直径超过十余丈的巨大光球。
就在灵霄回头的瞬间,火球几乎是遮天蔽日地朝着他兜头压下。
尽管知道这头蛟妖在灵霄面前算不得什么,但是看到灵霄那瘦削的身影被笼罩在巨蛟的阴影之下时,玄玑帝君还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指尖微微动了动。
灵霄回头看到迎面撞来的火球,又扫了一眼对面身形巨大的蛟龙,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烦。
只见他右手握拳,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看上去甚至称得上是纤弱的拳头却隐约带出了破空之音。
他这一拳,便轻松地将那团足以将半个瑶海蒸发的火球打散。火球猛地炸开,随后化为无数流星落下,近乎覆盖了大半个海域。
就在这漫天的火雨之中,灵霄已经一步跨越数十丈的距离,又是轻描淡写的一拳落在巨蛟披着厚重鳞甲的腹部,却硬是将巨蛟长逾百丈的庞大身躯打得横飞出去,又重重地跌落在海面上,激起滔天巨浪。
眼见巨蛟发出一声响若巨雷的惨叫后,落在水面后化为了一名白服男子,口鼻齐齐流血,眼见灵霄踩着水面上活动着手腕走过来,更是吓得手脚发软,却是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灵霄,我苦修三百年,却依旧不是你的对手,今日败在你手上不能报三百年前之仇,是我技不如人。”白蛟咬紧牙关,强撑着半跪在水面上,一双冰冷竖瞳却依旧恶狠狠地盯着灵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原来是来上门寻仇的?
灵霄摩挲着下颌打量着面前的白蛟,沉默良久。
白蛟在他的注视下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劳驾问一下,阁下是哪位?”灵霄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不是他拿乔,是他的确对眼前的白蛟没有丝毫印象。
没办法,败在他的手下的人太多了,他根本没有可能一一记住。
白蛟俊脸扭曲,他记恨眼前的男人整整三百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终得大成后寻机报仇,灵霄却连他是谁都记不得了?
“三百年前,雾灵山的九品金莲池!”白蛟恶狠狠地提醒道。
灵霄闻言,认真地开始回忆了半天,终于轻轻颔首:“好像有点儿印象了,你是当时住在池子里的那条小长虫?我们之间有何仇怨?”
白蛟磨牙:“......”
灵霄摘走了他守护五百年的金莲,让他化蛟飞升的进度慢了三百年,如今还若无其事地问他有何仇怨!
要不是打不过,他真的很想把对面这个男人的头拧下来。
“罢了罢了,今日本君有约了,没心情陪你玩寻仇的戏码。改日再约吧。”灵霄挥挥手,又上下打量了白蛟一眼,不客气地批评道,“看你身负仙灵之气,是最近才飞升妖仙界的么?既已修成妖仙,就把自己的人形好好捯饬一番,怎么化了人形脸上的鳞片还在?倒来辣我眼睛。”
白蛟气得仰倒,听听这是人话?
他抚着自己的胸腹艰难地站在海面上,半信半疑地看着灵霄,似乎要确认他放自己离开的话是真是假。
就在白蛟试探着准备离开之际,一名身着玄色金纹袍服的俊美男子面无表情地拦在了白蛟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白蛟垂眸,果然,说什么要放他走,不过是灵霄戏弄他的说辞罢了。
然而方才面对着灵霄的时候,白蛟尚能鼓起余勇与他对峙,如今面对着眼前龙章凤姿的男子,他却被对方无意泄露的真龙之威死死压制着,别说动弹,就连喘息都甚为艰难。
几乎是在与男人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白蛟便感觉头皮发麻,那种后天生灵在面对洪荒巨物的强大惧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让他根本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双膝一软就这样直挺挺地跪伏在水面上,心中甚至生不出半分想要反抗的念头。
此刻的白蛟心中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为了复仇而来,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言语难以描述的敬畏恐惧。
当他还是一条未成形的小蛟之时,曾遇见过一头已经入海化龙的前辈,在前辈龙威的压制之下,他完全动弹不得。那时候,他认为天底下最强的存在也不过如此了。
而今面对眼前的玄衣男人,他才陡然察觉,自己千年的见识到底还是短浅了。至少当初那条海龙给予他的压迫感,不及眼前男子万分之一。
对于男人的真实身份,白蛟心中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但是那个猜测太过可怕,他拒绝深入思考。
“帝君?”灵霄疑惑地看了玄玑帝君一眼,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对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有了兴趣。
灵霄的称呼彻底斩断了白蛟内心的一丝侥幸。
他猜得不错,眼前这男子便是统御三界主宰五行的玄玑帝君,据说天界帝君一脉乃是上古四圣兽之一的龙族后裔,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除了上古圣兽,他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存在能给他带来这般深刻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