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欺诈?”连陆诚也感到意外。
那天的饭局他是有意套话, 但套话的时候,他的目的在于让钱智鹏说出这个价格不公。
他的思路一直在往显失公平上靠,但张觅雅张口就说“欺诈”。
这两个字听上去比“显失公平”严重多了,至少恶意程度强多了。
“这能行吗?”陆诚眉头微锁,谢青和吴敏怔怔然, 心底也都是同样的问题。
张觅雅姿态舒适地倚着靠背, 目光好笑地在他们脸上荡了一圈, 反问陆诚:“你是法律系的,还是我是法律系的?”
陆诚被噎住, 尴尬地一咳:“听学姐的。”
“把所有能作为证据的东西提供给我。”张觅雅口吻清淡, 把录音笔放回茶几上,“单凭录音不够,录音只能作为辅助证据, 形成完整证据链才有用。白纸黑字的东西更重要——合同、协议、按过手印签过名的其他证明、公证过的聊天记录,这些都算。”
还差很多东西, 但依旧让大家都一阵释然。
“我们尽快搜集证据。”陆诚颔首。
张觅雅强调说:“越快越好。”一顿, 续道,“先搜集出让法庭受理案件的证据就可以, 从受理到开庭还会有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可以再慢慢补充剩下的,开庭时一样可以提交。”
陆诚神色一凝, 想了想:“那这份录音证据, 能不能等到开庭时补充提交?”
张觅雅略显疑惑:“可以, 但是为什么?”
陆诚自己嗤笑出来:“我想先让她把出版的钱赚到手。”
出版书通常二十万字一本, 谢青现在已经写了十万,再加上后面的几个月时间,至少可以有一本出版书上市,流程顺利的话可以出到两本。
单定价不低于32,版税10%,首印30000册。扣掉诚书文化抽成的30%,每册到她手里也有六万多。
她起诉绮文,绮文就算知道她和“诚书文化的神秘人”是同一个人,碍于诚书文化在业界的影响力,大概也不会轻易毁约,出版流程可以继续下去。
但如果连录音一起提交上去,就不一样了。
按照诉讼流程,法院受理后通知被告方,会将一切证据复制一份交给被告看。绮文听到录音自然清楚地知道他插手了这件事,势必翻脸,出版项目必定搅黄。
诚然,如果双方解约,他可以另找合作方合作,也可以直接让诚书文化旗下的出版线来出版。
可绮文给的价格很好,为什么不先赚一笔?
张觅雅听得拧起眉头,又绷不住想笑,神情显得十分复杂:“这位……学弟,你是哪个专业的来着?”
陆诚颔首:“文学系。”
“你们文人怎么也这么雁过拔毛。”张觅雅嘲笑,想想又点头,“如果你们找的其他证据够用,那也可以吧。”
洽谈愉快,陆诚原本想请张觅雅吃个饭,无奈对方行程太紧,婉言谢绝。
三人便从酒店离开,陆诚心不在焉地思索还能找到什么证据,电梯门打开时抬眼,看到走在前面的谢青脚下有点飘。
他怔了怔,笑了下。
她自己对此显然没有察觉,没有察觉细枝末梢里都透出来的欣然。
连气质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所熟悉的清冷上突然被覆上了一层温暖的愉悦。就像彻夜大雪后的初晨,橙红的阳光跳跃在街边厚厚的雪毯上,一眼看过去,是清凉的,又是暖融融的。
陆诚一语不发,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突然转头,他才匆忙把视线压下。
谢青含着好奇打量他:“陆总怎么弄来的录音?是故意的还是吃饭时偶然聊起来,随手录下的?”
“……咳。”陆诚轻咳。“阴谋”被人追根问底让他有些窘迫,没有作答,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
谢青愣了愣,反倒追问得更厉害:“怎么了?”接着有些担心,“合法吗……”说着已追上他,但他个高腿长又走得急,她想和他保持齐平就只好小跑。
她边小跑边抬头打量他的神情,担忧道:“陆总?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有什么事没跟我和律师说吗?”
她好像突然变得好奇心很重,弄得陆诚应接不暇。
陆诚定住脚,扫了眼吴敏。
吴敏反应很快,看向近在咫尺的大门:“我先去叫车。”话音未落已踏进旋转门。
陆诚目光放低,落在谢青面上。
素淡的鹅蛋脸上,一双明眸也正望着她。
对视片刻,他轻笑:“很少听你这么多话。”
她的话从来不多,如果说上一点儿“长篇大论”,那肯定是说正事的时候,说的都是有用的话。
闲聊时,她总是听的多说的少。像这样一连串的追问从她嘴里说出来,陆诚感觉很是稀奇。
谢青被他说得微滞,薄唇抿了抿,又道:“我没别的意思。”
只是怕节外生枝。
她对法律的理解很浅显,像大多数人一样,虽然说不上是“法盲”,但对各种大事小情在法律上的具体规定到底如何并不清楚。
比如录音这事,她脑子里有个大致的概念,就是作为证据的录音必须是合法手段取得。
可怎么算合法手段?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录算不算?蓄意套话算不算?她并不清楚。
如果手段不合法又会招致什么结果?算不算违法犯罪?她也不清楚。
所以她当然担心。她想把《青珠录》的版权拿回来,但如果要为此承担坐牢的风险,还是算了。
陆诚一脸好笑:“不会让你坐牢的。”如果不是有意克制 ,他会忍不住抬手弹她的额头。
谢青一瞬地松气,转而又皱起眉头:“你坐牢也不行呀。”
你担心我啊?
他脑海里闪过这句话,刹那里情绪翻涌,但很快,又被他很好地压制下来。
最后化成一声轻佻的嗤笑:“你们作家,脑洞太大。”
“给你普普法。”他口气随意,但心跳已然乱了,佯作冷静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服务台,“‘非法手段’指的是你偷偷在别人家里装监听这类行为。公开场合里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录音、套话,都是法律认可的。”
“这样啊……”她点点头。
他的目光收回来:“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她怔忪:“我没有。”
“我都是事先咨询过法务。”他敛去笑容,显得严肃起来,“虽然他们作为诚书文化的法务不能给你代理这个案子,但水平都可以,你放心。”
说着,余光看见一辆专车开到门外,方才出去的吴敏正折回来,陆诚朝旋转门坐了个“请”的手势:“车来了。”
谢青看了眼,往外走去。和打车过来时一样,陆诚吴敏和谢青两位女士坐后座。在她们上车时,他习惯性地伸手扶了下车门上方的门框,避免有人磕到额头。
三人没有在济南多做停留,乘当晚的高铁票回到北京。
这主要是因为陆诚太忙。他询问过谢青,要不要在济南住一晚,可以让吴敏和她一起晚回去一天,谢青想想,觉得也没有必要。
到北京时天已全黑,陆诚放吴敏先走了。出于安全考虑,他叫了辆车,先送谢青去住处,然后再自己回家。
谢青所住的那幢商住两用楼离马路稍微有点距离,当中有一小片空地,放着些便民的健身设施。
从路边走进楼门要差不多三分钟,但当她回身关门的时候,看见车子才刚刚驶起,缓缓加速。
是在等她安全进门?
她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触。
.
陆诚住的地方在国贸,离朝外不太远,夜晚又不堵车,十分钟就到了。
走进客厅打开灯,陆诚走向酒柜,随手挑了瓶红酒出来。
保洁每天上午按时来打扫,屋里很干净,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会显得过于静谧。
他在静谧中自斟自饮了一杯,淡淡的酒精舒缓开旅途颠簸的疲乏,又并不扰乱思绪。
拿起手机,陆诚打了个电话给吴敏。
电话很快接通:“喂,陆总?”
陆诚先问了声:“没睡吧?”
“没有,还没到家呢。”吴敏道,陆诚这才道:“还有个事,忘了说了。”
吴敏:“什么事?”
陆诚:“知乎的贴子,还是查查吧。”
就像谢青说的,她提什么诉求是她的事,但他也在那个贴子里,他有权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吴敏不愧是一位称职的秘书,立即道:“哦,其实我已经查完了。”
陆诚:“是谁?”
“编辑部的叶玲。”她说,“酒店的监控录像很清楚,谢小姐在楼道里就碰上过她,看上去是在问路。后来我问了问谢小姐,对上了,叶玲已经跟她道了歉。”
陆诚揉了揉眉心:“劝她自己离职。”
“好。”吴敏应下,“不过还有点别的。谢小姐说叶玲告诉她,说关于您和她的那些谣言,是桃叶告诉她的。”
陆诚的疑惑和上次听到这两个字时别无二致:“谁?”
“真名叫陶然,就是从灵墨工作室签过来的那个作者。”吴敏解释道,“叶玲说因为她和谢小姐都是灵墨出来的,所以她没怀疑什么就信了。”
陶然。
陆诚斟酌起来。
不知陶然和谢青有什么过节,但很显然,对于这种连恶意造谣都能做出来的人,不论他做什么,她大概都会怪到谢青头上。
可揭过不提也没道理。
良久,他又开口:“把叶玲离职的事告诉陶然,你亲自打电话,今天就说。”
吴敏会知道怎么说,会把谢青完全绕过去。
吴敏想了想:“那我就告诉她魏总看到那个贴子告诉了您,您就让人去酒店查了监控。还好谢小姐同时也知道了,说不想影响太大,让叶玲道了歉。现在大事化小,让她不用太紧张,这事到此为止,我只是告知一声?”
很合适,谢青在其中的作用很正面。而且让叶玲道歉的那部分,诚书文化的员工们都能作证,至于他有没有先查过监控,陶然也验证不到。
陆诚点头:“可以,谢谢。”
挂断电话,他去洗漱,直至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袍躺到床上,才又拿起手机。
不出所料,吴敏微信发来了进展。
「吴敏」:告诉陶然了,她没否认。说想到公司见您一下,请您吃个饭,当面道歉。
「吴敏」:我在电话里没直接回她,她现在一直在微信上问我您哪天有空。
陆诚回过去三个字:“都没空。”
吴敏本身也猜到了,把结果告诉他只是例行公事。看他这样说也没多劝什么,回复了个OK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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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昨天好多读者提到偷着录音能不能作为证据的问题,其实我写的时候也有同样的疑惑……后来Mia给我科普了一下,偷着录没关系,只要录的过程不违法(比如去人家家里偷着装录音设备)就行,如果对方不承认这是自己的声音,还可以进行技术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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