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半夏不知道这只狼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的爹爹病了,他要死了,你能让我带走这根牙牙草吗?”

野狼尖利的爪牙对着半夏挥舞,可是它看起来很为难,仿佛不知道如何下口。

也难为它了,千百年来,狼就没有吃人的先例。

纵然是它的祖上有那么一两个特例,它也没这习性。

是以这狼口中发出嗷嗷的声音,好一会儿后,它竟然放开了半夏,径自蹲守在那牙牙草旁边。

半夏见此情景,知道自己若是离开,还是可以的,可是她不舍地望了一眼旁边的牙牙草。

多少人上山都寻不到这草,自己竟然见到了,见到便是缘,自己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呢?

于是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向牙牙草扑过去。

假如牙牙草真是爹爹的命,她是绝对不能舍弃的,只要她活着。

可是这只狼的速度比她更快更狠,野狼嗷呜一声狂吼声,张着利爪向半夏扑过去。

双手捧住牙牙草的半夏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一声急促的狼嚎划破长空,让这在场的一人一狼都为之一窒。

挥舞着狼爪扑向半夏的野狼生生收起爪子,扭头看向狼嚎传来的方向。

半夏颓败地摔倒在牙牙草旁边,她仿佛听到属于人类的脚步声传来,抬头望过去,却只见来人高鼻阔口,手长脚长,黑发披肩,狂野不驯,此人正是无末。

无末身着虎皮,背负长箭,一手提着两只五彩斑斓的野鸡,金刀大马地往这边走来。

那野狼分明听到狼嚎,如今却变成一个人,很是吃惊。

它狼毛竖起,尾巴炸开,身体前伏,机警地盯着无末。

无末停止了脚步,双目如电般射向野狼。

半响过后,那野狼竖立的狼毛逐渐放松,对着无末低低嗥叫起来。

无末也回以声声嗥叫,一人一狼仿佛应答一般

此时半夏心里暗暗吃惊,原来刚才那声叫竟然是无末发出的。

不过转念想到无末是由狼母喂养长大,便不觉得奇怪了。

无末和狼对嚎一番后,那狼彻底放松了警惕,看看半夏,看看无末,似乎在犹豫什么。

无末大步上前走到半夏跟前,俯首拽起半夏,拖着她就往外走。

半夏只觉得自己犹如被虎豹抓住的一只小鸡般狼狈。

无末的手比她大上许多,此时犹如铁钳一般将她的手腕裹住,拎起来生拖着就要往前走。

半夏虽觉得手腕生疼,可是她依然不忘那牙牙草,频频留恋地往后看,却只见那只狼依然守着牙牙草,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无末忽然沉声命道:“不许回头。”

这一声命令下来颇有不怒而威之感。

半夏心中一惊,脚下不稳,再者此时无末忽然加快了速度,于是半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无末冷瞥了眼半夏:“如果你真得想死,那我可以放开你。”

他冷笑了下,补充道:“我现在放开你的话,那只狼马上把你撕碎,你信不信?”

半夏忙点头:“我信,我自然信。”

一边点头如捣蒜,一边另一只手也抓住无末的袖子。

她现在清醒了,彻底清醒了,牙牙草是要的,但至少要有一丝希望才可以拿命去博啊!

无末见此,低低地只说了一个字:“走。”

无末带着半夏七拐八弯,一会儿是水草泥泞之地,一会儿是冰雪覆盖之处,把个半夏累个半死,终于走出了狼族的禁地。

最后来到一处山洞口,那里有巨石遮挡地面倒还算干爽。

无末一把将半夏扔在那里。

半夏一个没提防被摔在地上,屁股生疼仿佛裂开了一般,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摸着屁股小声道:“很疼,能轻点吗?”

无末俯视着地上的半夏,冷哼一声,阴沉沉地道:“你既然敢擅自闯入狼群的禁地,自然是连命都不要了的,摔一下又算什么。”

半夏想到刚才,不寒而栗,抬头看向无末,只见无末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温度。

不过她还是轻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无末轻撇了下嘴,淡淡地说:“你回家去吧。”

半夏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我见到了别人根本找不到的牙牙草呢……也许我真是有这个机缘把它拿回来,总要再试一试的。”

无末再次看了半夏一眼,他看向她的样子像是看一个死人。

“如果你再次踏入狼群的禁地,我是绝对不会救你的。”

他的声音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半夏听到这话,苦笑了下:“我只是想再试一次,也许就拿回来了。

哪怕不成也没关系……”不成的结果无非是死在那里,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来博取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

如果拿不到牙牙草,爹爹是没有了,妹妹忍冬嫁给木羊也可以慢慢忘掉过去,一切还是可以很美好的。

无末低头审视着半夏,只见她虽然淡淡地笑着,可明亮的眸子里却透出哀伤。

无末皱起了浓眉:“你一心求死。”

半夏摇头:“不,我只是想要牙牙草。”

无末一低身,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肩头。

半夏只觉得肩头顿时多了几分温度,她抬头,却见无末粗犷的黑发就在自己脸颊边。

鼻息萦绕,她脸上一热。

无末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天黑了,进入禁地不方便。

休息一晚,明天再去。”

他看着半夏苍白的脸色,补充说:“你需要休息。”

半夏一想也对,望了望身后的山洞:“也好,那我就在这里休息一夜。”

山洞里很是干净,地上还铺有干草,想着无末对这里熟悉的样子,这应该是他在山中的巢穴吧。

无末驾轻就熟地在洞口架起了木柴点燃了篝火,很快周围便暖和起来。

半夏一边烤手,一边将身上沾了雪而潮湿的衣服凑近火堆来烤。

也许是紧绷了太久,她竟然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腿上和胳膊上酸麻疼痛。

也许有擦伤吧,但半夏倒是不在意,不至于有大碍。

无末在洞口外将腰间的山鸡放下,娴熟地把山鸡肚子割开一条小缝,将那些不用的杂碎掏出,然后把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一把果干山珍塞进山鸡肚子里,又随手从旁边摘了两片干净的香叶将山鸡包裹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些,他在火堆旁边挖了一个往火堆方向延伸的洞,然后半跪在那里,将包起来的山鸡塞进洞里。

半夏从一旁看着,想着这山鸡正好放在火堆下方烤着,也不知多久能烤熟。

这个念头一来,她才发现自己肚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咕噜咕噜叫起来。

她向背后一摸,什么都没有,竹筐早已不见了,连腰间的水囊都不知去向。

她咽了口唾液,将手更靠近火堆一些。

没有吃食,暖和一些也是好的啊。

无末收拾完山鸡,也并没有闲着,而是继续拿了一个很小的砂锅。

那个砂锅有两个把手,两个把手上各自拴着一根皮绳。

半夏此时已经发现无末和族中的其他人很不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他所作的一切。

只见无末找了一处干净地方,抓了许多雪在锅里,然后将锅吊在火堆上方的木架上。

火苗舔着砂锅,很快砂锅里的雪开始融化,融化后开始变热。

热水,这在积雪盖山的冬夜荒山里,是多么让人渴望的存在啊。

半夏透过跳跃的火苗,望着那逐渐要烧开的水,轻轻吸了下鼻子。

她眼眶渐渐湿润,视线开始模糊,现在才发现自己好生疲惫。

她从小也是生长在山野中,身体结实得很,可到底是姑娘家,跑到这山里受着男人才能受的苦,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可靠的人依仗,这下子一放松,是真得疲惫到了极致。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来自旁边火堆的温暖,渐渐闭上了眼睛。

无末没有睡,他找来一根三指粗的小树,将树头树根砍去,徒留树干轻轻削着。

此时积雪无声的落下,天与地仿佛都安静下来,上古山千里无人踪,唯有这个山洞前的篝火在燃烧。

困乏了的半夏斜靠在洞口的一块石头上,睡得十分香甜。

无末将削得干净白亮的木棍放置在一旁,扒开火堆旁的土,从土洞里掏出那只山鸡。

山鸡早已熟透,无末剥掉外面的泥巴,扒开早已被油水浸透的香叶,顿时,一股子别有风味的香气扑来。

朦胧中睡着的半夏在做一个梦,梦到幼年时爹爹领着自己三姐妹在山涧玩耍。

三姐妹戏水笑闹,好生开心,可是忽然之间,爹爹掉进了水里,半夏赶紧要去救爹爹,可是她脚下怎么也动弹不得半分。

就在这时,一只烤鸡飞来,油黄喷香,她顿时觉得自己饿极了,扑上去就要吃。

这么一扑,她脑袋撞在石头上,猛地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无末高大的身影。

而呼唤起她肚子中的咕噜声的,是那诱人的香味。

山鸡特有的香腻糅合了山果和香叶的清香,半夏盯着无末手中的山鸡,再也不能移动视线。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馋,可能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无末走上前蹲下来,将剥开香叶的烤鸡送到半夏面前。

半夏愣了一下,小声地说:“谢谢。”

她补充说:“我并不是很饿,吃一点儿就可以了。”

无末看了眼半夏,皱眉说:“那好吧,我只分给你一点鸡脯肉吧。”

半夏又是一愣:“啊?”

其实她好饿,饿得能吞下一整只鸡!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无末,火光中,她仿佛看到对面的无末唇边露出一抹笑来。

不过这抹笑很快就不见了,她想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无末将山鸡一分为二从中间劈开,把其中一半给了半夏。

半夏这次没有客气,接过来低头便啃。

无末自己没有着急吃,他把那个砂锅放置在雪地中,里面沸腾的水遇到冰冷的雪,温度开始降下来。

这时无末看了眼狼吞虎咽的半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萝卜干递给半夏。

半夏接过来尝了一根,味道很好,有嚼头,略有咸味,正好就着山鸡吃。

无末指了指旁边的砂锅:“渴了自己去喝。”

半夏咽下口中的烤鸡,点头小声说:“我知道,谢谢你。”

啃了山鸡吃了干果又就着萝卜条后,半夏又毫不客气地喝了小半砂锅热腾腾的水,把个肚子塞得饱饱的后,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吃饱喝足的她偷眼望了望无末,只见无末坐在那里将砂锅洗干净收好,又把剩下的一只鸡腿细心地包在香叶中放在竹筐里。

此时的半夏没有心思研究这个男人的细心,她一门心思想的是,今夜竟然要和这个陌生男人一起睡了?

半夏缩了缩肩膀,小心地钻进山洞里靠近洞壁处,将自己埋在茅草中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

她要养精蓄锐。

无末将自己的竹筐提进山洞,又解下虎皮外套铺在那里,径自躺下,闭眼睡去。

半夏心里到底是有些忐忑,睡不着,悄悄地望向无末,却见无末两手垫在脑后躺在那里,两眼闭着,应该是睡着了。

除了父亲,半夏从未如此近的端详过任何一个男人,此时仔细看过去,这才发现无末虽然长得粗糙粗犷,可是倒也不难看,只是长久的山里生活和不修边幅让他显得有些原始的野性。

半夏正看着,忽然无末的眉眼仿佛动了下,半夏赶紧屏住呼吸把目光瞥向其他处。

好在无末并没有醒来,动了动后又继续睡去了。

半夏不再看无末,开始研究洞口那个竹筐。

竹筐没有盖上盖子,她就着外面的篝火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有干果菜籽,有肉干药材,还有……还有几根人参。

人参个头不小,一看就是上百年的好东西。

半夏看到这几个人参,顿时想起爹爹。

上人不给自己人参,自己就想法设法从无末手中拿到了人参,结果根本是空欢喜一场,没能救了阿爹的性命!

挫败感就像一把刀绞割着半夏的心,她的泪水无声地落下来。

她仰望着黑乎乎的山洞顶部,心里却比这黑夜还要暗上几分。

她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了,从小被阿爹抚养长大,阿爹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如果阿爹就这么去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半夏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却浑然不觉一双在黑夜中依然锐利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无末在看了很久后,终于打破了沉默:“你在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