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外墙上的油漆看上去有些褪色，隐约可见上面露出的木质裂痕，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错觉。

天蓝色的油漆从建筑的顶端开始剥落，露出一大块呈碎片状的灰褐色木纹。

屋顶的斜坡看上去有些夸张，瓦片拼成一个圆锥形，角度看上去让人觉得非常不自在，和方方正正的阁楼完全不搭，但却能够将建筑本身的死板破开，有种向天空延伸之感。

阁楼的周围种着大片的金色麦子，一眼望不到边。一个骨瘦嶙峋的男人，确切地说是骷髅般的男人，正拿着镰刀，站在麦田中随意地挥动着胳膊。

刀刃所到之处，麦秆应声倒地，整整齐齐地落在地上，预示着生命的终结。

男人深吸一口气，一股温暖而轻甜的气息，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散落在周围，跟着偶尔袭来的风，将他包裹起来。

这便是灵魂的味道，不管闻多少次，都不会厌倦。

“您可真有兴致啊。”

无面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轻柔，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不悦。

男人叹了口气，“在莫晴把灵魂完全交给我之前，除了苟延残喘，苦苦支撑外，我能做的恐怕就只有这个了。”

“是您太善良了。”无面女摊开手心，地上的麦穗飘起来，刚往她的手边移动了一些，却突然失去控制，无力地落在地上，再无动静。

她的力量已经很弱了，而且越来越无法恢复。这个世界崩塌是早晚的事，那些黑色的暗影已然开始侵袭，而他们能坐的，只是猜测毁灭和莫晴哪一个会先出现。

这个世界上，除了时间之外，没有什么是无限的，哪怕是死神，哪怕是她，都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以前觉得十分遥远的事情，如今竟来到了眼前。

“善良这个词，用来形容我恐怕不太合适吧？我可没听说过哪个善良的人会以别人的灵魂为食。我的工作跟人类圈养家禽然后宰了吃掉没什么区别，这一点，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男人将地上散落的麦子捆成一团，然后抱着走进阁楼，将它们放在厨台上。

无面女跟着走进屋子，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看着阳光从客厅的落地窗里洒进来，金色的光影恬静又美好，难免让人想起一些往事。

那是经历了千年万年都无法忘却的记忆。

“来点麦茶？”男人问了一句。

“嗯，多放糖。”无面女应道。

过了一会儿，男人将木质托盘放到茶几上，上面是透明的玻璃茶壶和两个同样透明的杯子。

金色的麦穗在茶壶底部闪烁着某种微弱的光芒，男人将茶水倒入杯中，沁人心脾的芬芳流泻在空气中，和照射进来的阳光融为一体。

无面女拿起茶杯，品了一口，整个人的神经都开始放松起来，失去力量所造成的烦恼瞬间烟消云散。

“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可以如此平静地待在这里了。”

无面女说道，“但我仍然不明白，有这么多灵魂滋养的你，怎么可能精神崩塌？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的。就算我预想过这个世界有一天会完蛋，但也猜不到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可它就是发生了。”男人沙哑的声音中透露着平静，

“早晚的事。毕竟做死神是个费神的工作，不然也不用每隔几百年就得找接班人了。我给你举个例子，那些号称以形补形的人，被称为‘伪科学’，而我吃了那么多灵魂，也不见得就能用脑电波控制别人的意识。”

“可是你却能变成你吃下去的灵魂的样子。”无面女反驳道，“说不定以形补形真有点用？”

“别闹了，变脸这种事，你不是最擅长吗？难不成非得吃人脸才行？”男人似乎笑了一下，但从那张没肉肌肉血管的脸上很难确认具体的表情。

无面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们就不要互相打趣了。救济所的院长疯了，列车上布满了黑影，暗界的那些傻鸟试图袭击火车上的灵魂，幻市的居民纷纷出现了奇思妙想，割开自己的身体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你选的那几个继承人看样子也靠不住。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叫莫晴的女人身上，结果你竟然就这样让她跑了。我认为自己的情绪已经够好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想把你暴打一顿的冲动。”

“不，你其实忍得很好，请继续保持。”这次男人真的笑了，下颚骨和上颚颤抖着，两者时不时产生碰撞而发出奇特的声响。

“告诉我你有计划，否则再过不久，那些该死的影子就会带着大批的疯子爬上火车，亲自敲烂你这间破屋子的门，把我们两个折磨殆尽。”

“当然，我当然有计划。”男人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缓缓说道。

——

王自强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丽丽”穿着黑色的斗篷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金色的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有种朦胧美。

“丽丽？是你吗？我还活着？”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好如初，仿佛在救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抱歉，我不是丽丽。这不能怪你，死者们总会把我看成是生前最爱的人，这并不是我能控制的。”

对方平静地解释道：“即便这个能力已经过时了，可我的上级看来并不想改变这个奇怪的设定，所以我只能将就。”

王自强似信非信地点点头，这沙哑的声音放到这个有着丽丽外貌的男人身上，有种无法言说的怪异。

现在的氛围显然不适合开玩笑，而对王自强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丽丽的下落，至于眼前的这位究竟是什么，他并不是那么在乎。

“你是谁？丽丽怎么样了？”

男人迟疑了片刻：“她很好，你不必担心。”

王自强有种不好的预感，情绪也激动起来：

“把话说清楚，别糊弄我，她在哪儿？”

“请注意你跟死神说话的语气。”男人加重了说话的语气。

“死神？”王自强愣了一下，随后直接跳下床，揪住了死神的领子，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就是那个操纵一切，让人们互相残杀的变态？你这个混蛋！”

说完，他抬起拳头就要砸下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到床上，整个人无法动弹。

男人叹了口气，走到王自强身边：“相信我，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并非是我所为。我现在就把一切都向你解释清楚，因为这关系到你所爱的丽丽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