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用心良苦

秦老大开始装了,上官鄂却满面诧异。

“殿下竟也知福州天子号良田居多?”

秦玄回道:“是,书院中有文库,孤是从文库中所得知的。”

“文库。”上官鄂不解。

“地理山川、民生风俗、无所不包,早在堂兄他去东海前就定了搜集文库资料一事,这两年来,书院都会派人搜集这些资料。”

“用来教授学子?”

“是,堂兄说,既然行不了万里路,那就要读万卷书,万卷书,万里路,总要选一样的。”

上官鄂沉默了。

人们总是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并不是因为年纪,而是因为年纪轻经历的少,懂的少。

之所以经历的少,就是因为走的路少。

万卷书,千里路,人,总要选一样的,这话,一点都不假。

秦老大没好气的说道:“大道理,他比谁知晓的都多,做的时候,什么道理都忘掉了。”

卢通打趣道:“大道理,小道理,都是道理,自己不做,教于别人做,有何不可,殿下是山长,不是学子,能教授就可。”

秦老大侧目不已。

他发现最近卢通总是帮秦游说好话,有些反常。

秦玄倒是没想那么多,笑着说道:“万里路,万卷书,都是学识,湖城知州曹琥大人,没有读过万卷书,来了夏京,立功封爵,最大的愿望,却是回湖城,将他这万里路上所见所闻,说给他的族人听,大家探讨这些个所见所闻,要如何改变湖城与湖女部族,而书院的学子们,恰恰相反,堂兄教导他们,曹琥大人行了万里路,是为了回到湖城,而学子们在书院读了万卷书,是为了离开书院,在书院,读万卷书,是要将学识挥洒出去,带给所有人,行万里路,是得到学识回到故乡,改变自己族人的命运。”

秦老大神情微变:“书院的学子,不留在京中?”

“是。”

“这混账东西!”秦老大这怒意说来就来:“那么多大儒,整日耳提面命教导学子,离了书院不来朝堂之上为君分忧,却要离开夏京,成何体统。”

秦玄哪能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就给秦游拉了仇恨,连忙解释道:“父皇,非是如此,堂兄尊重每一位学子的选择,朝堂之上,夏京之中,百行百业,各道之内,堂兄与廖师傅从未强求过任何学子,是学子们自己选择的。”

“都是些孩子,哪里有什么选择与否,还不是平日书院教导的,若没有这风气,学子们哪会想要离京。”

从秦老大的怨念中可以看出来,嘴上虽然不说,但是他极为重视书院中的学子的。

不只是他,包括极为朝堂大佬也是如此。

他们太渴望改变朝堂上的风气了,书院的学子,就是一股清新的风,可没想到这股风并不是吹响朝堂的,而是吹向了京城之外。

没了秦游的庇护,不在夏京,这些学子,当真能一展胸中抱负吗?

“罢了。”秦老大颇为无奈的说道:“秦游与廖师傅既然如此打算,朕还能说什么,那些学子,皆是良才美玉,雕琢一番未尝不可。”

兴致缺缺的秦老大继续看向奏折,只是心烦意乱之下,死活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一来气,自然是找出气筒了,将奏折扔到秦玄怀里,秦老大哼声道:“报馆推广覆盖图,又是书院的奏请,云里雾里。”

秦玄低头看了眼,乐了:“覆盖图而已。”

“朕问的就是这覆盖图是何意。”

“就是覆盖图啊。”秦玄指着奏折解释道:“上面用红色线体标注了各州府报馆辐射的区域,白线代表无法看不到报纸的区…”

秦老大打断道:“你都能看懂?”

“儿臣自然是能看懂的。”

“好,那你与朕和诸位爱卿说说,三言两语便可说清楚的事情,为何要画出这所谓的覆盖图,难道朕还不知报馆的重要性吗,推广便推广,故弄玄虚作甚。”

“父皇此言差矣,如图所示,四水之地,六县,多山多水,水路难通,山路难行,政令更是不达,所以将此地标记出,虽要办三家报馆,却不是要告之政令,而是拼音普学之策,上面已有标注,去年科考,四水之地连一个考生都没有,有此可以证明,此地督学官员就是饭桶,识字率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可若是报馆办起来,就需让当地官府教授拼音之法,白线就是此意,下有注释。”

秦老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般操办,可比办了学馆轻省了不少。”

“堂兄早就说过,报纸,虽可盈利,却也有大用之处,朝廷用的好,对行之政令大有益处。”

秦老大倒是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秦玄,秦玄竟然能够很轻易的看懂这些“晦涩难懂”的奏折。

心生考校之心的秦老大又抽出了一本奏折,扔给秦玄:“广寻县官商勾结一事,骑司奏上来的,没有证据,只有一份看不懂的图表,叫什么差距收入全国之最,何意?”

秦玄打眼一扫,没看奏折内容,只是看了图表,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思考了片刻,秦玄脸上带着几分怒意:“广寻盛产石料,王家石行的商队遍布境内,每季获利五千余贯,可谓豪商巨贾,可该县赋税却连年欠收,每年欠受税额,又与王家获利有所关联…”

卢通闻言,不由开口道:“殿下是说,这王家区区商贾,敢贪墨了朝廷税银?”

“不,与当地民生经济有关。”

秦玄放下奏折,思索了片刻,这才说道:“广寻每季车队出七百二十马,开采的山石数量可想而知,而广寻县是下县,只有千余户,这也就是说,要满足王家售往各地的石料,这千余户,至少要有六成人开山,可王家获利巨大,而当地县民连税都交不起,造册的新生儿更是少的令人发指,加之广寻没有太多商贾,那么有此可以判定,此处百姓极为穷困。”

卢通没有听懂:“老臣还是未明白骑司为何要说当地官商勾结。”

“卢大人不是有报馆的份子吗,那孤便拿此来举例,假如报馆每月获利一千贯,可报馆中整日务工的长工却只领到了十文钱,难以度日。”

“殿下是说,广寻县的百姓,都在开山采石,成了王家的长工,到了手中的工钱,却少之又少?”

“不错,正是因为如此,广寻无商贾,因商贾去了,百姓手中无钱,商贾无利可图,新生儿少,也能表明百姓们度日艰难。”

“既然工钱少,为何广寻县的百姓不去别的地方做工,三百里外就是…”

卢通说不下去了,秦老大和其他几位臣子也面色剧变,想通了关节。

各地的百姓并不是说你想去哪就去哪,想要离开本县,需要开凭证的,去官府开凭证,无论是串亲戚闲溜达或者经商,有正当理由,本地官府核实后才能给凭证,去的地方越远,办起来也就越麻烦。

如果地方官府不给这个凭证的话,百姓就没办法离开,可不离开总要养家糊口啊,只能去给王家开山采石,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家才将工钱定的特别低,这才有骑司所谓的“官商勾结”之说。

秦老大目光已带着几分怒火了,扫了一眼闻人泰,后者赶紧主动说道:“臣一会离了宫就回刑部派遣快马前往广寻县查明。”

上官鄂对这些到不是很在乎,看向秦玄问道:“这些,都是书院中教授的?”

秦玄应了声是。

秦老大兴趣更浓,又递过去一奏折,是递,不是像刚才那般扔了。

“给朕看一看,农司的奏请,要户部调拨八百贯,用于什么种粮察录,朕知杜子美先生不是夸夸其谈之辈,可却想不通,光是几个箱子罢了,为何要八百贯之巨。”

其实钱不多,就是卢通很好奇,秦老大也很好奇,按照他们的理解,农司要买几个箱子,可几个破木箱子,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

秦玄看了眼奏请,再次笑了:“镜箱,就如同千里目那般,此箱非彼箱,可透过镜子,看到农物在土下的生长过程,奏折所说,杜先生想了个法子,让墨家人用品质极佳透明镜子装成箱子,其中装土,埋种,放置后,每一日,在不同的镜箱中埋下一颗种子,如此便可让农司与学子们记录农粮生长的情况,其目的,就是观察使用不同的化肥后,产量差别如何,最终找到提高农物产量的法子。”

“大善。”卢通一拍大腿:“批。”

其他老臣也听懂了,连连点头附和,秦老大则是目露沉思之色,没有吭声,而是又将一本奏折递给了秦玄。

“三日前,赣州道番蛮械斗一事,你如何看。”

这本奏折并不是书院的人奏请的,而是地方官府,秦玄先是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紧接着一字一句的去读,足足过了半晌,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见解。

倒不是没看明白,而是奏折已经被秦老大批复过了,要他处理,还不如秦老大想的周全。

秦老大微微点头,挥了挥手:“朕还要与几位大臣商议些事,你去吧。”

秦玄站起身,施了一礼,退下了。

太子这一走,秦老大看向几位老臣:“诸位爱卿以为,这书院别出心裁的奏请,以及他们所称行之有效的法子,当真是可行的?”

上官鄂率先表态:“老臣以为可行,化繁为简。”

其他臣子也是点头同意。

秦老大表情莫名:“难怪每隔一段时间,秦游就要太子去书院待上些时日,这些奏请,朕与你们,看的是难之又难,可太子,却转瞬间便能看出其中关键,朕这侄儿,倒是用心良苦了。”

卢通若有所思:“陛下您是说,这些奏请,实际上,本就是给太子看的?”

“是也不是,若是朕与你等可看懂,愿学,愿懂,再好不过,可若是朝堂上的大臣,既不学,也不愿懂,那太子便能确保这些奏请不会被束之高阁,待他习惯了如此批复这种奏折,他日监国,朝堂的臣子,也必须要如此奏请,可想要效仿,就要去学,而这要学的学识,就太多太多了,到了那时,朝堂上的臣子们怕是再难引经据典的夸夸其谈,只能谈论实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