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信手断玄铁

第8章信手断玄铁

分坐在客栈一楼楼梯两侧的仲白羽和晋天开,见世子木小年下了楼梯,似是要出门,随即起身迎了上去。

木小年微微颔首,对两人点头示意,道:“白羽将军,你随我去凉州府尹那里去,天开将军,辛苦你守在我睡房门外,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出。”

得了世子号令的两人,随即抱拳恭礼,齐声道了一个“是”字。

待世子一行三人出了客栈正门,晋天开一个干脆利落的转身,快步上了二楼,手执三尺青锋护在世子睡房门前。

正晌午的太阳很是毒辣,木小年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知是在思考怀琴姑娘的身世之事,还是因这阳光晒得实在打不起精神来。

凉州府衙内,知府宋道明将怀琴姑娘送到了世子的睡房中后,草草吃下几口饭菜,便在中堂正襟危坐多时,一双眸子愣直地盯着府门外瞭望,时刻准备着恭迎世子大驾。

来的路上世子板着个脸,身后的老胡和仲白羽倒也知趣,一样随着世子板着个脸,三人行,全都闭口不言。

这般情景入了凉州府衙的大门,却叫毫不知情的宋道明心中又是一阵慌乱,暗自揣测是不是替醉温柔的老板送去的姑娘,又触了世子的霉头。

宋道明见世子他们一行三人面无表情地走府内,连忙起身相迎,恭礼道:“下官已在此恭候世子多时。”

木小年闻声并未张口,只是眼睛瞥了宋道明一眼,点了点头,便径直入了中堂,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宋道明紧随其后,进了中堂便立在世子身前,神情之中满是无所适从的样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滴接着一滴地往下淌,只得不停地用他的官府袍袖四面擦拭。

沉了片刻,木小年眼神一冷,质问道:“宋大人,送去本世子房中的女子身世,你可曾有查明?”

宋道明肩膀一耸,神情慌张地回道:“回世子的话,那女子姓怀名琴,自幼失怙,从小便寄养在凉州城内的一户本分老实的孙姓人家,这孙家的夫人怀氏,是她的姑母,只因这怀琴到了出阁的年纪,她姑父嫌她在家坐吃山空,迫不得已才去了醉温柔卖艺为生。要送到世子身边的人,下官是半点不敢马虎,不知那怀琴姑娘是如何得罪了世子,还望世子明鉴!”

木小年的一双眸子一直冷冰冰地盯在宋道明身上,见他神情慌张,但眼中却满是真诚,话语之中也并无瑕疵,心中暗自笃定宋道明心中并没有什么坏的心思。

一番权衡之下,木小年绷着的脸颊逐渐松弛下来,继而呵呵一笑,道:“宋大人不必如此慌张,只因那怀琴姑娘貌若天仙,才艺双绝,甚合本世子心意,我便也只是随口问问,想探探这怀琴姑娘是不是还有什么同胞姐妹被你瞒着。”

宋道明闻言急忙挥手解释,道:“下官绝对不敢欺瞒世子,若是合世子心意,下官便再差人替世子去多寻几位如怀琴一般的姑娘。”

世子暗自思忖,料定凉州府尹宋道明确不知怀琴真实来历,与他纠缠下去更是没有太多意义,心情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翻转,爽朗一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宋大人的心意小年心领了,但此下江南路途尚远,人多不便,途中颠簸更是怕会让怀琴姑娘这等绝美女子香消玉损,再寻香艳的事情还是算了吧。此番到你府上来,小年还有要事相托,烦请宋大人给小年带路,去那玄铁牢中见位陵王的故人。”

方才这一番话中,木小年以幼名“小年”自贬,已是折煞凉州府尹宋道明。

宋道明紧忙再次恭礼,道:“世子言重了,下官这就带世子到那玄铁牢去。”

凉州城的玄铁牢在中原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这座坚不可摧的牢狱,并不是陵王木战所建成的,原本是为西蜀的国君所有。

相传蜀还未亡之时,天下局势大乱,蜀国朝堂之上自然分成了两派,有人主战,有人主和,国君偏于和平自保,而以蜀国大剑师为首的一众人则力挺奋战护国,为了统一口径,西蜀国君便派人专程打造了坚不可摧的玄铁牢,并下令将蜀国大剑师囚入其中,此举虽然平了朝内纷争,但最终却加快了蜀国的灭亡。

玄铁牢用七七四十九根乌黑的玄铁柱拼接而成,每根玄铁柱重达千斤,熔点极高刀枪不入,即便是功力再深厚的江湖高人被关进此牢中也只能望柱生叹。陵王木战灭蜀之后,特意去瞧了一眼这旷世闻名的玄铁牢,却不想牢中的西蜀大剑师却不翼而飞,只留下一座空牢。木战好奇心作祟,面对玄铁牢随手抽出身边侍卫的钢刃,挥手便砍,但钢刃绷断却不见玄铁柱上有丝毫伤痕,当场叹道:“若蜀国君用此铁铸成兵器利刃,我北陵大军定不能入蜀地半分,可惜了那西蜀大剑师的一身修为,却无用武之地,蜀国灭国之罪魁祸首在他蜀君昏庸懦弱却不在我木战骁勇善战!”

玄铁牢建在离地面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地下,入口并不与普通牢房同在一处,而是设在了凉州府中堂后的一间偏殿之中,若无人带路,就是将府衙翻上个底朝天也不知道位置。此番设计一来是因为玄铁牢中所关押的囚犯皆是极为重要之人,二来也是为了有效防止他人劫狱。

凉州府尹宋道明带着木小年三人到了偏殿中去,瞧了瞧世子身后的老胡和仲白羽,尴尬地对着他笑了一笑。

木小年随即反应过来,道:“老胡和白羽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宋大人不必多虑。”

宋道明的脸上明显还有些难为情的模样,可世子来这凉州一趟,所经历的这一番曲折已经让他心底发怵,在这种关头,世子既然开了口,他也便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在木小年三人的注目之下,宋道明缓缓挪步至偏殿右侧的一方紫檀木架前,架子上摆满了各类质地品相皆是上乘的玉章,宋道明伸出手指,自上而下数至第七列,而后在第七列木架自左向右数至第九纵,从这道储物格中取下了一位极不显眼的普通白玉。

玉章形似标准长方体,高三寸,宽窄各一寸,章顶处有穿孔,孔中与木架上的其他印章一般都系了一根枣红色的绳子。

宋道明很是谨慎地拿好这枚白玉章,转身走向紫檀木架对面的石墙前伸出右手上下摸索,像是在找些什么东西,片刻后,他的手忽然定在一方石板上便不动了,而后右手忽然发力向墙内一按,那石板受力往墙内一缩便又弹回了原位,紧接着便传出一阵极其微弱的齿轮转动声。

又过片刻,那块玄关石板往右差不多两掌处的位置,如抽屉一般缓缓推出来一方青石盒,青石盒顶部有一处缺孔,大小与宋道明手中拿着的那枚普通白玉章正好吻合。

宋道明转身向木小年示意小心脚下,木小年眼神坚定地对着他点了点头,展开双臂贴在老胡和仲白羽身上,一齐往后退了几步。而后宋道明又回身对向那青石盒,双手捏住那枚白玉章,对着青石盒顶的孔洞插了进去。

再一阵齿轮链条的摩挲声响起,偏殿正中央四块紧贴在一起的青石砖忽而向下沉了一截,便背道而驰,闪出一处深不见底的密道来。

宋道明绕到世子身前,恭礼道:“世子请随我来。”

木小年看着脚下密道,点了点头,又对身后的两人招手示意,便跟着宋道明进了密道之中。

宋道明站在地道台阶中的一处平台上等着四人齐齐进来之后,又伸手扭动了一块墙壁上的圆形转盘,那四块青石砖块便又重新复位回去,将密道的出入口封了起来。

密道内黑的让人发盲,若是没有烛火点缀,渗人的很,像是进了无边的空洞之中,宋道明熟练的从墙上取了一把炬火转身递给紧随其后的木小年,木小年接过炬火,宋道明又嘱咐了一句:“世子千万小心,注意脚下。”

木小年语气坚定地“嗯”了一声,便跟着他往地下最深处走去,心中暗自纳闷,这密道之内不知是何处来的空气,竟能使手中炬火不灭。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四人已缓缓行至密道尽头,下了最后那一阶石梯,便是一处极为宽阔工整的平台,木小年扫视一圈,心中讥讽道那西蜀国君,费了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来修建玄铁牢关押西蜀大剑师,却不曾想着如何卫国抗敌,真是可悲又可笑。

借着飘忽不定的炬火,透过玄铁柱之间极窄的缝隙,木小年隐约看到玄铁牢中正躺着一位中年男人,那男子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披头撒发,似是满脸胡茬,未曾想他爹木战,堂堂一位西北境的王者,竟会有如此邋遢不堪的故人朋友。

牢中那人正是二十年前在武林中人送外号“剑疯子”的柳朔风。

柳朔风见有人来,并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他在玄铁牢中待了二十年,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独处,每日予他送饭的人来,他也只是心情好时才主动开口说上几句。今日也便是赶巧,牢中的柳朔风平躺在地,翘了一弯二郎腿晃着,悠哉道:“宋道明,今日的午饭不是才吃过不久么,怎的这么快又来了?”

宋道明闻声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世子,木小年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出声,而后缓缓走向玄铁牢前。

宋道明看的有些心急,这玄铁牢虽然坚不可摧,但他知道牢中锁着的是一位在世神仙境的绝顶高手,刚要伸手阻拦,却被后边的老胡一把拽住,老胡咧嘴笑了一笑,示意他不要太过慌张。宋道明本想解释两句,转念一想,陪在世子身边的还有护卫仲白羽,两人都不担忧,自己或许是多虑了,便也作罢。

木小年到了玄铁牢前,有一股淡淡的酸臭味扑面而来,伸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用力瞧了瞧牢中的柳朔风,一身破布麻衣,发丝黑白相间,虽是蓬头垢面却不让人讨厌。

世子木小年立定,面对眼前的这位陵王故友,没有丝毫傲慢之气,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笑道:“前辈好生兴致。”

柳朔风听着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生,悠哉悠哉的二郎腿忽然停了下来,缓缓转过头来看向牢外,盯着木小年,面带不屑地问道:“你又是哪个?”

木小年含蓄一笑,细声道:“晚辈木小年,受人之托前来拜见前辈。”

木小年的名字跟他爹的名字一般,在西北境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柳朔风入狱之时,木小年还尚未出生,再加上这二十年来在玄铁牢中与世隔绝,更是不知。

柳朔风咂舌道:“木小年?木小年?没听说过,不认识。”而后轻巧一个翻身,背对着木小年便再没了动静。

木小年站在玄铁牢外,面对着眼前这个怪异的老头有些束手无策,正愁着该如何套问他的身世之时,却看见柳朔风忽而一个鲤鱼打挺,稳稳立了起来,眼中闪出几丝光亮,急匆匆地走到玄铁柱前,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小子姓木?那木战是你什么人?”

木小年回道:“陵王木战正是家父。”

柳朔风听后神情激动,失声问道:“你来此做什么?你爹死了?怎么不见他来?”话刚说完,柳朔风便自觉有些不妥,伸出手掌轻轻拍了一下自己嘴巴,“呸”了一声,眼珠子骨碌一转,又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爹还活着没?我和木战那老小子之间有个承诺还没履完,他要是不在了,我也就不在这里干等了,嘿嘿。”

木小年见眼前这个男人言谈举止怪异,像个疯子一般,可转念一想他在这地下二十年了,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说话的语气狂了点,这玄铁牢的固性,木小年还是多少有点了解的,什么叫木战若是不在了他便不在这牢里等了,就算没有什么承诺,他自己一个人能从这玄铁牢中出去???

木小年脸色微微一变,正经道:“托前辈的福,我爹那把老骨头还算康泰。”

柳朔风激动的神情明显有些黯淡下来,挤了挤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碎嘴道:“他老子的,既是如此,木战那老小子叫你来此做什么,他怎的不自己来?”

在西北境内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一个人敢像柳朔风这般跟陵王他们爷俩这么说过话。

但木小年还是强压住了心中怒火,只想着完成他爹嘱托的事情便尽快离开这里,牢中的男子说话如此不着边际,日后也无需让他陪同一起下江南,想罢,木小年转身望向老胡,示意他将手中的大漆木龙拿来。

老胡点了点头,将手中宝剑轻轻一抛,正落在木小年伸手抓取最合适的位置。

手中拿了大漆木龙剑,木小年利落地一伸胳膊,将剑横在柳朔风面前,道:“我爹让我来将此剑还你。”

大漆木龙本就是柳朔风的佩剑,对于一个剑疯子来说,即便是这剑烧成了灰烬,他都凭着粉末闻着味道辨识出来。

柳朔风两眼放光地盯着木小年手中的大漆木龙,脚底不自觉地原地蹦跳起来,一边手拍大腿一边激动喊道:“木战终于来找我还情来了!木战终于找我还情来了!”

舞罢,柳朔风逐渐平和下来,眼中聚光,对着木小年义正言辞道:“娃娃,你往后退上一退,俺准备出去了。”

木小年脸上满是诧异之情,他还未向凉州府尹宋道明拿这玄铁牢的钥匙,也没有意思要拿自己手中的这柄大漆木龙剑,牢中的这个疯子便想靠蛮力徒手从内直接闯出来?不过出于好奇之心,木小年倒还真想瞧瞧他到底有几把刷子,便应了他的要求,往后退了几步。

柳朔风眼见着木小年往后退了几步立定,又开口喊道:“娃娃,不够不够,再往后退上五步,俺好久没有这么活动身子骨了,怕再误伤到你。”

木小年看他这架势,没有犹豫,又往身后退了五步。

眼见着木小年退够了距离,柳朔风在牢内左右两手各伸出食指中指,二指拢紧,右手居于上,左手居于下,立于胸前自上而下运动体内真气,随后两手对着他眼前的玄铁柱随手一挥,两手指间迸发出上下两道墨绿色剑气,径直劈向玄铁柱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并没有像传说中的武林高手那般叫出什么酷炫的招式名称。

木小年眼神迟疑的望着剑气劈向的两根玄铁柱,只瞧见那两道墨绿色剑气遇了玄铁柱,像是被那玄铁柱吸附去了一般,便再没了什么动静,此刻他心中已然确信,那牢中的男子就是个实打实的疯子,刚要往前两步劝说,却忽而听到“咔嚓”几声清脆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锐物割断了一般。

再看去时,那两道墨绿剑气劈到的玄铁柱,已然正朝着玄铁牢外的地面上缓缓倒下,“咚!”、“咚!”两声巨响,两根足有千斤重的玄铁柱狠狠砸在地上,那一刹,仿佛地震了一般,被砸的地面登时筑起了一道土墙,振起的尘土足有两人叠起来还高。

牢外的三人条件反射一般纷纷退后几步,抬起袍袖不断扇尘,唯独仲白羽不顾迷乱横剑立在木小年身前。

木小年立定,眯缝着眼朝着玄铁牢的方向望去,在那漫天尘土之中,隐约看到柳朔风的身影正闲庭信步,缓缓朝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