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因要张榜,礼部官员一出来,周围本就拥挤的人潮,忽地一阵骚动,围得更紧了。
陆濯三人离得远,看不真切,远远地瞧见唐封在人群中,后来一晃而过,连看都看不见了。
钱钏和陆桢急得什么似的,站在那里跺脚搓手,陆濯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人群中忽地爆出喝彩声,又有呼喝声,抑或有悲泣之声,该当是看清了榜单,有的中了,有的没中。
中者仰天长笑都有,附手称快起有;落第都面露悲戚都有,掩面而泣者亦有。
真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钱钏头一回见这么大的场景,难得见到平日温文的学子们,如市井之人一般,有的哭作一团,有的笑作一团。
她和陆桢两人根本无暇看别人如何,他们盯着人群望眼欲穿,正瞧得眼疼时,忽见人群中挤出一个脑袋,又挨挨挤挤,左冲右突,突出重围,远远地冲陆濯三人招手。
唐封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喜悦,不用问,肯定是中了的,只不知名次。
钱钏两人越发急切起来。
陆桢不等唐封走近,一个踏步跳下矮阶,奔过去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中了没有?”
“中了,中了!”平时不苟言笑的唐封,这会子笑得像个憨厚的老农,直道:“中了,第六名,中了第六名呐!”
“太好了!哈哈!”钱钏喜得双掌一拍,又一转手,一巴掌拍在陆濯手臂上,“二哥,你可太厉害了,第六名呐!”
陆濯纹丝不动,笑着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比他预料的稍微高了一点,不过还好!
钱钏转头,殷切地盯着唐封,期望听到另一个名字。
果然,唐封没有让她失望。
“邹公子得了第二十一名,还有李公子,”唐封激动道:“得了第七十六名……”
“真的?!”钱钏喜得双手捂住口鼻,但,即使只露出两只眼睛,也挡不住她洋溢出来的喜悦。
终于笑得够了,她缓缓将手从脸上移开,又问:“看见青御哥他们人了吗?”
正被陆桢接着问东问西的唐封摇头:“没有!人太多了,根本无暇顾及谁是谁,想来……”
陆濯脸上的笑容渐收,道:“他们也会知道的,咱们回去吧!”
钱钏稍稍有些失望,她已经有两三个月未见到李青御了,他虽偶尔派人过来,要么送东西,要么传话,但终究不及见到真人。
不过,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如今他们全都杏榜提名,接下来便是重头戏,殿试。
其实,这次会试他们得中,是板上钉钉的中了进士的,后头殿试只是重新定排名。
一个月后的殿试是重中之重。
殿试排名分三甲,一甲三名,二甲取六十名,三甲人数最多,取将近一百二十人。
一甲二甲还好,一个赐进士及第,是无上之荣耀;一个进士出身,是正而八经的进士;三甲人数最多,却只能赐“同进士出身”,即:与进士一样的出身。
人常道:同进士,如夫人;如夫人谓之夫人,其实非夫人;同进士谓之进士,其实非进士。
乃是对同进士出身之人的嘲讽。
钱钏知道其重要性,自然知道以李青御的排名,若想进二甲,并不十分乐观。
因此,他不比邹介和陆濯,需加倍用功方可,否则若得了个三甲,得赐个同进士,岂不得怄上一辈子?
钱钏知道不能去打扰他,便和先前一样,安安心心地候着,像他说的那样,等他考完。
谁知才第三日头上,家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那日才用过早饭,忽听见外头街门被拍得震天响。
唐封一个人住在外院,才将门打开,便闯进几人来。
为首之人头戴翼善冠,身穿赭石色锦袍,手里还捏着两个盘得油光水亮的核桃。
“听说——我四弟住在这里?”那人一进门,便四处打量。
他身后跟着几位穿着簇新衫子的家仆,在他身后“呼啦啦”全都挤了进来。
唐封皱了眉,冷声道:“这位公子怕是找岔了,这里是陆宅,并非公子的家人。”
唐封所知道的陆濯,正是靠山村陆家行二的,与这位京城的公子,完全搭不上界。
谁知那人却笑道:“对对,没错,就是姓陆的,他就是我的四弟!”
唐封略顿了顿,他还真不能肯定陆濯到底有没有结交京中的什么人。
尚未答话,从里头垂花门,陆濯打头,身后跟着钱钏陆桢,缓缓走了出来。
陆濯站在门阶上,望向院子内之人,冷声道:“阁下是哪位?寻在下有何事?”
那人将陆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最后笑道:“四弟,原来,你就是我的四弟呀!”
说着,便要上前。
唐封伸长了手臂,将其拦住。
陆濯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并不识得您!”
那人一拍大腿,道:“嗐,我是常府的,我是你二哥呀,你不记得了吗?小时候,小时候你还跟在我屁股后面玩儿来着……”
陆濯依旧冷冷地看着他,道:“您当真认错人了,我并不识得甚么常府之人。”
提起常府,钱钏就明白了,京中忠明伯府常家,就是陆濯的本家。
他爹常明远,是老忠明伯的庶子,却是几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当年深得老伯爷喜爱。
可惜自老伯爷去后,他们一家老大只袭了个将军,家中除了庶子常明伯,并无其他出息子弟,处境自然尴尬,直到后来常明远遇害,常家怕受其牵连,连夜将其除了族……
看如今这情形,想来是从哪里得知消息,知道陆濯是常明远的儿子,因见陆濯考的名次不错,眼见着殿试必定大为所为,所以这才上赶着来认亲来了。
但这和书中的情节大大不同。
在书中,陆濯先中小三元,乡试又中了解元,是何等势头?
哪知到考会试时,却因故未能参加,后来陆伏贵去世,又要守孝,这一耽搁是三年又三年。
起初的陆濯本无甚门路,又有人暗中打压,最后,他不得不找到了常家。
那常家本就因常明远的事,与其割裂,如今更怕牵连,哪里肯帮他?
后来,他不得不搁下脸面,去求了当日常明远的昔日至交。
人大都趋利避害,那时,能帮他的少,不落井下石的,已算是君子了。
终于后来,还是有一位常明远的至交帮了他。
动用了关系,将他举荐了上去,渐渐成了人手中的刀……
再后来,常家的事和人,都成了他的逆鳞。
那常家因见他渐渐起了势,又上靠上去,却个个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这一回却完全不同,陆濯从院试乡试统统不显,直到会试,才使出了本事,如今他是板上钉钉的贡士,参加完殿试便可擢升,一个进士是跑不了的,其后授官,乃是最正统的出身。
这回不用他去,常家倒亲自找上门来了。
可见一句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如今的陆濯,不过才在会试上考个第六,常家便贴了上来,若知道日后的他大权在握,也不知会不会后悔像书中那么对他?
可惜,这个问题不成立,毕竟,书中的事并没有发生。
那位常二爷叫常澈,见他不肯认,又笑道:“你看,你现在叫陆濯是不是?当日是那个姓陆的掌柜将你带了去对吧?所以他让你姓陆,其实,你姓常,叫常濯!”
陆濯冷冷地盯着他,半晌后,轻笑道:“这位常二爷,您怕是没听明白,我说了,敝人姓陆,不是什么常家人,你认错人了!”
常澈再拎不清,也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是不记得了,他是根本不想认!
“你这是什么意思?”常澈奇道:“难道,你甘愿做个奴才的儿子,却不愿做伯府的子孙?”
陆濯沉了面色,道:“常二爷慎言,没人能选择自己出身在何处,常二爷生在富贵之乡,是您的幸运;我出生在贫寒之家,是我之磨炼。再说,我父亲也并不是奴才!”
常澈冷笑道:“这么说,倒是我肤浅了?常濯,别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就算如今你不肯认,也无妨,祖母不过是看你可怜,无人照拂,才叫我来瞧瞧,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你别以为能中个前几名,就了不得了。以为我们常家就求上你了?告诉你吧,就算你真的中了进士,又能如何?顶多送到翰林院去修书,又能怎么着?若无人帮衬,说不得,将你分派到南疆北地去,做个破知县,你不照样得感恩戴德?”
陆濯道:“那就多谢常二爷提点了!请吧。”
下了逐客令。
常澈说了那么大一通,其实还是希望能把他吓回去,他是被常家老夫人派来的,若回去说人没叫来,岂不没脸?
只是,现在这情形,若还赖着不走,才是真的没脸。
少不得回去,在常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上一通,以全了脸面就是。
常澈想罢,不再与陆濯多说,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这是殿试前的一个插曲,自从常澈走后,常家果然便没再有人来过。
陆濯也不理会此事,只管安心备考。
因殿试前需复试,同样是在泰和殿举行,与会试等不同的是,此试只考策问,等通过后,方可参加殿试。
到殿试那一日,众位会试得中者,因需经历程式较多,众贡士须得黎明进入泰和殿,又要点名,散卷,拜赞,行礼,等等之后,方颁发策题。
只是这一回有些不同,除了策题外,竟另加一道时务策。
问得是,去岁南方水患,当如何治理。
众贡士们,有的来自南方,有的来自北方,天南地北的,并不是所有人都亲见或亲历过水患。
再者,题目问的是南方水患,又是去岁,当如何作答?
学子们大都答曰,去岁朝廷如何重视,圣上如何圣明,南方百姓如何感恩戴德。
只有寥寥几位学子,不光说了去岁,又谈到今岁,因时值三月,水患多发于夏季,如今尚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有人说要及早加固河堤,有人说要早早疏散。
总之,人人都提了建议。
如今当朝的,是启宣帝,他在位三十余年,如今已年逾六旬。
他当政已久,殿试每三年一试,也已经见过十余次了。
不过,这回却是他第一次亲自出题,问南方水患之策——不是他没有能臣,亦非没有良策,只是这次的殿试,他存了别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