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4章 天塌下来了
这道声音的主人显然很有坚持性,也不管现在大家的反应,一直呼唤着杨廷和,只是当随着声音的根源,看清楚说话之人的时候,这君臣们的脸,俱都变得古怪起来了。
因为说话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郎中,在这个当口,你不跑来跟着大家的尾巴狠狠批判一番,却来打岔,是脑子进水了吧?
只是这考官再三的呼喊,却使眼下这愤慨的气氛消弭了一些,杨廷和本是不想理这个考官的,现在正是他可以将叶春秋整得翻不了身的好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可眼看着事态变得有些滑稽起来,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被破坏了个干干净净,心里自然极是恼火,却还是耐住了火气,徐步走到了那考官的面前。
众人看着这个在大家眼中不太懂事的考官,一时也耽搁下了曾文广的事,倒是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情如此迫切地叫杨廷和。
杨廷和心里自然着急错过了这次的好机会,可还是冷静地到了这考官的身边,按理,这考官应当立即长身而起,然后团手朝杨廷和作揖,然后让出自己的位置,请杨廷和阅卷的。
偏偏这考官,竟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就好像是痴了一样,口里叫唤了杨廷和数句,眼睛依然怪异地定格在试卷上,目光却是带着几分迷离和惊愕。
杨廷和更加恼怒了,却还是得保持着微笑,故意站在这个考官的身后,眼睛只是轻描淡写地朝这人的目光停落的试卷上看去。
然后……
杨廷和脸上的微笑顿时崩了,脸色霎时间变了。
原本还风淡云轻的脸部表情,却像是川剧变脸一般,一下子变得无比可怕起来,这是一张何其可怕的脸,面部的表情,有震惊,有痛苦,一张老脸甚至开始扭曲起来。猛地,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眼睛开始飘忽,那眼眸里,不知是怨毒还是不甘。
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杨廷和竟像是经历了甚至可怕的事情,表情看起来痛苦到了极点。
“杨公,杨公……”
许多人都看到了杨廷和这短短时间里的剧变,终于有人忍不住担心地叫了一句,接着走上前去。
显然,杨廷和的怪异表情,彻底地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来,朱厚照亦是觉得奇怪,于是在众人拥簇下,徐徐走到了杨廷和的身边。
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地看向那一张试卷。
有人忍不住低声在吟道:“国之起化于家者,治有先务也。”
国之起化于家者,治有先务也……
也只是一下子,所有人都如疯了一样。
李东阳的脸上带着诧异,似乎觉得是自己眼睛看错了一般,连忙将那试卷拿了起来,靠近在眼前,接着道:“夫国之人各有家,而家之理可通于国……”他的语速已越来越快,乃至于吐字也变得不清晰起来:“是故欲先治先齐,古之人有明征耳。尝考后人之言治,大抵详于谋国,略于谋家,非爱家之不如爱国也,国之相背,关乎得失者……”
李东阳念到这里,已是念不下去了,真如见鬼了一般。
翰林们一个个面色惨然到了极点。
终于,李东阳道:“先前那一张试卷呢?”
在许多的震惊的目光下,有人反应过来,连忙去取了方才众人阅的一张试卷来,两张试卷都落在李东阳的手上,李东阳认真地看向另一张试卷,一字一句地念道:“国之起化于家,治有先务也……非爱家不如爱国也,国之相背……”
听着李东阳的声音,所有人都如遭了雷击一般,面色蜡黄无比。
竟然一模一样。
两张试卷……是一模一样的。
洋洋上千言,竟是连一个字都没有差,可这明明是两份试卷,两个人的答卷,两个笔迹啊。
这……怎么可能?
朱厚照一开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可是现在,当两张试卷摆在那里一对照,他也一下子明白了。
朱厚照一脸懵逼,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可还有一个问题,对啊,怎么回事啊,怎么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试卷?
更重要的是,这两篇同样的文章,堪称是经典啊,这样的文章,是必中的,名列一甲都有极大的希望,最不济,那也能在二甲中名列前茅。
其实许多人的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了,李东阳率先凝重地道出:“陛下,考题泄露了。”
有这样两份一模一样的试卷的可能性显然只有一个,就是考题泄露了,之后有人提前撰写了一篇八股文,却不知何故,最后被人抄了去。
除了这个,就绝不会有第二个可能了。
李东阳的声音落下,于是鸦雀无声起来……
显然,已经没有人有心情继续去在乎曾文广了,也没有人去在乎御史被揍,因为一个天大的弊案,就摆在了君臣们的面前,谁都知道,这个问题才是眼前最严重的。
说起泄题,这事态的严重性,绝不是开玩笑的。
相比于言官的斯文丧尽,抡才大典若是出现如此明显的弊案,这可谓和天塌下来没有任何分别。
在这朝中的大部分重臣,几乎都出自士绅之家,什么是士绅呢?士绅的根本在于四书五经,作为大明的统治阶级,他们的优势就在于,他们诗书传家,他们有别于寻常的泥腿子,他们有一条鲤鱼跃龙门的上升通道,只要我用心苦读,只要我在祖父辈们的教导下,努力的读书,我便能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之上,成为这大明朝精英中的精英,成为圣人门下的弟子,最终走向人生的巅峰。
而这个通道,就是科举。
科举,是读书人,是士绅们最关切的事,几乎所有人,只要是出生于这个阶层或者是家庭,他们从呱呱坠地,而后到牙牙学语开始,他们的教育便开始了,他们半辈子都在和四书五经打交道,他们人生的所有希望都是寄托在科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