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4章 先斩后奏
到了吉日,社稷坛已是装束一新,因是天子主祭,而这社稷坛又是至关重要的地方,是在天AN门西侧,所谓的社稷,社是土地神,稷是五谷神,这土地与五谷,乃是这时代最重要的根基,土地能滋养万物,而五谷活人无数,因此所代表和寓意的,便是天子的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概念,这是大明的根基,许多隆重的场合都在此进行。
此次失了辽东,令天下震动,在这里祭祀忠臣,亦是代表了天子要恢复辽东的决心。
一大清早,百官便已到了戟门之外齐聚,各穿着朝服,浩浩荡荡的,无数的乌纱帽汇聚成了海洋,这些平时个个在外鲜衣怒马的朝廷重臣,而今在这恢弘的社稷坛面前,却显得格外的不起眼。
叶春秋就在这其中,他表面正刻意地掩饰心中的悲戚,可心里却是伤痛到了极点,众人见了他,也只是眼神劝慰几句罢了。
朱厚照来到这里时候,诸人三呼万岁,朱厚照换了朝服,神色郁郁的,只匆匆地和叶春秋对视一眼,接着走到了主位。
在朱厚照的带领下,众臣鱼贯进入戟门,绕过神库、神厨、宰牲亭,来到社稷坛的核心‘江山石’。
社稷坛中,江山石乃是最核心的地方,坛中有五色土,这五色土,即中黄、东青、南红、西白、北黑,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也象征东、南、西、北、中五方。坛中央便有一方形石柱,便是江山石,象征江山永固。石柱半埋土中,露出一截。
早有礼官在此候命已久,见君臣浩浩荡荡地各司其位,便朗声道:“起祭。”
冗长的仪式便开始了,朱厚照亲自念了祭文,悼念叶景,说到动情之处,朱厚照也不禁泪眼汪汪,陛下如此悲痛,其余诸臣其敢闲着?于是个个显得沉痛无比,叶春秋反而作不出这悲恸万分的样子来,只有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掠过无数个父子相依为命的场景。
待念完了祭文,朱厚照便一本正经地朗声道:“神明、列祖列宗在上,臣祗承丕绪、愈十年余矣,虽无开疆辟土之功,却有守成江山之劳,而今辽东皆反,逆贼杨玉者,不孝不义,暴虐慆YIN,鬼物凭附,狂易成疾,有血气者岂忍为之?臣实恨之。今又杀巡抚叶景,此其二恨也,皇天后土,臣即为上天之子,护境安民,誓报此恨。而巡抚叶景,尽忠职守,善莫大焉,臣今告列祖列宗,追授其为青龙郡王……”
听到这里,群臣都不禁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先斩后奏?
上一次,因为邓健反对,这追授郡王的事,便就此作罢了。大家还当陛下已经绝了这个念想,谁料到,陛下居然在这个时候将叶景追封为郡王,这不是先斩后奏,是什么?
只是在这社稷坛前,既告了神明和祖宗,便算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啊。
难道皇帝当着神明和祖宗的面,还能说胡话不成?一口吐沫一根钉,陛下在此开了金口,又是当着上天和祖宗的面,这便是任谁也无法更改了。
于是这百官的表情可就精彩了,有人做出一副错愕吃惊的样子,有人瞠目结舌,有人一脸古怪,偏偏在这时候,即便是邓健差点气得吐血,却也作声不得了。
在社稷坛前,谁敢胡言?何况木已成舟,再闹就没意思了,因为这已造成了既成事实,在这个时代,你可以忽悠别人,甚至可以忽悠臣民,可以忽悠任何人,唯独不能忽悠的,就是上天和祖宗。
朱厚照说罢,便慎重其事地朝江山石三拜,这才长身而起,眼角依旧还有泪痕。
他的举动已是震撼了所有人,这时连那礼官也有一些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朱厚照站了起来,才终于醒悟过来,便连忙匆匆地道:“礼成。”
听他一扯嗓子,大家也才反应过来,纷纷轰然拜倒。
朱厚照回眸,看着身后无数人匍匐于地,虽然他的主意算是得逞了,可是心情却一丁点也不轻松,这只怕是他第一次做这并不太好笑的恶作剧了。
紧接着,朱厚照便移步神库小憩,李东阳诸人自然是尾随其后。
在这里,自然有人给备好了茶水,朱厚照幽幽地喝了口茶,方见内阁学士,几个在京的国公,还有几个在京的宗,以及六部尚书俱在,只是现在却无人再敢提及方才朱厚照告祭祖宗的事。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就算有任何的意见也没有任何的用处了,也就没有讨论的必要了,礼部自然会记下朱厚照的话,接着准备好追授的仪式。
想让陛下收回成命?这是笑话,若是收回成命,这就是欺蒙祖宗了,国朝以孝治天下,教唆天子去蒙列祖列宗,谁敢?
朱厚照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才看向叶春秋,本是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当看着叶春秋那张毫无表情,只是显得疲累而憔悴的脸时,朱厚照像是能感觉到叶春秋心里那心头里最深的悲痛,一时间也说不出那些原本要想好的锦绣的宽慰话,最后只是道:“春秋,你要节哀。”
叶春秋抬眸看了朱厚照,颌首道:“多谢陛下。”
这一句话显然是一语双关的,朱厚照当然听明白了,却只是摇头。
其实他很清楚,当日在廷议上,叶春秋认同邓健反驳追封叶景为郡王,就可看出,叶春秋未必在乎这个追封,追授毕竟只是安慰死者的,人都死了,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朱厚照还是今日如此做,其实只是想稍稍给叶春秋一丁点安慰罢了,哪怕一丁点也好。
只是这对叶春秋来说,他又怎么不懂朱厚照对他的心意,陛下这样做,显然也不容易啊,在如此正式的场面上,出其不意地玩了这么一出,这玩笑开得有些大了。
叶春秋的心里自然对朱厚照感激起来,只是现在心乱如麻,却也难以有太多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