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听我解释
我重新整好素巾子:“香粉是扶青哥哥送的,无论什么意思都该去问他才是,我这榆木脑袋着实无法为辽姜公子解惑啊。”
辽姜站近两步:“主上要么在阙宫理政,要么在浮生殿与诸魔议事,要么在碧滢小筑陪着你恣意放纵。不能质问主上的,我就只能质问你了,还请子暮姑娘明白告诉。”
他究竟什么意思?
我心道一声莫名其妙:“我向来不是个聪明人,听不懂公子说什么,还望简明扼要。”
辽姜直言道:“我想知道,主上突然去映月楼送香粉,可是因为你在背地里说了什么的缘故?”
哦,我悟了,而且是大彻大悟。
因为那盒香粉,辽姜彻底没戏唱了,却又不敢向扶青造次,便只能把气撒在我头上。他怀疑是我对扶青说了什么,而我确确实实对扶青说了什么,可他没有证据证明我对扶青说了什么,所以我也不必让他知道我对扶青说了什么。
我反问道:“可真是巧,子暮有一事不解,也想质问质问辽姜公子。辽姜公子身在行云居,却对扶青哥哥的动向了如指掌,连他先去映月楼再去碧滢小筑都知道。请问,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在跟踪自己的君上吗?”
辽姜沉着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扭头贼不要脸地道:“我可从来没说要回答你的问题,当然你也不必回答我,这样不就扯平了?”
辽姜眯了眯眼睛,露出十分危险的笑容,似乎并不打算与我扯平:“尊卑有别,辽姜哪敢跟踪主上呢,最多也就监视监视碧滢小筑罢了。”
监视我?!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他会不会知道我去了百笙轩?他会不会猜出妘妁就藏在百笙轩?我登时慌了神,下意识揪紧衣裳,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公子监视我,就不怕我去告状,让扶青哥哥罚你吗?”
辽姜绕我身侧踱了两步,眉宇淡漠地一挑,阴鸷沉沉道:“子暮姑娘打算告诉主上什么?告诉主上你在碧滢小筑里藏了个醉灵?而且还是长在白庭仙脉的,重华的醉灵?”
我皱着眉头试探道:“醉灵?白庭仙脉?辽姜公子今日说的话格外让人听不懂呢。”
辽姜像个看客,每一记眼神都在观戏,至于观到什么时候那得看我演到什么时候:“她从行云居逃出去,念棋追了一路却连个影子都没找到,而这一路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曾经遇见过你。若非你把人藏起来,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何跟随我数千年的侍女会连个几百岁的小醉灵也抓不住?”
我噗嗤地笑出声来:“就因为念棋见过我,所以你便笃定是我偷藏了醉灵,你怎么不怀疑是她自己实力不济跟丢了呢?这年头,护短不稀奇,可咱至少讲点儿证据吧?”
辽姜压着声音在我耳边道:“你最好让她一辈子待在碧滢小筑里别出来。”
我甚娇羞地往后一退:“不要靠人家这么近嘛,否则人家会以为,您别有所图的。”
辽姜一字一顿:“走、着、瞧!”
说完这句,他径直转身,朝映月楼的方向急急追了过去。
草长莺飞,春和景明,小池绿水涟漪,花香铺透在暖风里。谁能想到,这游园之地,竟也能上演一出闹剧。眼下戏台子散了,该走的都走了,我也走罢。
适才一席话反令我轻松许多,这说明他并不知道我去过百笙轩,更不知道妘妁已然不在碧滢小筑了。所谓监视,极有可能是虚晃一枪,是辽姜为逼出妘妁而使的引蛇出洞之计。可昨晚,扶青离开以后,他为何不趁着夜黑风高潜进去探一探呢?是怕被我和芍漪姐姐发现吗,堂堂辽姜公子四魔之一,这不合常理啊?
我一路走一路埋头思量,还没思出个所以然,前方便至阙宫了。
扶青不在,文沭也不在,只有个陌生兵将与我交代:“实在不巧,主上正在浮生殿议事,要不您先回去晚些时候再来?”
我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还被辽姜一通警告,结果他在浮生殿?
阙宫大门紧闭,我耷下脑袋,没精神道:“可昨日老师揪着我过来的时候,扶青哥哥就在里头,并没去浮生殿啊?”
兵将道:“昨日是单独议事,今日是与诸魔一同议事,主上勤于政务无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我追问道:“可刚才,我分明看到辽姜在亭子里喝茶,怎么扶青哥哥与诸魔议事他不用去啊?”
兵将续道:“辽姜公子告假了。”
我将袍子夹在腋下,撸起两边袖管,愤愤道:“告假?!扶青哥哥每天那么忙,他却告假喝茶,太过分了!”
兵将擦把汗道:“辽姜公子向主上告假的时候,说虞主子身体不适,想陪陪她。主上当时就同意了,并让辽姜公子带走一包憬悟茶,还说希望虞主子喝了以后能够有所憬悟。”
我迷茫了:“景物茶?”
兵将应和道:“是的,憬悟茶。”
一边观景,一边喝茶,所以叫景物茶?怪不得他俩大眼瞪小眼地在那亭子里坐着,原来喝茶还有这么多讲究,好麻烦啊。
诶,等等……
什么情况,既然扶青已向紫虞表明心迹,那他怎么能允许别的男人向自己告假陪自己的女人呢?不但让他们一边观景一边喝茶,还给茶起了个应景的名儿,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我向兵将道了声谢,搂着衣裳蜷坐在金柱后面,既保证扶青回来能一眼看见,又保证不会被旁人瞧去了有碍观瞻。随后仰头那么一靠,三声呵欠后,眯睡着了。
我梦到一只狐狸。
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
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雪白色的狐狸。
狐狸被困在冰柱里,毛茸茸的耳朵高高竖起,九条尾巴像水草一样游来荡去。它歪着小脑袋,两只眼睛黢黑明亮,不断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千山万壑,漫天皑皑白雪,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
我把手掌贴在冰柱上,它抖擞着溜光水滑的皮毛,抬起狐狸爪子贴在冰柱的另一面。
“小狐狸,你叫什么名字啊?”
它放下爪子,一笔一划在雪地里拨出两个字——百里。
然后,我醒了。
此刻丽日当空已近晌午,阙宫殿外的金廊柱下,阳光略有些刺目。
我抬手挡了挡,只见扶青倚坐一旁,胳膊慵懒搭在膝盖上,正一脸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是来同我解释昨天晚上去哪儿了吗?”
昨天夜里,我一度觉得自己很清醒,然实际上却只是做了一场鬼压床的梦。而现在,我虽然醒着,可意识尚有些迷糊,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我甚至把扶青当成那只白狐狸,不但眯着眼睛往前凑了凑,还在他脸上边揉边道:“狐狸精……”
扶青由着我揉弄,并埋下头,温柔道:“我哪点儿像狐狸精啊?”
他这一问,我彻底被吓清醒了。
我原是冲着妘妁母亲的下落来讨清虚镜的,可碍于昨晚和扶青发生了点儿不愉快,便搂着袍子来找他缓和气氛。然则,气氛还没开始缓和,就被这声‘狐狸精’搞得更僵了。
看他不像生气的样子,我忙拍着胸脯,补救道:“我没说你,我在说我自己,我自己是狐狸精!”
他深以为然:“我也觉得你是个狐狸精。”
“…………”
我不断安慰自己,这个人是皇帝老子,说话不留情面很正常。为清虚镜,我不能同他闹脾气,只得扑哧扑哧从地上爬起来,托住他胳膊甚殷勤地搀一把道:“扶青哥哥,你怎么能坐地上呢,被别人瞧去多不好啊?衣服脏了没,要不要脱下来,我拿回去帮你洗洗?”
扶青瞟我一眼,拂了拂袖口,语气淡然:“有话直说。”
我巴巴递上袍子:“我昨天不该回去那么晚,让扶青哥哥担惊受怕,对不起。你看我已经把衣裳缝好了,虽然丑兮兮的,但是……”
他接过袍子一瞧,对着针线口连连哼笑,丝毫不掩饰那嫌弃的表情:“线条扭曲针脚杂乱还松松垮垮,能把衣裳缝得这么丑,你也真是个人才。”
“…………”
我知他耿直起来不留情面,可短时间里被膈应两次,心里未免有些受不住:“这可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果然诗书里写得不错,为君上者通常都无情无义。”他忽然将我昨晚的话幽幽念了出来,“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你听我解释……”
他接着念:“将来找相公,定得找个柔情似水的,既不花心风流又能从一而终的。”念完反问一句:“你是意思是,我花心风流且不从一而终?”
大哥,咱摸摸良心,你不花心不风流吗,你觉得自己从一而终吗?
扶青步步逼近,我便只能步步后退,即使心里万般不赞同,话到嘴边也只剩下苍白无力的五个字:“你听我解释……”
退无可退时,我转身欲推门进去,却被他从身后圈过双臂往怀里一锁:“其实辽姜那种男人就很不错,看似冷冰冰又寡言少语,实则柔情全在骨子里。”
最后,他埋头贴于我耳畔,低哑又沉闷地说道:“你现在可以开始解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