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知道触及到了容微的哪个点，他蓦地挥开云似锦的手，踉跄着站起身，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朝内室床榻走去。

云似锦皱眉，盯着他的背影。

容微倒在了床上，把头死死地埋在被褥间，身体努力地蜷缩成一团，却依然不能减轻半分痛楚，一阵阵无法克制的颤栗非意志力能克服，那是身体里痛到极致之后没办法控制的自然反应。

云似锦站在床前，无比凉薄地想着，他既然喜欢这样疼，那就疼死好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简直有病。

她转身欲走，脚下却是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两天。

二十四个时辰，他就得这么熬下去，度日如年，一点点品尝蛊毒发作的痛苦，一刻钟都不会少。

外人眼中强悍冷酷的男子，若非疼得难以忍受，也不会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下一道道伤口，宁愿失血过多陷入昏厥……

云似锦眉头越皱越深，暗道自己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到底是没能狠下心，她走到床前，单膝跪在床榻上，身后抵住他后颈，掌心立即触到肌肤上一片水渍，她没理会，将冰凉的真气从后颈灌进去。

这同样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却能让体内的蛊虫短暂地安静下来。

随着凉气一丝丝侵入四肢百骸，躁动的蛊虫一点点安静，痛苦骤然减轻，男人的颤栗也缓缓趋于静止。

云似锦沉默地盯着他的后脑勺：“此时我若想杀王爷，大雍从此就少了一个摄政王，那位年方十二的小皇帝应该还无力撑起大雍江山吧？太后垂帘听政，外戚专权，皇朝很快就会落入外姓人之手，亦或者有忠臣坚决护卫正统，继而两派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总之一场内乱在所难免，掌管大雍大半兵权在手的摄政王，对外人就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容微呼吸逐渐平稳，嗓音却因连番折磨而嘶哑许多：“你是外人吗？”

云似锦一怔。

“你是本王想娶的妻子，不是外人。”容微语调平静而压抑，不知在压抑着什么情愫，“你若真想杀了我，这条命随时取走便是。”

云似锦表情微冷：“所以大雍就算如何内乱，也跟你没关系？”

“我若活着，自然会关心。”容微道，“若死了，想关心也无能为力。”

这个回答当真是无懈可击。

云似锦收回手，后退一步，站定在床前：“王爷，我们谈谈。”

容微此时身体很疲惫。

就算如何强悍之人，在失血和蛊毒发作连番折磨之下，也没办法继续保持强悍的体力，不过云似锦这句话之后，他却强行撑起精神，缓缓起身靠坐在床头。

“你想谈什么？”

“说实话，我不是专职大夫，原本没义务给王爷诊治。”云似锦嗓音清冷，“不过王爷身份到底贵重，关乎大雍社稷，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定会引发皇族内乱——争权夺势的人死多少都不可惜，可无辜百姓却难免受到牵累。”

容微敛着眸子，透白的脸上除了憔悴疲乏，看不出一点多余的情绪波动。

“况且我既然看到了，也没办法眼睁睁旁观王爷继续受蛊毒折磨。”她道，“如果王爷愿意的话，我可以想办法给你解毒。”

因为她清楚蛊毒折磨人起来是多么痛苦不堪，恨不得当即死去了才好，就算意志力强大非凡之人，在这种折磨之下生生忍上两天，也是一种残忍酷刑。

云似锦清楚，今日就算换做旁人，她同样也会力所能及地施以援手。

她不是多善良之人，若是寻常大夫都可以救治的病痛，她绝不会自找麻烦揽下不属于自己的差事，可蛊毒却是世间大多大夫都无能为力的。

就算只看在他几年守卫大雍，挽救了岌岌可危的边关，让大雍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这一点上，云似锦也觉得他还值得救上一救。

“如果你的条件是取消圣旨赐婚，本王不会同意。”容微说道，“你不愿意嫁，本王暂时可以不娶，但婚约不会成为本王拿来谈条件的筹码。”

云似锦闻言，冷冷一笑：“那么我倒想问问王爷，你为什么非要娶我不可？”

容微沉默片刻，不答反问：“身为区区云氏家族的女儿，你为什么拥有抗旨的底气？”

云似锦顿默。

为什么拥有抗旨的底气？

因为她根本不是云似锦本尊，她的根也不在大雍，云家跟她毫无亲情可言，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人，她不担心抗旨会牵连到云家人。

就林氏母女那样的人，当着她的面被处死，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至于她自己。

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没有人可以留住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抗旨？

一个十二岁的小皇帝，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小屁孩罢了。

遵圣旨？

完全没必要。

“我还是那句话。”容微轻声开口，“你若是不愿意嫁，本王可以不娶，这件事上我不会勉强你。”

云似锦嘲弄：“既然不勉强，为什么又要颁下一道圣旨，让天下皆知？”

容微抿唇：“年前有高人给本王算过一卦，若不娶云氏嫡长女为妻，本王活不过半年。”

“是吗？”云似锦冷笑，她要有多蠢才会相信这个说辞，“所以我嫁给王爷，就能救王爷一命，若不嫁，王爷死路一条？”

容微对她的语气不以为忤，缓缓点头：“大抵是这个意思吧。”

“那高人是谁？”

容微道：“不知名姓。”

“王爷怕死吗？”

怕不怕死这个问题，似乎显而易见。

云似锦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这个人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还谈什么怕死？说他主动赴死她都不会怀疑。

果然。

容微沉默片刻，淡淡道：“这世间，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两人像是在打哑谜似的，说完这句，他似是疲惫至极，轻轻阖眼：“算命的说，本王注定是短寿之相，所以能活多久，本王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