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唐淳急冲冲地赶回客厅时,原先在沙发边悠哉散步的傅先生这会儿却是坐在了沙发上。

音响里依旧在放着戏文,唐淳听不太懂,但听起来像是武生在那儿痛斥大骂的戏码。

唐淳和老李一同缓缓走至沙发后,两人极为默契地没有草率出声,反倒是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里察觉到了那么一点惶恐。

作为新来的员工,唐淳自是不敢先出声去触霉头,而作为老员工,老李清楚生气中的傅先生是说什么也没用的,即使他在傅家呆了这么多年,照傅先生的性子,也是不会给他半分面子。

一时间,客厅里变得极为安静,安静到有些让人心慌。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坐在沙发上的傅先生却是突然开口道:“那几株花没事了?”

男人的语气极为平静,平静到宛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然而唐淳和老李却是同时心头一紧,再次面面相觑了一番。

半晌后,还是李管家小心翼翼地先出声道:“花没什么大碍,不知先生的膝盖是否有恙?需要帮您拿药吗?”

“不用。”傅皓月开口,起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的腿脚倒还没那么不中用。”

说完,男人便起身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紧不慢,看不出半分异样,可那宽厚的背影落在唐淳的眼里,竟莫名觉得有些落寞。

客厅里的戏文还在播放着,这出戏似是已经唱到了**,然而看戏的人却是已经没了兴致,中途散场。

唐淳站在原地,略显局促,隐隐感觉到傅先生许是可能有些闹脾气了,但又觉得以他的身份,以他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是这种还会和花吃味的人。

“先生这是……”唐淳开口问道,侧头对上老李的视线,也从他的神情里读到了一丝无奈。

“雨天路滑,这会儿天都黑了,小唐你要不今日就在这儿留宿吧。”老李并没有回答唐淳的问题。

唐淳扫了一眼屋外丝毫没有要变小的雨势,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好,晚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李管家尽管吩咐我。”

老李听此,笑而不语,心里却是明了,以自家先生的性格,半夜纵使疼得痛不欲生,也不会多哼半个字。

……

夜色逐渐变沉,过了大半个小时,雨终是小了许多,但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潮气渐渐从屋外四面八方地渗入,洗漱完的唐淳躺在床上,昏黄的灯光本该让人昏昏欲睡,可她偏就没有丝毫睡意。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却时不时闪过在后门时老李说的那句话,不知为何心里竟是有些烦闷,虽然并不强烈,但就像有小石子硌在了脚底板,尽管不痛,但却属实难受得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唐淳终是忍耐不住,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随即踩着拖鞋走出了客房,脚步迟疑却又笔直地走向了主卧的方向。

唐淳穿着白日里自己的休闲衫和热裤,这会儿站停在卧室门口,敲门的手举在半空要落不落,在昏暗的楼道里颇有几分鬼鬼祟祟的意思。

这个点已经不早了,照理来说早就过了傅先生该睡觉的时间,但门缝底下透出来的光让唐淳明白,傅先生今日又是熬夜了。

理智告诉唐淳,这会儿躺床上呼呼大睡才是正解,且不说这个点傅皓月还想不想被打扰,再者她出现在这里,不是加班是什么?

心中万般纠结,但终是轻轻敲下了房门。

片刻后,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谁?”

“我……”

屋内静了两秒,就在唐淳以为傅皓月会直接忽略她的时候,却又听到他的声音响起:“进来。”

唐淳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轻轻把手放在门把上,转动后推开。

空旷的房间略显冷清,不远处,男人正安静地躺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闭眼休憩。

男人穿着丝绸睡衣,修长高大的身躯缩在沙发上,看起来竟显得有些瘦削。他的皮肤很白皙,许是因为太宅了,常年不见阳光,以至于比一般男性都要白上许多,这会儿在暖黄灯光的辉映下,皮肤显得极为剔透,密长的睫毛轻颤,透着朦胧的美感。

这画面,属实有些震撼。

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传来轻灵的响声,反倒衬得房间格外安静。

“先生?”唐淳小声地试探了一句,然而躺在沙发上的男人却是没有丝毫动静,乍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没有生气的艺术品。

在门口站了些许时间,见傅先生没有反应,于是又缓步朝着他的方向凑近,直至在距离三步路的位置才蓦然发现,他的唇色略微泛白,就连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很明显,先生的风湿骨病又犯了。

傅皓月闭目躺在沙发上,腿脚传来的酸痛感令他毫无睡意。

许多个雨夜里,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即使是吃了药,那疼痛却依旧像蚂蚁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膝盖。

其实一早就习惯了,习惯到即使现在承受着痛苦也依旧心如止水。

因是早产儿,傅皓月的身体从出生起就大小毛病不断,从小也是泡着药罐长大的,后来年轻那会儿身体是强壮了些,但一过三十岁,却又到处有了毛病。

傅皓月至今还依旧记得,自己五六岁那会儿,一个老中医替自己把脉,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的画面。

所以他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活不长久。

二九成年之际,曾有一瞎子给他算了一卦,说他是天煞孤星,既有贵人解星,亦无可助,除有奇遇,否则必英年早逝。

傅皓月一直觉得,这瞎子除了最后一句,其余说的都是屁话。

但后来,傅家人走的走,散的散,到头来好像的确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沉思之际,腿上却蓦地传来一阵温软。

傅皓月条件反射地睁眼,一低头便见女孩正半蹲在他脚边,低着头神情认真地在给自己按腿。

“你在做什么?”傅皓月开口,声音竟是透着两分沙哑。

“我在给先生按摩。”唐淳说着,在这个下雨的深夜里,泛着丝丝暖意。

傅皓月沉默片刻,随即弯腰一把握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不用。”

几乎是在握上的一瞬间,两人便不约而同地一怔。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身体接触。

傅皓月的掌心比唐淳想象中的要冰冷,而唐淳的手腕也比傅皓月想象中的要纤细。

唐淳率先回过神来,挣开了傅皓月的手,随即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回道:“我是先生的护工,职责就是要为先生服务的。您现在腿不舒服,帮您缓解痛苦就是我的工作。”

女孩的表情没有一丝谄媚,甚至过于平淡了些,平淡到让傅皓月觉得,在大半夜,她出现在这儿,替他按腿,真的只是她的工作,仅此而已。

修长的手指悬在半空,也不知过了多久,缓缓收回,像是默认了她的行为。

她的手很纤细,明明看起来这般瘦弱,但却意外地有力,精准地找到了各个穴位,一下又一下地按着,竟还真缓解了几分痛楚。

当初应聘时,唐淳的履历就很漂亮,但事实上,她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优秀。

就像光瞧着她时,也绝对不会想到她做饭会那么让人欲罢不能,也不会想到她乖巧的外表下还有这般泼辣的一面。

下雨天的潮气悄无声息地涌来,却又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散去,傅皓月低垂着眼帘,静静地看着女孩在灯光下的侧颜,胸腔有些热,也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

偌大的房间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冷清,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却莫名有些温馨。

“先生怎会想着帮我出头?”突然间,半蹲在地上的唐淳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傅皓月收回目光,原先紧绷的身躯再次缓缓放松了下来,躺回沙发上闭幕养神。

男人突起的喉结上下一滚,食指搭在翠绿扳指上缓缓转动着,半晌后淡淡地出声道:“总不能让你一直惦记着这事,害得做饭都没心思。”

唐淳:……

手中的动作猛然一滞,唐淳的表情也蓦地一僵,心中荡漾的感动这会儿说不上荡然无存,但也消散了个七七八八。

虽说她倒也不指望从傅祖宗的嘴巴里听到什么好话,但此时听着傅皓月的回答,属实有些扎心,以至于有种想要当场罢工的冲动。

唐淳:要不还是不按了,疼死他算了。

“继续。”就在唐淳迟疑之际,躺在沙发上的傅先生淡悠悠地开口,那口气倒还真活生生成了个祖宗。

前不久还说不用呢,这会儿倒是让她继续了?

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继续了手上的动作。

“你是傅家的员工,好歹算半个傅家人,我替你出头有什么稀奇的?”半晌后,傅皓月又缓缓出声道,语调透着两分慵懒,仿佛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唐淳现在已经对傅皓月的话免疫了,这会儿一边替他摁脚,一边敷衍道:“那这么说,先生还真是个好心人。”

傅皓月听到‘好心人’这三个字,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笑一声,倒也没去反驳她的话。

全天下许是只有她这个傻子觉得自己是个好心人了。

“你还年轻,处对象的事儿以后再谈也不急,只是日后顶好擦亮眼睛,别再错把垃圾当玉珠,否则都枉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些日子了。”

唐淳嘴角微抽,这会儿已然后悔在大半夜来找他了。

“无所谓,以后大不了到了年纪相亲就行。”

傅皓月闭目思索了下这种可能性,觉得也不是不行,“那你和我说说你的条件,我帮你留意下,顺便再过过眼,免得你这丫头再被人骗。”

唐淳不明白,这大老晚的,傅祖宗又为何会对她的感情大事这么感兴趣。

但好歹是老板,此时也只能应付着开口:“长相端正干净,性格温柔踏实,阳光幽默点最好,也不需要多有钱,能顾家就行。”

傅皓月听着,原先一直默默转扳指的手一顿……

除了长相,怎么没一条和他搭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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