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破(3)

朝日,含元殿飞檐挂着朝阳,百官鱼贯而入,分列两侧。龙座上无人,垂下纱帘,帘后影影绰绰站着两三个女子。天后端坐在那里,婉儿抱着麻黄纸站在后边,李氏铺开纸笔。

百官站定,英王李哲站在前边。

“英王,太子今日没来么?”帘后传来威严的声音。

“回天后,太子他病了,在东宫休养。”

“病了?”随着一声冷笑,天后说,“怎么又病了。储君身体这样孱弱,可不是个好兆头啊。英王,为了大唐社稷,得多多关心太子才是。”

“谨遵天后教诲。”李哲拱手诺诺。

婉儿隔着帘看过去,儿时便觉得英王生得女相,现在他眉眼长开了,与太平越来越像。眼若春水桃花,唇似淡墨朱砂,脸颊竟是流波中的月光。虽说如此,他是他,太平是太平,总有哪一处好像不同,说不上来。也许是气度。

“天后,今河南、北干旱,麦秀蚕老,农事方殷。敕使巡抚,人冀天恩,必聚集参迎,妨害生产。既行赈给,须立簿书,更成烦扰。农忙时节,废须臾则亏岁计,不如委州县赈给,待秋后闲时出使查赈给政绩。[r1] ”

“二月工部尚书高藏为辽东州都督,遣归辽东,安辑高丽余众。高丽先在诸州者,皆遣与藏俱归。又以司农卿扶余隆为熊津都督,亦遣归安辑百济余众,仍移安东都护府于新城以统之。百济荒残,命隆寓居高丽之境。藏至辽东,谋叛,潜与通。今逆臣贼子,具捉拿归案,何以处置?”

天后一一询问办妥,有条不紊,无奈事务繁多,众臣直到午时进议未毕。百官立于檐下,待内务宦官送上午膳——粉粥,冷面,栗子等。用毕了廊下食,众人回到朝堂候着听天后吩咐,一直到日头西落才结束。李哲松一口气,随着百官正往殿外走去,天后叫住了他。

“三郎,你去贤儿那里,告诉他,将那《少阳正范》第五卷到第七卷抄写十遍,《孝子传》虞舜篇、董永篇抄写十遍给我送来。再将他注解的的后汉书卷九孝献帝纪、卷十皇后纪、卷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传、卷四十上班彪列传叫人抄录了,也与我送来。记住了么?”

李哲听这一大堆名字,一时走了神,只好说:“阿娘——这些孩儿一时记不下来。还望阿娘再讲一回。”

天后侧头问侍立身旁的婉儿:“你呢,你记得了么?”

“臣记得了。”

“说与英王听听吧。”

“天后让太子将《少阳正范》五至七卷抄写十遍,《孝子传》虞舜篇、董永篇抄写十遍送来。再将《后汉书注》卷九孝献帝纪、卷十皇后纪、卷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传、卷四十上班彪列传抄录了送来。”

天后看向李哲,眼神是在问他记住否,李哲却不回答,玩味地看着婉儿。

“孩儿不敏,实在是记不得。”李哲挑眉笑道,“不如让这小娘子陪我一起去吧。”

婉儿看向天后,预备听她吩咐。不成想天后也看着婉儿,要她自己答。

婉儿不过一瞬手足无措,很快稳住阵脚,略一沉吟:“宫里内务繁忙,婉儿一时不能怠慢。不如我写一份篇目明细交与英王。”

天后微笑点头,果然是个机灵孩子。她抬首望向李哲,道:“听见了吗,婉儿不愿陪你去。”

“婉儿,你可再好好想一想,”李哲挤弄着眉眼,“这可是去太子府。”

天后拍案:“三郎,不得无礼!”

李哲唯有拱手诺诺,低头的时候,还瞟了婉儿一眼。婉儿不想看这个男人,明明长得和太平那么像,却叫人恶心。她别过头去,忽然看见太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坐在后边,笑盈盈看着她,笑得那么美。不像是凡间的存在。看得她挪不开眼。

“阿娘,我也记下了。我陪三哥哥去便是。”太平起身上前。婉儿很庆幸她走到了前边,否则她不时回头看,天后必定看出端倪。说着,太平抓起李哲的手,几乎是硬生生把他拽走的。婉儿见了直想笑,好容易憋住了。

“李哲!”

“你怎么说话呢?叫哥哥。”

“李哲,你不许打婉儿的主意。”太平义正言辞,面色严肃。

“为什么?就只许他二郎与宫婢暗通款曲,不准我三郎分一杯羹?”

“李哲!”太平一巴掌扇过去,打得他措手不及,捂住了半边脸。

“李哲,要是你再让我听见这话,我叫你从今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太平抓住他的衣领,一字一顿,“我,有的是办法。”

虽然她比李哲矮上半个头,李哲还是被吓着了,半天缓过来,勉强笑:“二哥哥就比我强那么多么,你怎么总帮着他?他有什么好的,如今废人一个,整天狎戏户奴,作风败坏,上朝也不来。这也罢了,还搞得人尽皆知——”

“他被废了你就是太子是不是?你现在高兴极了是不是?你忘记自己的位置了是不是?”太平又一巴掌扇过去,“我告诉你,废立诏书没下来一天,他就还是太子,你就得尊敬他,那些话就只能埋在你自己喉咙里。”

“你别打了。”李哲捂脸求她。

“好,好。”太平推开他,松了他衣领,李哲一个踉跄。

“李哲,你给我记住,你根本配不上婉儿。再让我发现,你打她的主意,我杀了你。”她语气平淡,却很有力,“我说到做到。”

李哲不寒而栗。妹妹从来都是眨巴着大眼睛,一副人畜无伤的模样。时不时噘嘴,时不时咧嘴笑,像小猫一样柔软可爱。这副皮囊之下,究竟藏着些什么啊。他看向那幽暗的瞳孔,第一次觉得像深渊巨口一般,望不到底。

二十五日,长安日色清明,太平观也清澈起来,泛着初夏的草木香。

“你猜——我准备了什么?”太平在婉儿身旁坐下,靠过去。

“别叫我猜了。”婉儿闭目养神,“我要是猜得透,还能被你骗过来么?”

有时候我好怕。有时候,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有时候,我是真的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也许是事务繁杂,许久见不到面的缘故,婉儿这么想着,自己也不相信,一个恃宠而骄的公主,一个从来都想要什么便有的公主,一个身边从不缺少声色犬马、莺莺燕燕的公主,这样的人,她能够矢志不渝。她害怕结局会是渐行渐远,分道扬镳。

可看见这个人真诚而热烈的眼睛,她又无法去相信另一种可能。

睁眼的时候,她看见案上摆着的琉璃盏,里边盛着的,是鲜艳欲滴的含桃。那一年……那一年……

太平挑一粒蘸了酥饸,送到她嘴边。恍惚间,婉儿看见了那时的太平,也是这样笑着,这样温柔地看着她。那时——那时的她和现在一样,美得明艳,美得难以让人挪开眼。那时的长安城,大明宫,也是初夏,那时候一切都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她愿意这一生只这一瞬,便不枉来人间一遭。

她柔软的唇瓣碰上太平的手指。甘甜的,不知是指尖,还是含桃。

太平又递上来一颗,笑道:“叫你多吃点,多出点力气。”

“公主也多吃些。”婉儿回敬。两人相视而笑。太平拿了一粒放入口中,果香氤氲开来,一咬,莫名甜极了。她便侧身吻上身边人,舌渡过含桃,唇轻轻相依。仿佛是一场无言的争斗,婉儿又把它重新送入太平口中。谁都不舍得吃掉似的。

她们从没有吻过这么久,直到这含桃化了,却越发激烈浓厚起来。

小舌迷路了,她走了很久,很疲惫。太平安慰她,轻柔的抚摸她。于是她用带着希冀,纠缠着,不让太平半分喘息,不许抽身片刻。

分开的时候,两人面色都有些许红晕,尽全力平稳这气息。

婉儿突然扑哧笑了,看她:“你怎么什么都会?从第一次开始就这样。你说,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

“我从六岁开始喜欢你,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六岁前我又能做些什么?”太平答道。她把手覆盖上去,伏在书案上,静静看着婉儿。慢慢,就出神了。

“我生得不算美,不像公主天生丽质。何德何能,得公主偏爱。”她打趣。

太平却正色道:“对于我这种无才之人,众人只好夸我外表而已,充其量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如青瓷,单单看着便觉得清丽脱俗、雅致不凡,谁知你这只青瓷瓶里装的是姹紫嫣红花满园,便没人去看那只瓷瓶罢了。不许说自己不美,婉儿最好看的。”

“你这么能说,舌头一定厉害。”婉儿跟着一起伏在案上,侧着看她,笑道。

太平一激灵,没想过这娴静的女子也会说这话。她呆呆想了一会儿,哈哈大笑:“名为婉儿,倒白费了这个温婉贤淑的名字。[r2] ”

“月儿何尝不是。”

“是,自然是。”她说着,把身子压在婉儿身上,唇恰好贴在她耳坠。

(此处省略阿晋觉得赤鸡但我并不觉得的104个字)

再睁开眼,婉儿还是没有动,那耳朵却艳红地像要滴血。

“婉儿,你好可爱。”她忽然笑了,“再这个样子,我就忍不住要把你弄疼,弄哭了。”

“别,我怕了你了。你想看我哭,我现在就哭给你看好不好?”

如果不是太平太熟悉她,一定听不出这语气是忍耐到极限,再忍不下去的。她笑:“你怕什么。你以为我舍得么?”

婉儿忽然抽身,从书案上爬起来,向一边走去。墙上挂着太上老君李耳的画像,白须白发,长衣长袍,笑盈盈看着,眉毛垂下来。婉儿走过去,踮脚取下画,三两下卷起来,扎好系带,放在一边。

她回过头看去,见太平半倚在书案上,那双眼目光忽的锐利起来。从那眼神里,太平看出了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是自己太过火了么?她心砰砰跳了起来。、

刚刚真是失策了,刚刚就不该那样。

这下完了。

“婉儿,我明早还要去天皇天后那里问安,观里还有早课,你别——”

“你早该考虑的。”她说,“现在,已经迟了。”

她面若冰霜,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一步,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下,真的完了。

[r1]这是直接抄的《资治通鉴》。其实李显改名李哲是在此后。写完之后才发现,以后有时间再完善吧。

[r2]还不是你调教得好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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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卡黄,是没有了。作者就是个小纯洁,的确不太会写,干脆跳过吧。(我相信大家都是正人君子不喜欢看的,手动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