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他怎么样了?”沈明月垂眸, 问得不安。

月上中天, 温润的光华洒在顾臻身上,也沾了冷意。

“还有一口气。”

他负手而立,瞥开眼冷淡道:“你若还记着他的情,现在就去瞧瞧他。也好让他死心忘了你。”

“殿下这话何意?”沈明月虽然猜测过两人的关系, 但被这么明晃晃地点出来, 还是有些恼怒。

“何意?”

顾臻冷哼一声,说出的话未留半分情面, “诱他私奔的是你,转头撇下他不管的也是你, 嫁给李旭的还是你。”

“沈姑娘, 若你无意与知平, 何必害他至此,然后又嫁给早前了拒婚的男子?”

“殿下!”沈明月惊骇得无以复加, 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顾臻说得每一个字她都晓得,可连在一起却是怎么也听不明白。

“臣妇未出嫁前一直在家养病,一月前李府求娶, 何来拒婚,又何来私奔?”

沈明月手指攥紧衣袖,呆呆望着偏殿之中透出的烛火, 仍是不敢相信顾臻说的每一句话。

“养病?”

顾臻深深吸了口气, 唇边冷意凝结, “可是记忆混乱、心绪反复之症?”

“正是。”

沈明月蹙眉,却又不敢直视顾臻, 口中依旧解释道:“因为这病,夫君还去青山院替我配了药。”

“药?”

顾臻瞬间便想透了其中的关窍, 一双桃花眼中怒意沉沉, “没想到他们家为了一桩婚,竟然作下如此勾当!”

“殿下,许将军有清醒的意思。”

身后的宫婢匆匆来报,顾臻心中一喜,几步就踏上了石阶,转头瞧见沈明月还在石阶前磨蹭,难以抉择。

登时把脸又沉了几分,催促道:“沈姑娘便是嫁作新妇,也该给为你没了半条命的知平一个解释。他清醒一次不易,必然是想见你的紧。”

“可是......”

顾臻叹气,朝着身边的婢子示意,冷道:“你就当作救人一命好了。你若不愿,他绝不会强求。”

手臂被围上来的宫婢细心地搀扶住,沈明月半推半就,缓缓踏进了偏殿。

屏风后的床榻上,隐约有一个人影。

沈明月止步不前,她也不懂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刚刚还雀跃着想来见他,可真的来了又百般抵触。

仿佛只要见了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扯开虚伪祥和的面纱。

“明......月......明......”

干涩的声音十分微弱,听不出原先的音色,可这缱绻万分的语气,沈明月是熟悉的,与无数次突然闪回中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一样温柔。

沈明月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悸动,几步走上前去,泪珠儿晃晃悠悠落下,像是为了这一次见面等待了许久。

“明......月。”

许知平身上多处受伤,口唇干得好似冬日的枯树皮,看得沈明月越发心疼。

明明不认得他,明明不记得他。

可自从听见他的声音,见到他的那一刻起。

沈明月对于许知平无比的熟悉,熟悉到她能知晓这具躯体上哪处是新伤,哪处是旧患。

她伸手摸了摸许知平额前惯有的伤疤,整个人又哭又笑,而后才轻握住许知平被裹成粽子的手,悄悄地唤他,“知平。”

两个人相互看着,都仿佛做梦一般。

宫婢端上一碗汤药递在沈明月身前,改了称呼,“沈姑娘,这是许将军要用的药,就劳烦您了。”

见沈明月一双眼哭得通红,宫婢又递上一条素帕,“殿下去了启元殿,若沈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至于许太傅,殿下已将他支了出去,姑娘不必忧心。”

她能有什么需要,沈明月摇了摇头,一点点吹着汤药。

褐色的药汁弥漫着苦味,熏得沈明月又红了眼,眼泪珠随着她吹药的动作,滴滴答答混入汤药之中。

许知平静静地看着她,仍是有些难以置信,“明......月,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的声音还有些涩,说出的句子也有些难以辨认。

沈明月听得懂,她在许知平脖颈儿处垫高了些,用玉色的汤勺少少舀起一些汤药,吹了又吹才细心地喂了过去。

一碗汤药见底,沈明月慌忙起身,想要找些糖来。

许知平虽是个男子,却也是极为怕苦的。

“别......走。”衣袖被许知平死死压在手臂之下,沈明月赶忙解释道:“我是去替你找糖。”

“我不......苦,你......别走。”许知平皱着眉摇头,看得沈明月心下一软,又坐回了他身边。

她熟悉许知平,知道他说不苦是骗人的。

又喂了一杯水,许知平皱着的眉头才平复下来,红着脸隔一会便瞧瞧沈明月,见她还未反应过来。

许知平轻咳了几声,别别扭扭地小声道:“明月之前说过,以后就是我的糖。”

他粗旷的眉眼中全是期待,紧紧盯住茫然的沈明月,直截了当道:“明月,你亲亲我,就不苦了。”

“......你,胡说什么。”

铺天盖地的羞怯将沈明月淹的透不过气来,整个人烧得通红,连心跳都有些跟不上。

“明月,你之前都是这么喂我糖吃的。”许知平还有些烧,压根儿被注意到沈明月的发髻改变,整个人沉浸在与她的重逢,自是心喜难耐。

要不是伤得太重,这回怎么也得向陛下请旨,将心尖上的女子娶回家中。

他越想越美,顾不上身上的伤痛,用没被包扎起来的两根手指扯了扯沈明月的衣袖,厚着脸皮又求了一遍,“明月,你靠近些。”

许知平无法坐起身子,他目光灼灼瞧着羞怯的沈明月,“明月,你放心,等我伤好,这回怎么都得请陛下为我们指婚,就算我爹与你爹不同意,我也要娶你。”

这一席话无疑是一捧冷水,浇灭了沈明月所有的羞意。

她脸色煞白,却又不知如何与许知平解释。

“知......平。”

沈明月嘴唇哆哆嗦嗦,,半日也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她该如何开口,自己已是李家新妇这一事实。

虽然早前顾臻所说她没有什么印象,可见了许知平,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沈明月丢失的那段记忆,与李旭坚持要她吃的丸药,一层层一段段贴合起来,无一不叫她后背发凉。

若不是陷入与许知平重逢的巨大冲击之下,沈明月现在想做的,怕是要去沈家问一问自己的爹娘,是否知晓李旭下药之事。

“明月?”许知平小心翼翼唤着脸色惨白的女子,想起身也被无力的躯体束缚。

一片阴影投下,惊得许知平瞪大了眼,唇上的温软触感,是沈明月留给他的甜蜜。

察觉到俯身下来的女子又红了眼,许知平勉勉强强抬起双臂,将人压在自己怀中,急切地用自己方式安抚着她。

沈明月不敢乱动,生怕触及许知平的伤口。可十几年的教养礼仪又让她无法彻底背叛李旭。

“知......”

剩下的话都被许知平完全吞没,直到将沈明月唇上的口脂吃的干干净净,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偷偷掉泪的沈明月。

“怎得又哭了?”刚刚耗费了他不少体力,如今身子更加沉重,别说是替她擦干眼泪,就是说话也得停停顿顿,免得气力跟不上张不了口。

“是不是我的胡茬扎到你了?”许知平瞧了眼面前女子泛红的脸,忍不住打趣道。

沈明月摇头。

许知平有些怕,“是不是我有了味道?”

沈明月是极为爱洁净的女子,自己伤处血气浓重,怕是冲撞到了她。

思及此,许知平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低低解释道:“是我太过想你,刚刚是我不对。”

“知......平。”沈明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瞧着床榻上消瘦的男子,仍是不忍心再瞒着他。

“咣当--”

不远处一声巨响,唬得沈明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早前在殿门外候着的宫婢顾不上禀告,匆匆进了殿门,隔着屏风催促道:“沈姑娘,李姑娘来了,殿下要我先护送你回玉淑殿。”

“明月,你还会来看我的,是不是?”

许知平依依不舍,却也知道不能再留沈明月,只压住她的衣袖,想要个准话。

沈明月眉眼中全是哀怨,宫婢垂头低低又催了一遍,“沈姑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姑娘眼睛红肿,奴婢还要带姑娘前去消肿。望姑娘体谅。”

宫婢话中有话,点醒了沈明月。

是该体谅,若她此时说出实情,许知平哪里还会好好养伤。

她点头说了谎,“嗯。”

刚从偏殿出来,就听见启元殿殿门外李莹儿的声音拔高了几度,“魏良,你算什么东西,竟敢阻我的路,你可知我是谁?!”

沈明月无心再听,却也有些疑惑。

李莹儿自称是许知平的故人,如今却径直去了正殿。

她来不及细想,跟着宫婢匆匆返回了玉淑殿。

回去之时,席已过半。李夫人一见她便冷了眉眼,低低问道:“你与莹儿一同出去的,怎得现在只你一人回来?”

“母亲,莹儿去了启元殿,我不方便跟着。”沈明月真假参半,说得镇静。

李夫人眉头一皱,上下将她打量了几番,“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