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母后, 儿臣想得很清楚。”

顾臻唇边带笑, 眼光略过早就羞涩一片的李莹儿,“今夜之事,魏良性命与莹儿清誉皆是因儿臣所起。若是儿臣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不仅会令誓死护卫儿臣的一众将士寒心, 更是会伤了李相一片赤诚。”

他的求娶, 考虑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最最重要的。

他的心。

李莹儿低头, 缓缓扯出个笑容,又酸又苦。

就连一旁的沈明月都有些蹙眉, 若是郎君无意, 即便嫁过去也不过是以满腔热忱捂一块冷石。

当热忱消失殆尽, 剩下的只有两相生厌。

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与李旭。

还有躺在启元殿偏殿之中,满心欢喜等着下次见面的许知平。

“此事, 我须得与你父皇商量一番。”

孟皇后起身,微微摇了摇头,与跪在屏风后的李相父子道:“臻儿一言既出, 本宫断没有阻止之理,只是臻儿是储君,他的妻更是日后东宫之主, 便是要求娶莹儿, 也不该是在此番情形之下。”

“一来仓促, 二则对于莹儿不够重视。”

“皇后娘娘圣明。”李相伏在地上,声若洪钟。

有了孟皇后的这句话, 莹儿嫁入东宫已然是板上钉钉。今晚虽是一波三折,比起让莹儿真的失了身, 李相倒是更满意这招以退为进。

毕竟他李家女儿嫁人, 自是要清清白白风风光光,不受世人诟病。

“三日之内,本宫必然会给李相一个满意的答复。莹儿今日受了惊吓,怕是需要家人好好安慰一番,一会等太医来把过脉拿些滋补的汤药,你们再回去。”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李相也不推辞。

殿外脚步声起。

“娘娘,太医院张太医到。”随侍的宫婢敛声,垂目回禀。

“宣。”

李相起身,俨然已经有了国丈的自持。颇为倨傲地与匆匆忙忙跨进殿来的张太医微微颔首。

“相爷也在?”张太医诧异,如今月上中天,宫中不留外男的规矩可是写得清清楚楚。

难不成刚刚听到的传闻是真?

张太医历经三朝,本就精明无比。眼下李相的鼻孔都快要抬到了天上,看来李家多半是要成事。

他连忙躬着身小心地问了安,正要再次跪倒朝屏风后的贵人行礼,就被孟皇后直接唤到了床榻前,“先来瞧瞧人。”

三指搭在李莹儿伸出的素腕,张太医略一沉吟,悄悄瞥了眼一旁的顾臻,郎君面无担忧,那这病是该说得重些还是轻些?

他这一沉思,李夫人有些坐不住了,现在虽是初夏,但池水夜间仍是寒凉。

李莹儿又是个女子,要是因此影响了身子,那今夜所做的一切可都要化为乌有。

“太医,我家莹儿可是有何不妥?”李夫人面上紧张,连带着李莹儿也有些不安,杏眼里满是担忧。

“臻哥哥。”

李莹儿低垂着头,软绵绵地喊了他一声,伸出的手好似长了眼睛,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顾臻的衣袖,将他又拉近几分,才略略安心了些。

“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臣这就开几幅安神的方子,替姑娘压压惊。”

先帝后宫充足,他在其中见多了各样的美人,各式的手段。却没有一人像面前的李莹儿这样大胆,公然拉拉扯扯。

“人没事就好。”李夫人长长吁了口气,才要好好言谢,就听到张太医吃惊地声音,“倒是这位娘子,身子亏空的紧,再不调理,怕是会酿出祸事。”

“怎会如此?”孟皇后蹙眉,初见沈明月,只是觉得她太过瘦弱,气色不足,却不知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赶紧也替她瞧瞧。”孟皇后朝沈明月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桌边。

张太医素有良医之名,手指一搭。

李夫人只觉得心又开始慌乱,沈明月身子亏空,这是李家与沈府早就知道的,若是再被张太医发现沈明月还在用伤身的药,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且慢。”

李夫人起身,跪在孟皇后身侧,压低了声音,“娘娘,明月她并非是生病亏空了身子,而是......而是旭儿不知节制。”

“咳咳,夫人此言差矣。”

李夫人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原本还打算含蓄地糊弄过去,却不想这张太医年近古稀,因着保养适宜,仍是耳聪目明。

张太医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瞥了眼屏风外的李氏父子,“房事不知节制的确会折损阴元,不过这位娘子的身子却不是因此亏损,依照其面色,多半是心血耗竭。”

“不过娘子的脉象倒是奇怪。”

张太医不再说话,只凝神细细按在沈明月手腕之上,须臾才摇了摇头,朝孟皇后禀道:“娘娘,不知这位娘子的夫婿现在可还在宫中?”

孟皇后甚少见张太医如此严肃,指了指屏风外的一对父子,点头道:“可是病情严重?”

张太医垂首。

孟皇后明白他的意思,缓缓起身道,“此乃李相家中之事,本宫与臻儿不好过多在场。臻儿,先陪母后回去。一会你再亲自送李相及其家眷回府。”

繁复雍贵的裙摆堪堪走过,顾臻紧随其后,在一片跪安声中渐行渐远。

殿里只剩下李氏一家。

担心许久的李旭按耐着自己想要几步上前的心,规规矩矩跟在李相身后,转过屏风,来到张太医面前。

入目的年轻人眉眼狭长,薄唇白面。

本是清秀,书卷气十足的郎君,可张太医怎么瞧都觉得此人是个寡情薄义的面相。

尤其那双狭长的眼里,心虚多过担忧。

“太医有话尽管直说。”李旭拱手,一举一动彬彬有礼,却是少了些人情味。

张太医心中有了计较,再看精明无比的李相与李夫人,暗叹沈明月遇人不淑。

要是此时再说出这位娘子恐难有孕,多半是要害惨了她。

张太医颔首,到口边的话一转,忽得变了口风,“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位娘子身子亏损的厉害,近段时间不易太过操劳,更不易行敦伦之礼。”

“那子嗣可有难度?”李相毕竟在朝十余年,一眼便看穿张太医并未说实话。

他倒是不介意李家白养着沈明月,毕竟当初也是用她来镇宅。

“子嗣本就是天定,何来难与易?”张太医皱眉,生怕被李相瞧出端倪,随即冷下脸坐在案前提笔写起了方子。

李相也不恼,倒是李夫人有些不甘心,拉着李旭在一旁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

沈明月低垂着头,好似一切都与她无关。

夜色深沉,就连刚刚还明亮的月也失了神,悄悄躲进云里不知所踪。

福宁殿中,好几个木箱在地上整整齐齐摆着。

随手抽出其中的一本月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一人的起居言行。孟皇后拿起最近的一月,才翻了几页便皱起了眉头。

几箱月记,每一本都被翻得泛旧,孟皇后又如何不懂顾臻的心意,尤其今夜又求娶他人,实在是太过荒唐。

“臻儿,林家姑娘还有一年便满十五,你可知女子一旦及笄,就要谈婚论嫁。且看这姑娘的言辞,未必能与他人共侍一夫,你......”

“母后放心,她还未开窍,必定不愿早早嫁人。”想起那几日在护城河边见到的身影,顾臻眉眼柔和,更加笃定。

孟皇后一顿,又接着劝道:“臻儿,凡事不可讲究绝对。尤其求娶一事就更不可儿戏。”

“既然你心中有了珍视之人,万不可再贪图其他女子美貌。以心换心,方能定情。”

似是想起了旧事,孟皇后眉眼间有了淡淡的忧愁。

顾臻哪里不懂孟皇后的担心,他略一思考,压低了声,“母后,其实与李家定亲,是父皇早就谋算好的。即便没有今夜这一出好戏,过几日儿臣也会求娶李莹儿。”

废除开中法,早就是顾臻的头等大事。他身为储君,本可以铁血镇压,但如此一来,势必会有更多伤亡。

尤其是这十多年举国上下的休养生息,说不定便会在一夕之间随着李家以及无数个开中得益者的鲜血,回到最初百废待兴的日子。

而且时局动荡,国土必会惹来觊觎者践踏,一旦交战,只怕是会民不聊生。

“最多一年。”

顾臻眉眼间全是势在必得,“儿臣定会将李家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开中蛀虫一网打尽。”

“那若是在这期间,林家姑娘许了人?”孟皇后叹息,还未说完,就听顾臻毫不迟疑地否定道:“不会的。”

“臻儿为何如此确定?”

月色透过窗楹,柔和了顾臻的面容,“因为儿臣,早就与林大人做了约定。岁岁她,只会嫁给我。”

李府一家出宫归府的时候,已是子时三刻。

辞别了前来相送的顾臻,李夫人欲言又止地瞧了沈明月几眼,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踏着月色,各人都回了自己房中。

新房里仍是娇娘当值。

烛火明快。

今夜又惊又吓,沈明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沐浴回来的李旭带进了怀里,“明月。”

他紧紧抱着怀里单薄的女子,沾了醉意的声音越发低哑,好似蕴藏着无数心事,半晌才闷闷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做了什么错事,你会不会被弃承诺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