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近日快要立秋, 晨起阴着的时候越发多了起来。直到正午, 还是灰蒙蒙的。

透过窗,我瞧了眼还在殿外撅着腚揪花的臻儿,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

这傻孩子自从知道他父皇是用一块桂花糕定下了媳妇,每日里一有空就藏在福宁殿院中的牡丹丛中, 专门挑选一样大小, 一样色泽的牡丹花瓣,说是要做块牡丹糕。

“为什么不用现成的桂花糕?”犹记得最初他父皇很是不解, 两人躲在我背后嘀嘀咕咕。

生怕两个男子汉之间的秘密被我这个小小女子听了去。

可这两人也不知道挑个僻静的地方,说背着我, 就只是简简单单把一大一小两个后背对着我。

甚至于, 我的衣袖还被臻儿拉着。

离得这么近, 想听不到都不行。

“父皇,你送母后桂花糕是因为她手指上有桂花糕点的残渣, 这便是投其所好。儿臣的......不一样。”

我细细品着这六岁小儿的话,再瞧他红透的耳尖,显然是早就看上了哪家的小姑娘。

看来是个喜欢牡丹花的孩子。

“臻儿, 既然你有了心意。父皇还需告诫你一事。”

他甚少对臻儿有严肃的神情,如今气氛沉凝,倒让我也好奇, 他要告诫的到底是何事。

“若是她心有所属, 万不可以皇权强迫!”

我听得连连点头, 不愧是我的小郎君,身正言清。

正当我痴痴看着他的背影时, 就听到臻儿小小声顶撞了句,“可母后不也是父皇用皇权抢进宫来的吗?”

“是谁人与你说的这种无稽之谈?!”

他眉眼皱起, 冷声一喝。

福宁殿内外立时跪倒一片, 只有那被我惯坏的小儿郎还梗着脖子,极为不上道的补充着:“上次父皇说起与母后的旧事,臻儿悄悄问过太傅,此种言行有违君子之道,加上母后说当年心仪之人非父皇,臻儿认为这就是以皇权压迫母后,将母后抢进宫来。”

“你母后说心仪之人不是父皇?”

他斜眼睨了心虚的我几遍,伸手摸了摸臻儿的脸蛋,慈爱道:“那你与太傅说了多少?”

“没有很多。臻儿只是说母后进宫是因为父皇要报救命之恩。”

“嗯。”他点了点头,看来许太傅上了年纪,也是不上道的很。

有违君子之道?

我眼瞧着他眉眼笑若春风,嘴角却噙着寒意,凉凉道:“许太傅自己都是一树梨花压海棠,那些小海棠哪个不是打着以身相许的幌子?”

“父皇,梨花为什么会压海棠?”

我哽住,生怕他说出什么稚儿不宜的话来。

好在他并未在此解释过多,“等下午习字,你问问太傅便是。”

我默默地往回抽着衣袖,不难想象许太傅被问到这话的情形。

一树梨花。

我念及许太傅花白的发丝,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真是形象!

但现在很明显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

我瞧着一大一小的后背,心里悔的要命。

“那你母后还与你说了什么?”他回头冲我温柔一笑,笑得我后背发寒。

可衣袖被臻儿拉着,这会要出去,实在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母后说......”

我瞧了眼冥思苦想的臻儿,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正巧臻儿回头,我连忙挤眉弄眼,可我这一个挤眉的动作还未做完,臻儿的面上就遮上了一只宽大的黑锦衣袖,他的声音温温和和,听得我头皮发麻。

他说,臻儿,现在是我们男子之间的秘密,不可让你母后知晓,知道么?

完了!

等等,母子连心!莫慌!

“咳咳咳......”

我急忙用衣袖捂着嘴角,轻咳了好几声。臻儿是从我肚里出去的,想必他定然能明白此刻为娘的焦虑。

“母后?”

不愧是我怀胎十月,又细心照顾六年的小儿郎。

我瞧着臻儿不顾他父皇阻拦,奋力从宽大衣袖中钻进我怀里,那与他极为相似的桃花眼中,全是担忧,“母后,你是不是受凉了?”

“天气凉,母后只是有些不适。”

我揉了揉臻儿圆乎乎的小脸蛋,捡起他腰间用来放牡丹花瓣的小荷包,轻轻笑道:“臻儿,你父皇的话要记在心里。”

“臻儿明白。”

小儿郎连连点头,让我有丝怀疑,“那你准备怎么做?”

“下午一见到许太傅,臻儿自会将好好讨教。”

“不是让你记这个!”我叹气,“若是小姑娘不喜欢你的牡丹花,不准用皇权威逼,记住了吗?”

“......记住了。”

臻儿小脸耷拉着,手里小心翼翼捏着荷包口,嘟嘟囔囔道:“不用皇权威逼?那意思是......”

小儿郎声音越来越小,左右是在宫里,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

我稍稍放宽了心。

就听他适时的开口,往外撵着臻儿,“今日你母后不舒服,启元殿里的宫女已经备好了吃食,你且先回去,等明日再来问安。”

“其实我......”

没说完的话被迫咽下,我瞧了眼他冷峻的面容,只得顺从地点了点头,“臻儿不必担心,母后无事。”

耳边雷鸣之声渐响。

转瞬便有雨滴敲打在窗沿,淅淅沥沥。偶尔有风窜进殿内,都被他宽大的肩背遮住。

福宁殿里,只剩我与他。

“夫......夫君。”我用手抵住他靠近的身子,结结巴巴的红了脸,“我......我错了!”

“错了?”他手指点在我心口,挑眉似笑非笑,“你心里之人?”

“是你,只有你!”我一脸真挚,他显然不信。

“臻儿可是说,非孤。”

他将那个非字说得咬牙切齿。

眉目之间全是戏谑,“不是孤,就是那姓齐的小白脸?”

“齐鹤?自然不是!”我连连否认,瞧着他的脸色拍着马屁,“他哪里有你长得俊俏。”

“哦,看来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他捏住我的手指,满目心酸,“孤心中一直都是你,看来真真你......”

他叹了口气,“果然齐鹤才是你心头的白月光吗?所以忘不了,也放不下?”

“我没有!”

我承认告诉臻儿往事时,带了小心思。故意隐瞒了当时的心动,只说他如何如何舍不下我。

衣带被人抽走,他覆在我上方,瞧着我面红耳赤辩驳的样子,忽得善心大发,“孤信你。”

“孤的确舍不下你。”

“真真,早些年孤溺在池水之中,只有你伸出了手。所以。”他轻轻拥住我,将后半句与渐大的雨声一同灌入了我耳内。

“从一开始,孤就没打算放手。”

我听得目瞪口呆,任由他抽出金簪,将发髻散落。

他面上温柔,微微一笑,“真真,孤有时候很庆幸。”

“庆幸齐鹤是个睁眼瞎,不然若他早一步发现其中端倪,哪里有孤与你的事。”

“到时候,说不定孤就是个......”他顿住,亲了亲我的脸颊。

“是什么?”我好奇,非要他说个完整。

“是个强抢民女的昏君。”他不以为意,轻飘飘撂下一句。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这说的什么胡话!还好此间没有外人,不然又平白添出一段子虚乌有。

“对了,真真。”

床幔落下,他衣领略敞,恰到好处的露出白皙的肤色。

见我眼发直,那人眼带狡黠,朝我勾勾手指,说得漫不经心,“你不是着凉了吗,还不快来为夫怀中暖暖。”

什么叫口是心非。

大抵就是脸上的红意渐起,人却扭扭捏捏枕在了他的臂弯。

青丝缠绕,似是藏匿背后的命数,解不开也分不开。

在嫁与他的第九个年头,我与他那两本厚厚的乳名手札,终于又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