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身边气温骤降。

我从未见过顾臻如此沉不住气的模样。

便是早前皇后提到李莹儿下落时, 也不曾如此。

沈明月?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能和顾臻扯上关系的, 多半也是世家女子。

心中的好奇远超过那一刹那的低落。

我很是八卦地瞧了眼顾臻。

看得出来,他不但没继承陛下的痴情,反而是把世间男子惯有的多情风流学了个尽。

耳边蓦然想起他曾说过的那句,答应与莹儿成婚, 是误以为心中的她厌恶自己至深。

原来那个她, 就是这位沈明月沈姑娘呀。

我以手扶额,忍不住长吁短叹。

亏我之前还颇为自恋的想过, 他口中的那个她,说不定就是机敏过人又貌美端庄的我。

原来都是我想太多。

差点儿又被他搅得心中慌乱。

还好, 还好。

我抚住自己的心口, 沉稳地拍了拍。

院中的古树下枯叶堆积。

偶尔还有一两片挂在树枝上的余叶, 在寒风瑟瑟中顽强抖动。

直到此刻,仿佛是被李莹儿不断的哀嚎所惊扰。

晃晃悠悠, 不情不愿落了地。

“你当真知道她的下落?”

顾臻脸色难看,我不过是坐在他身旁,被他身上戾气所扰, 此刻都有些不安。

稍远些的魏良也似是受到了影响,暗自将佩剑握紧。

唯有李莹儿还是原样,眼眸似水, “臻哥哥, 我都说实话, 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早前我爹的确给了我一本账簿, 只是,只是.....”

她吞吞吐吐, 将我看了好几眼。

顾臻不为所动, 淡道:“岁岁不是外人。”

“从宾州到太子府的路途遥远,一路虽有侍卫大哥相护,可我毕竟是女子,总有落单的时候。”

顾臻不语,眉间的郁气沉重。

此刻,李莹儿倒是察觉出顾臻的反常,规规矩矩,懦懦道:“账簿被抢,我怕臻哥哥不开心,才会在入府后,用贴身的玉坠买通了一个婢子,请她替我寻一本作旧的空本。”

我吃了一个蜜枣,幽幽猜道:“那婢子就是翠娘,你将玉坠送她,又怕被殿下发现玉坠不见,所以才会污蔑那婢子手脚不干净。”

“是。”

李莹儿不敢再瞧顾臻,硬着头皮道:“那夜我在书房,本是想将空本按照记忆填满,可谁料,翠娘那婢子入府半日就摸清了我的处境,此人贪婪,送水之时忽然狮子大开口,又要以此讹我。”

她面色愤恨,继而叹了口气,“想来也是我该有此劫吧。”

一朝叶落局已定,再无枝头笑春风。

最初搬进书房之时,李莹儿是欣喜的。

她从未想过,竟然还有能重新站在他身边的一日。

即便顾臻所求,只是藏匿在她身上的那个账簿。

可这又有什么。

毕竟顾臻与她同住一院,日日相见自不是难事。

再加上他从未亲近林岁岁。

她心思百转千回,都织成一个只属于她与他的喜字。

这些天连夜赶路,又担惊受怕。

李莹儿一到太子府便病了一场,顾臻自小就对她照顾良多。自是没有先问她索要账簿。

只是要她先养好身子。

李莹儿夜夜掌灯,也没有等到房门被敲响的那一日。

倒是魏良

想到这,李莹儿瞪了眼身形高大的侍卫,白着脸继续道:“太子府都知我是臻哥哥藏起来的娇客,所以,我便许诺与她。”

“只要她肯诬陷太子妃,叫世人以为太子妃因妒生恨,迫害无辜,以后臻哥哥身边必然有她一席之地。”

“哦?”我凉凉开口,“为何要烧书房?”

“书房走水,只是意外。”

她脸色铁青,狠狠剜了一眼立在顾臻身边的魏良,说得斩钉截铁。

“翠娘胆小,我担心那婢子说出所有事,才会痛下杀手。”

“可是臻哥哥,账簿我当真记得,知晓沈明月的下落,也是实情。”

“若你不自作主张,此时应在回宾州的路上。只可惜,你咎由自取,断了自己生路。”

“莹儿,你实在糊涂。”

便是此刻,顾臻也没有唤她李莹儿。

莹儿与李莹儿虽然只差一字,其中的情谊可是大大不同。

若是指名道姓,那多半是要决裂,伤心透顶。

可顾臻唤的如此亲近,心中定然是有计较。

不论是为了李莹儿脑中的账簿,还是沈明月的下落。

我闲闲地托着腮,看这两人如何拉扯。

“臻哥哥,你答应过我爹,会保我一命。臻哥哥,该说的我都说了,句句属实。”

看来李莹儿也深谙此道,语声凄然,泪眼婆娑不说。

那双杏眼仿佛会说话似的。

把那些说不出,也无法说出的情愫全都装在黑白分明之中。

要我是顾臻,被小青梅这样瞧着,多半心软。

“莹儿。”

顾臻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错就是错了,你就是知道所有,杀人偿命也是本朝律法,不容置喙。”

这话说得正直,是位君子。

我趴在桌上,才颇为欣赏地瞧了一眼顾臻,立马就被他抓了包,朝我看了过来。

“岁岁以为呢?”

此事的确还有疑点,尤其那个香粉还有书房走水。我暂时还没头绪。

自然也乐得给顾臻一个人情,宽限月余。

“杀人偿命不假,也不急于一时。”

我瞧了眼喜出望外的李莹儿,慢悠悠问道:“可曾看清抢你账簿的是何人,抢账簿又是在何地?”

“这个......”

李莹儿迟疑,态度恭敬道:“回太子妃,账簿本是小女随身带着的,被抢之地乃京郊的荒寺,被抢之时,小女恰好腹痛独处,只闻到一股香气,便有些发晕,醒来之时怀中的账簿便不翼而飞,因此并未看到。”

“什么味道的香气?”

李莹儿这次说得痛快,“与那夜的魅香,一模一样。”

难道真这么巧?

我瞟了眼顾臻,他似是早就知道其中曲折,面上并无半点惊讶。

桌案上燃起清香。

自李莹儿禁足的素水院回来,我便头痛不已。

偏顾臻不自觉,赖在我这不肯走,只是伏在案前,将画中的女子背影细描勾勒。

我偷偷望过几眼,玲珑有致。

光是背影就如此动人,也不知转过身来会是何种光景。

“你早就知道李莹儿丢了账簿?”

左右闲的无聊,我揉着眼睛,与顾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嗯。”

他笔下不停,牡丹朵朵盛开,瞧得我心羡不已。

“那安排她在书房,是为了引抢账簿的人?”

“嗯。”

顾臻此声敷衍。

我不气不馁,继续猜道:“那夜的贼人,并不是主谋。所以,他们还会再来,对么?”

“尤其,知道了李莹儿看过账簿。”

顾臻搁下笔,眼中有了赞赏之意,“看来岁岁不仅身子骨好,而且与传言一样聪颖。”

这话说得。

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直接道:“翠娘,也不是随便招进府的,对么?”

府中用人一向由我安排。

可翠娘进府,我竟一无所知。

只有避开我,才能送她到书房。

唯有这样,翠娘才有机会接触到李莹儿。

这两人各怀鬼胎,彼此隐瞒,设了一出局中局。

翠娘撞破李莹儿默写账簿,便心生一计,假意答应李莹儿诬陷之事。

此局其实极妙。

一来,若我愚笨,无法自证清白,那就会如我之前所想。

太子府后院起火,是我因妒生恨,迫害太子藏匿起来的本该流放之人。

一旦太子府成为街角巷尾的焦点,顾臻自顾不暇,陛下势必会将李莹儿遣送回宾州。

而这一路,就是悄无声息除去李莹儿最好的时机。

二来,若我查明真相,必然会对李莹儿追究。到时候不用那些人出手,李莹儿也是死局。

可他们千算万算,都漏了一点。

便是在万千宠爱下长大,未经受过风雨的顾臻,也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的太子。

更何况,我又是个聪颖心善的人。

翠娘肯甘心自缢,多半也是想以此令李莹儿背上人命。

以命抵命。

李莹儿不得不死。

见我分析的头头是道,顾臻轻轻挑眉,“那书房为何走水?”

这我就想不通了,试探道,“会不会是翠娘放得火?”

见他摇头,又指了指自己。

我更加茫然。

“岁岁。”

顾臻叹气,“你可还记得莹儿是怎么认识的翠娘?”

不就是入府的绣娘么?

绣娘?

我慢慢琢磨着,眼光落在他刚刚完成的画上,“哎?这个背影与翠娘倒是有几分相似!”

怪不得他说翠娘不会火烧书房。

美人计呀。

进府不易,自是要将利益最大化。

尤其,她又与这画上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再凭着魅香。

顾臻不上钩都不行。

有什么比美人儿吹吹枕边风就解决账簿一事,甚至于让他不再有心思废除开中法,更容易的事?

“那你是不是怀疑他?!”

余香染账本上除去一些世家夫人,他的名字赫然立在其中。

而翠娘手中的香粉,多半与他有关。

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若我不是太子妃,他是否还会主动与我亲近?

“说起来,我倒是有些羡慕沈姑娘。”

顾臻抬眼,诧异道:“为何?”

指尖下的笔墨渐干,我低下头苦笑道:“至少有你真心惦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