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不会吧?!”

我说得没有底气, 可素水院中的确有活水。

有水有怨。

我裹紧被子, 只觉得后背发凉。

水女。

便是百姓对于这桩异闻的简称。

传说每年的中元节,在万千河灯漂浮的护城河里,水面之下其实并不平静。

那里有无尽蔓延的水草与漆黑的长发混在一处。

如果有人不小心贴近河面。

就会看到水中缓缓浮现的人脸。

那面皮肿胀不堪,却还抹着艳红的胭脂。

据说, 凡是瞧见张脸的人, 都会溺毙。只要中途有人敢阻拦,也会被蛊惑, 跟着扑通落水。

好像开锅下饺子,一个接一个。

直到最后。

与人脸飘在一处, 好似秋雁结队, 谁也不会被拉下。

顾臻的声音还在说着什么。

那些句子在我脑中不断具化成像, 惊得我更加发颤。

毕竟听故事是一回事,可要是身边真有异闻发生, 我是当真没有胆子的。

尤其这还发生在素水院,也就是太子府。

尽管离我还有几房的距离。

也让我深深体会了一把不寒而栗。

“早在前些日子,书房里摆得便全是异闻录。”

他还在细细讲着魏良的妙计。

我越听越冷, “所以安排她住进素水院,也是为了今日?”

“有这方面的考虑。目前只盼她能幡然悔悟,将真相和盘托出。也好少受些惊吓。”

“可李莹儿毕竟与青青相处三载, 即便披散着发丝, 可走路与声音, 她应是熟悉,又怎么会认不出?”

又不是院外伺候的粗使丫头, 都是贴身随行的婢子,单靠异闻与夜色去混淆视听, 我看悬。

而且, 就照李莹儿的那般心性,也未必会被替身惊吓。

“那我再细说一点,你莫要怕。”

顾臻敛眉,声线越发清冷,“这个替身,与青青长得有九分相似。”

“......”

九分?这莫不是青青的同胞姐妹?

“不错。”

顾臻点头,“魏良遇见此女的时机,正是在祭拜青青之时,也就是今年的中元节。”

“太邪了吧?!”

怎么会这么巧!

我哆哆嗦嗦,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不好奇打听了。

现在叫我怎么睡得安稳。

顾臻点了点我的额头,“莫要怕,有我在呢。”

我将被子拉高几分,只露出个眼,颤巍巍道:“那李莹儿要是还不说实话呢?”

“那便是死无对证。”

这几字苍凉沉重,我一时有些受不住。

顾臻也没有再开口。

许久,我才缓住了心神,劝道:“好在李莹儿如今已是难逃法网。”

便是青青一事,她可以逃脱。

可早前的翠娘,可是有人证物证。

不过话说起来,李莹儿应当是与绿色犯冲。

青青,翠娘。

要不是她还记得那本账簿,还要作饵。

魏良怕是也忍不到今晚。

我默默与那些不甚熟悉的诸天神佛祈求了一番,只盼能将此事水落石出。

“对了,我有一事想问。”

论起来李莹儿是他青梅竹马,又是定过亲的。

可在于法理面前

虽然我理智上很认同顾臻的想法与做法,可私下里,若我是李莹儿,想必会很期盼他在法理之外的人情。

他怜惜李莹儿,却也不会为她求情。

甚至于为真相出谋划策。

犹记得,李莹儿初到太子府,明面上顾臻待她极好,金屋藏娇不说,也不许我去打扰。

可实际,却是用她作饵。

一环套一环。

将李莹儿诱哄上不归路。

想起那日素水院中李莹儿的痴迷与挣扎。

我渐渐有些看不清顾臻的心。

是因为本就对她毫无情愫,才会如此冷静分析,算计精准。

还是因为他本就是如此缜密深沉,捍法无情?

惊惧忧虑之下,我渐渐纠结。

“万一,我是说万一。”

才起了话头,顾臻便看了过来。

他靠得近,一转头就像是投下了一片阴影。

将缩在被中的我,牢牢掌控。

“那什么......”

莫名地紧张让我口干舌燥,哑着嗓子问道:“若以后我,我也犯了错,法理不容。那你能不能给个痛快,莫要如此算计?”

“现在才知道怕我?”

顾臻勾起唇角,那眼里满是不怀好意,“那要看你犯的什么错。”

什么错?

我得想想。

他是太子,身边说不定还会涌上来什么莺莺燕燕。我现在虽然不太在意,但保不齐以后也会出现戏本里那种争风吃醋。

万一再牵涉到子嗣。

因为护子心切再做了什么错事……

明知道现在问,他多半不会说实话。

可我还是忍不住。

“如果我日后因为妒忌,迫害了你的爱妾……”

他不语。

我赶紧补充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些律法我懂,我就想知道若是那时你……”

“你……”

“你……”

后半句我说不出。

不是因为害怕或是犹豫。

只因我突然也有些闹不清。

我是问这话到底是想他秉公处理,不算计。

还是希望他对我有所不同。

可依照顾臻的品行来讲,此问多余。

太子妃不是我,也可以是其他更加良善的女子。

我低头,自嘲道:“这是个傻问题,是我明知故问了。”

“的确傻。”

顾臻接得痛快,没有半分犹豫。

“且不说你这胆子心性有没有犯错的勇气。”

这看不起谁呢?

我抬眼,将他看得苦大仇深。

“你至多也就只会过过嘴瘾。”

顾臻失笑,“况且有你在,我哪里需要其他人。”

果真说的比唱的好听。

我陪了笑,与顾臻又扯了些闲话。

他前脚刚走,后脚我就睡得昏沉沉。

这一夜比想的更短。

晨起才用过饭,管事带着几个素水院伺候的婢子急匆匆而来,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得可怖至极。

他们各个面容憔悴,似是还陷在无尽的夜色当中。

“太子妃,素水院那位也是真胆识。昨个儿奴婢们都吓软了腿,便只有那位独自拿着院里的苕帚挥来挥去,生生逼退了不干净的秽物。”

“回太子妃,昨夜闹出了这等阵仗,今儿要不要请青山院的道长去去晦气。”

“青山院?”

这倒是听着新鲜。

“回太子妃,青山院是去年才起的新道馆。道长长须老者师从太白银星,是……”

“等等,师从谁?”

“回太子妃,太白银星。据道长说,他师父乃是太白金星的师弟,故名银星。”

这不是唬人么。

我摆了摆手,“此事自有因果,你们不涉其中,不必惊慌。昨个儿在素水院中当值的,赏半月月钱,权当是去晦。”

几人千恩万谢才出了房。

魏良领着一位姑娘也要求见。

“你便是昨夜相帮之人?”

面前跪着的女子,温婉恭顺,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那你要说的是什么?”

魏良在房外守着,我瞧着下首明显局促不安的女子,放缓了声音,“他肯带你来见本宫,你放宽心,有话直说便是。”

房中清香燃起。

我慢慢酌了几口花茶,笑得和善。

“太子妃。小女……小女……”

那女子蓦然出声大哭起来,身后锤背的婉婉立时高声喝道:“放肆!怎可放声污了太子妃的耳!”

面前的女子被婉婉一吓,立马收声伏在地上,懦懦道:“小女心中有冤,今日见到太子妃,便知太子妃是小女贵人,故而喜极而泣。一时忘了规矩,还请太子妃见谅。”

她不说话时,看着普通。

这一番解释,不卑不亢,还将我的马屁拍的自然。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子妃,小女姚黄。”

“姚黄?还真是好名字。”

我淡淡一笑,示意她将心中冤屈全盘托出。

清香燃尽。

姚黄方才落下最后一字。

即便她说得简明扼要,可这其中所含,远比想象要多。

等顾臻回来。

我正发愁。

“怎么了?”

他如今倒是在我房里自在的很,顺手拿起杯盏,将我杯中的花茶分去一些,一饮而尽。

“婢子早就备了你平日里喝的茶水。这是我养颜用的,你莫要抢。”

“养颜?”

顾臻摸了摸自己的脸,直接将我仅剩的半杯也喝得痛快,“最近我操劳过度,是该好好养养。不然,一旦老得快。可是要被岁岁嫌弃,转投他人怀抱。”

“……”

我瞧了眼他玉白无暇的肤色,将牙咬得稀碎。

“玉面小郎君谁敢嫌弃。”

顾臻含笑,“知道了?”

“可不是。”

怪不得魏良会领着姚黄来找我。

亏我还真以为是自己在外有了贤良的名声,以为自己是林青天。

没想到,还是因为他。

“嗯,姚黄说得明明白白。青青过往曾与她书信说过李家之事。”

“只不过提及不多。只说从去年开始,每月初三,李府夜里都不太平。”

我叹了口气,“李家为此曾去请了长须老者。经他掐算,便替李家公子求娶了一位姑娘镇宅。”

女命镇宅本就荒诞,更离谱的是,这姑娘一进门,初三夜里果真太平了不少。

“若是青青之死顺应了水女,那这李府夜惊,可就是与纸三这桩异闻不谋而合。”

“京都五件异闻,李府就占了两桩。”

异闻重现本就人心惶惶,还偏偏都发在李府。

我将姚黄的卖身契放在桌上,淡然道:“世间哪来那么多怪力乱神之说,依我看,是有人故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