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香物乃是孟氏带进府中的, 只说是高人相送, 具有安神奇效。”

宋夫人面色晦暗,手掌覆在肚上,恨恨道:“过往因为子嗣之事,臣妾夜中常常惊醒。故而听信了孟氏之言, 每晚睡前将此香物置于烛台。”

“香气甜腻, 本该让人解忧消愁。却不想因此栽在了孟氏之手。”

这半年时光,犹如噩梦。

如今梦醒, 却为时已晚。

宋夫人缓缓叹道:“臣妾过往也曾怀疑,但清晨醒来衣物完好, 并无其他。是以, 臣妾只当是自己梦中贪欢, 也未曾对他人坦言。”

“直至月事延期,这才幡然醒悟。”

她面色痛苦, 眼下乌青,实属煎熬异常。

“太子妃。”

宋夫人泪眼朦胧,直愣愣跪在我面前, 恳求道:“臣妾与宋郎夫妻一场,即便无新婚之心,也还有旧日之情。此事一出, 宋郎必会受人指点。”

“臣妾也知此事荒唐, 本想将那孟氏千刀万剐, 再自行了断。但审问之中,此人无意透露出并非宋府一家受害。”

她伏在地上, 叩了又叩,“此事事关世家名誉, 倘若由官府亲自出面审理, 期间涉案女子必然再无活路。是以臣妾斗胆前来,请太子妃作主!”

这事涉及女子清誉,便是到时候真查出来什么猫腻,也未必有人肯站出来指认。

如今只有宋夫人一位,可挖的线索必定会少。

却也不是不能查。

光是她所说的香物,十有**就是魅香。

我沉吟了一会,又问了些细节。

总觉得这孟氏说不定就与之前给李莹儿下药的是同一拨人。

都是以女子作为筹码,然后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再者说。

魅香在市面上鲜少。

如今太子府得了一个,宋府也有。

本就有些凑巧。

况且。

宋丞相,正是推翻开中法的另一主力。

看来今晚等顾臻回来,是得问问,朝中跟随他一同推翻开中的有哪些臣子。

宋夫人平静许多,只眼中仍是懊悔。

我微微蹙眉,劝道,“贼人失德,恐有他意。如今,不是一味自责的时候。”

“本宫听闻宋夫人今日带了一个大木箱前来。”

我轻轻提了一句,宋夫人眼神渐渐狠戾,“不错。这就请太子妃掌掌眼。”

一声令下。

四个宫人从外抬着木箱晃悠悠进来。

陈旧的箱子上捆了一圈又一圈的铁链。

我正要拿一两件趁手的武器,宋夫人幽幽一笑,“太子妃不必担心,此人臣妾已经好好关照过了。只一会开箱,怕是会冲撞了太子妃。故而,臣妾想了个新法子。”

她缓步上前,手指在箱子四周鼓捣了一会。

“咔哒--”

平整的箱面上,一块木板骤然打开。

堪堪露出里面的人脸,满是血污不说,眉眼之处更是血痂深埋。

宋夫人嘴角含笑,朝我低低解释道:“只有这样,他才会看不见臣妾。”

我吓了一跳,强装镇定地点了点头。

自木箱出现,宋夫人整个精气神都开始变得不一样。

诡异又冰冷。

“你叫什么名字。”

我料想此人也不会回答,正打算旁敲侧击一番。

一声惨叫惊得我差点儿咬住自己的舌头。

却是宋夫人,不知何时拔出了发髻上的金簪,狠狠扎进了那人的面部。

“贵人问你话呢,怎可不答?往日里我是如何教你规矩的?!”

她神色平淡,似是做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小,小人,张合。”

嘶哑的声音好似沙砾,硌得人耳不适。

也怪不得宋夫人会识不破。

且不说这人面容柔和,单听声音,就是沙哑至此,也绝无男子的低沉。

透着股娇柔。

“你可知今日下场是为何事?”

我走近几分,悄悄比划了下木箱的大小。

就是把我塞进去,由于箱子高度不够,也要侧身蜷起腿脚。

可张合,正是仰面朝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想其他,只专注在面前的人脸。

张合唇角开裂,却还笑得出来,“自然知道。”

“小人受邀与夫人同枕共眠半年,如今东窗事发,夫人不想认账,只将污水全部推到了小人身上罢了。”

“污水?!”

宋夫人冷冷一笑,也不知按住了箱子的哪处机关。

刚刚还在发笑的张合瞬间脸色发青,嘴唇哆哆嗦嗦,却还是坚持道:“如今小人受困于此,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过往恩爱既然已如流水,小人只求一死!”

“想死?既然你说我们恩爱一场,我又怎能下得去如此毒手。”

宋夫人朝我歉意一笑,冷漠道:“过往你不是求我替你寻找走失的幼妹么?”

“......你什么意思。”

张合咬着唇,可面部微末的抽动,无一不再昭示他的紧张。

“相处半年,我自然分得清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宋夫人将带血的金簪在帕子上抹了抹,笑得温柔,“找人而已,又能难到哪去。况且拇指上带痣,本就少见!”

“夫人又在说笑了。”

张合自然不信,拇指带痣本就是他说与宋夫人听的。

“不信,那就可惜了。”

宋夫人悠悠转身,说得漫不经心,“那姑娘不仅拇指带痣,就连胸前也是有片叶形胎记。你也知道,这样的女子便是卖去勾栏,也是被欺辱的命。那些人呀......”

我眼瞧着张合的神情越来越恐慌,再看宋夫人,似是稳操胜券,笃定张合不敢不开口。

只不过宋夫人所说的叶形胎记,我总记得在哪见过。

“夫人!”

张合咬着牙道:“过往之事是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想要与夫人相守,才会男扮女装。如今小人已成废物,还请夫人饶过小妹。她年幼走失,与此事绝无半点关系!”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张合,你若再装小聪明,半刻钟后,你那苦命的妹妹,可就无法囫囵着出来!”

宋夫人也不再催他,只是往我身边靠了靠,满脸歉意。

她声音轻微,几不可闻,“还请太子妃见谅。”

我摇了摇头,论审讯,宋夫人远比我要老练许多。

尤其这种死徒,除非拿捏住要害,不然很难撬开他的嘴。

听实话更是难上加难。

我们谁也没有再开口。

房内一时静得可怖。

张合本就被伤了眼,全靠一双耳朵听声辨位。

如今我们一言不发,张合反倒紧张不已,结结巴巴道:“若,若小人直言,夫人真能救出小妹?”

“自然,你好歹也与我相处半年,我何时说话不算数?”

宋夫人面容阴冷,嘴角一抹笑若隐若现。

可语气却无比的平静,无比的自然。

张合犹豫片刻,才缓缓道:“小人与夫人相遇,的确不是偶然。”

他说得断断续续,我细细听着。

大致与我猜测的相符。

只是其中有些细节,却经不起推敲。

比如,张合说他们是受长须老者指使。

但青山院早前已被顾臻一次剿灭。

若真如他所说,长须老者是幕后主使,又怎么会这么轻易被关进大牢。

还有,既然非一人作案,那其余受害的世家女子,总归会发现端倪。

便是没有宋夫人这份勇气,也绝不会任由他人蒙骗受辱。

若是有人失踪,便是家奴也得由主人家报备官府。

可我与爹月月书信往来,他都只说衙门越发清闲。

宋夫人也发现这些不妥,只接着问道:“青山院已倒,就连长须老者都被关进了大牢,以我对你的了解,若真是替他卖命,早就会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你若再不说实话,那样水灵灵的姑娘,可就保不住了。”

“夫人,小人的确是替长须老者卖命,此话句句属实。只是......”

张合缓了口气,似哭似笑道:“只是小人过往曾有一心上人,她也是长须老者的信徒,小人肯变成这幅样子,也是因为她。”

“每月十五,小人都会与她相约一见,以解相思。是以青山院虽然不在,小人为了她也万不能承认自己的罪行。可如今小人这幅模样,加之幼妹还需夫人搭救......”

“还真是个痴情的种,你猜,若是这月十五,我将你抬去你们相约之地,她会如何?”

“夫人!”

张合激动下眼窝处血痂崩开,才要咬舌,就被宋夫人一句话止住了牙关。

她笑声冰冷,似从地府归来,“怎么,你就不怕你一死,你那妹妹......”

“夫人一向心善,加之还有贵人在场。小人知道,夫人不会言而无信。”

张合微微转过脸,朝着宋夫人说话的方向恳求道:“小人毁了夫人清誉,自知死路难逃。可幼妹无辜,还请夫人瞧在诸天神佛面上,罪不责其家人。”

“无辜?”

她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手在箱子上一拍。

接连惨叫,听的人毛骨悚然。

殷红色的血迹缓缓渗出,只留下张合狰狞的面容,微微喘着气。

木箱被抬了下去。

宋夫人跪在我面前,颓然不已,“臣妾逼问张合至此,也只得长须一人姓名,看来幕后推手必然是他。”

“如今青山院已倒,臣妾之屈也算了结,想来便是还有受害女子,也能因此疏解郁气。臣妾……就此拜别太子妃。”

她面上死气毕现。

我心惊,忙道:“宋夫人莫急,张合口中的她可能还需再查。此事怕不会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