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是因为我的命数, 所以娘才会丧命, 对么?”

我嗓音有些沙哑,眼圈酸涩的厉害。

他不忍,只是沉默地将我圈在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哭得一如小时候那般声嘶力竭。

这些年来, 小心翼翼地伪装和费尽心思的查找证据。

无一不让我疲累。

“睡吧, 孤在。”

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温柔又坚定。

早些年, 娘藏在我心里的那把种子,在这一瞬间开出了新芽。

对于魅惑圣主的孟家女一事, 朝中众人都做好了要持久劝谏的准备。

上书第一日, 大家颇有些破釜沉舟的决绝。

那奏折被送回来的极快, 看样子多半是被扔出来的。

众人摇头叹息,只怪红颜祸水。

可奏折被送回, 还是要看看圣意到底如何。

这一翻开。

冯丞相仔细看了几遍,又揉了几把眼窝,才确定那朱红色的批字。

是“准”。

要么怎么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

孟家倒的极快。

我看着宫女送来的书信。有些不解。

明明再过一刻钟就要回来的人, 还递书信作甚?

可这又毕竟是我第一次收到信。

我想了又想,还是找了个安静的阴凉地,极为隆重的展开信笺。

上面有淡淡的清香, 混着笔墨, 极为好闻。

关于孟府的处置消息, 他的字龙飞凤舞。

我认得有些艰难。

杀人偿命,自然不必多说。

再加上欺君之罪, 孟府难逃抄家。

好在他之前做足了戏码,现在每日兢兢业业, 朝中大臣也不敢逼得太狠。

“听孤说要将孟清赐予齐鹤, 那些大臣高兴地胡子都快捋直了。”

我读到这一句,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唇角。

手指翻过一页。

却不是之前的笔迹肆意。

最后的这句极为端正,一笔一画似是刚刚习字,笔墨浓重。

看得我耳尖泛红。

“真真,孤要娶你。”

我将信笺仔细收好。

收了信,理应是要回的。

尤其娶你二字上还盖了他的印章,方方正正。

像一座山压在了我的心头。

总要说些什么,才是。

我挑了一张桃花笺。

笔墨饱满,正要提腕。

“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蓦然在我头顶炸开,吓得我手一抖。

刚刚才写好的几字,立马开出了墨色的花。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手忙脚乱的盖住信笺,有些心虚。

“因为你没回信,孤着急。”

他说得正经,眼角眉梢恍若东风拂过,温柔至极。

晃得我失神。

“想写什么?”

我被他稀里糊涂圈进怀中,除了耳尖不断覆盖的红意。

脑海一片空白。

被他握住的手,下笔豪爽。

一个硕大的好字,赫然浮于纸面。

眼看他要收回信笺。

我慌了,“等等。”

“陛下,我是孟家罪人,还嫁娶过一次。”

他要娶我,就要力排众议。

孟家的事,他帮了我。

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让他因为我再陷入这种境地。

我愁眉苦脸,他却乐开了花。

“真真,你信孤。”

他唇边的笑意绽放。

好似晴空映照山头雪,碧水波及万里春。

我瞧得发呆。

“好看么?”

他问得没脸没皮。

“好看。”

我答得没羞没臊。

反正我被他好颜色所惑也不是一两日了,在于此事,我甚是坦诚。

“那就盖章吧。”他声音轻颤,说得极为小心。

“盖章?”

我有些窘,“可我没有印章。”

“你有。”

他尾音上扬,缓缓欺身上前,将满满情意悉数喂进我唇舌之间。

懵懵懂懂又朦朦胧胧。

我不敢睁开眼,只好与他一起红了脸。

“冯丞相还在上书房等孤,孤一会回来。”

他轻轻咳了几声,瞧着我欲言又止,“你......你,记得等孤。”

我瞧着他不同于往日的背影,点了点头。

案桌上还放着他忘了拿走的信笺。

那硕大的好字,笔墨之间渐渐染上了羞怯。

原来,我竟然如此期盼。

嫁与他,长相守。

这几日宫里有些流言。

本不该被我听到,却还是让有心人千方百计送进了我耳边。

“姑娘莫要听这些不懂规矩的胡言乱语。”

一直随侍在我身侧的宫女面色沉静,悄悄打量着,记录着我的点点滴滴。

见我忧愁。

本该沉默的人还是开了口。

我知道这是他安排的人,流言我不介意,只是几日没见,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桌上是我刚刚画的人像。

初学画,鬼使神差之下,便将他那日的背影描在了之纸上。

“我只是......想他。”

最后两字被我咽在喉咙,只窝在花架下,细细数着与他一起种下的牡丹。

这一日时光悠长,我蹲坐在刚刚发芽的嫩蕊前,想起他送我花种的样子。

认真又执拗。

还非要亲手跟我一起种在窗前,那日阳光也如现在一般明媚,他微红着脸,

“真真,这是孤的家,以后也是你的家。”

他还说了很多,絮絮叨叨,像个老头子。

我记得不多。

唯一记在心里的,便是他要给我一个家,和他眼底星星点点的光芒。

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

他的国便是家。

家便是国。

我叹气,与家国相比,一个孟真又算得了什么。

冯丞相等人的意思,我明白。

明日是百花祭,他要外出与民同乐,昭显皇恩。

必然也是宫里守备最松的一日。

况且那些递消息的人,也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我怜惜地摸着嫩绿的新叶,将素簪悄悄埋在了一旁。

有它在这,我心中的难过会少一点。

他,终究不能是我一个人的。

而我,也该如早先打算的一般,散于天地,流于江海。

思他无门,只能一夜无梦。

既然再也无法得见,那我得将他牢牢记在心里才好。

以免日后相思蚀骨,却无处可念。

出宫的路异常顺利。

我被几个脸生的宫女带着,在悠长的宫墙中来回穿梭,终是站在了顺泰门外。

这十里长街,站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听说了吗,陛下刚刚......”

脚步越来越慢,怀中的信笺似有千斤重担。

我裹着一身黑色,被前来一睹圣颜的男女老少挤来挤去。

像是被命运捉弄,我一抬头就瞧见了他。

华衣白马,与身边红马之上的美娇娘谈笑风声。

男俊女美,登对异常。

那哒哒的马蹄不是踏在路面,倒像是一根根木桩狠狠踏在了我的心上。

“……原来都是假的。”

我苦涩的一笑,想起冯丞相托人递进启元殿的画像,已是绝色。

现在一看,尚不及真人十分之一。

亲眼看过,总该死心。

人群欢呼,我垂下头,掩住了满目泪光。

“姑娘,该走了。”

我点点头,与人群之中逆行。

再拐过几个弯,一辆马车赫然出现。

冯丞相掀开车帘,朝我招了招手。

他胡子花白,长得十分严肃。

“这世上可再没有比宫里更富足更有权势的地方。你当真舍得?”

我一上车,他就问了这个问题。

“舍不得。”我摇摇头。

万般富贵,不及他一人。

我舍不得,舍不得他为难。

冯丞相没有再搭理我,马车越行越远,我也没问他要带我去哪。

再差也就是黄泉路。

下车的地方是一处河湾,周围葱葱郁郁布满参天大树,花香阵阵,倒是个怡人之地。

我捏着怀里的信笺,朝身边不知怎么开口的冯丞相微微一笑,“大人,我会水。”

纵横官场三十年,见人无数。

一贯平稳的冯丞相明显有些惊讶,可还是很有礼数的进一步询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你得在我身上绑些大石块。”

我说得诚恳。

毕竟娘同我讲过,要走就要走的干净利落。

不麻烦别人。

“......”

冯丞相的眼神有些怪异,看我就像看傻子一样,不过他掩饰的很快,脸上立马又是一片严肃。

“姑娘身子骨弱,用大石块过于勉强。”

“可我水性真的不错。”

我着急,这人怎么说不通呢。

冯丞相也是没见过我这么轴的女子,胡子一抖一抖,仰天叹了几口气,才又将胡子放在指尖不断捋来捋去。

“姑娘,此处环境优雅,是块宝地。至于后面的事,全由姑娘的心意。”

“用不用石块,姑娘自行掂量便是。”

我听得奇怪。

却也没多问。

现在阳光甚好,我深深吸了口气,脚还未沾湿,就被冯丞相拉了回来。

“时辰未到,姑娘莫急。”

“时辰?”

我愣在原地,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多讲究。现在就挺好。”

“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

冯丞相这话似夸非夸,我正揣摩着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耳边忽然有人冲我大喊,“快救人,有人落水了!”

那人离我不过三步,喊得是声嘶力竭。

我沉默地看了看冯丞相周围的护卫,个个精壮。

而那人却独独冲我叫喊,见我不动。

被冯丞相眼风一扫,直接将我扛起,扔进了河水之中。

“扑通-”

才一入水,腰就被人一把揽住,华衣锦袍照在我头上,将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

他含笑抱我上岸。

刚刚还一脸严肃漠然的冯丞相已是老泪众横,“多亏了这位姑娘救出陛下,不然老臣怎么向先皇交代!”

周围的精壮护卫也全是喜极而泣的模样。

我沉默地看着他们奔走相告。

看着他还在滴水的侧颜晃了神。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

他温柔至极,嘴角止不住上扬,附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今天以后世人都会知晓,你是百花祭上救孤一命的天定之女。”

“真真,孤说到做到。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