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我眼皮一跳, 顾臻在宫里应该不会有事, 那便只有云音和他母亲。

他们是孟氏旧人。

依照母后的性子,必然不会完全不顾及手足之情,但父皇可就说不准了。

即便如此,叫我又有什么用?

我起了疑心, 别是那些漏网之鱼又生的事端, “是谁传的信?!”

“回太子妃,是公主。”

管事手抖的不行, 从袖里掏了几次才将信笺奉上,“公主还传了口信, 务必请太子妃速速入宫。”

信笺上的笔迹的的确确是出自念念之手, 可她笔划匆忙, 救命二字没头没尾,着实让人心中诧异难解。

看来无论如何, 我都得走一趟了。

这边才传了更衣梳妆,那边就已经安排好了马车。

好在太子府与皇宫并不算远,再加上马车疾驰, 很快便到了宫门。

就着宫婢的手,我极为稳重的下了车。

碧瓦红墙映在阴沉的天色之下,总让人有种无故的压抑。

面前便是福宁殿, 里面安安静静, 偶尔才会传出一两声叹息。

念念早就听见外面的动静, 出来的极快。拉着我就往大殿走去,“嫂嫂, 你来我可就放心了。”

“为何?”我蹙眉,再瞧念念的神色, 着实严肃。

一颗心立时好奇又紧张,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需得我来才算安心。

迈进福宁殿,皇后正斜倚在美人榻上发愣,她的气色更差。似是刚刚才与人争执完,堵了一堆的话在心间。

我低着头恭敬地行了礼,榻上犯愁的美人总算有些笑模样,“岁岁,此事还得你亲自出马,母后知道这次你受了委屈,也怪你父皇思虑不周,光顾着......顾着彻查开中一事,对自家人起了利用之心。”

“母后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也弥补不了你的心寒,可母后还是想请你看在臻儿的面上,好好劝劝他。”

皇后说得情真意切,我听得一头雾水。

“殿下他,出了何事?”

“嫂嫂,今日大哥随父皇秘密审问云音,不对是孟云之时,得知了父皇......父皇那天是有意放行。”

念念扯住我的衣袖,“大哥他生了气,就顶撞了父皇,这会正在御书房外罚跪思过。”

“他跪了多久?”外面天色越发阴沉,又是寒风凛冽。我心中疼惜,急急问出口,压根儿就没注意到皇后此时的神情。

“跪了有两个时辰了。”

念念没有回答,倒是皇后低低开了口,“他们子随父,骨子里的倔劲一模一样,臻儿过往从未急过眼,今日却是为了岁岁之事,与他父皇吵了起来。”

我坐立难安,可心中又有些甜蜜。

原来他真的不知,原来他也真的是将我放在了心上。

“还请母后再替殿下求求情,今日天寒地冻,着实不易在外长时间罚跪。”

我伏在地上,亦是说得真真切切,“况且出府本就是岁岁自己的主意,自是怨不得任何人,我这就去劝劝殿下。”

“岁岁真是个心善的孩子。”

皇后示意念念扶我起来,脸上的神采比起刚刚不知精神了多少,“看来岁岁也跟本宫一样,将臻儿放在了心中。”

她拍了拍我的手,点头道:“那咱们婆媳便各自劝劝自己的夫君,臻儿虽然不大听本宫的话,可只要是岁岁说的,想必自然能入得了他的耳,温得了他的心。”

就连念念也在一旁附和道:“没错,大哥把嫂嫂放到了心尖尖上,嫂嫂说得话他一定会听。”

“......”

我接不上话,只勉勉强强挂着笑脸,心早就飞去了御书房外,也不知他得冻成什么样。

从福宁殿出来,我脚下走得飞快,连握在掌心的手炉都沁出了一层水雾。

跟在身后的宫婢、内官各个屏气凝神,快到御书房,我却顿住了脚步。

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怪。

母后素日里在宫中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父皇宠之爱之,哪里可能会不听劝。

“太子妃?”身后的内官微微上前半步,问得谨慎,“可要通传?”

穿过这道门便是御书房。

我摇了摇头,“你先去取些活血化淤的药膏来。”

内官领命低头后撤,我轻轻抬脚,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了顾臻,他冷着脸,正跪得笔直。

听见脚步声也只是动了动耳,连眼神都没转过来半分。

“你......”想问的太多,可对于问题的答案,我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闻及我的声音,顾臻抬脸,满是诧异,“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来了?!”

是啊,天寒地冻的。他身上连个大氅也没有,只穿着冬衣又跪了两个时辰。

滚烫的心似是被人一把扔进了冰雪之中。

心疼得的无以言表。

我咬了咬唇,在他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抚上顾臻冻得发青的面容,“自是来看看我的夫君,我担心他。”

“放心,我自小习武,身子强健,绝不会咳-咳-”

接连好几声咳嗽,必是受了寒。

我心中更急,才利落地解开大氅,就被顾臻重新系好。

“不用。”

顾臻紧紧攥住我躁动不安的手指,“我是男子,皮糙肉厚抗冻,大氅你好好穿着,若是你病了,我会心疼。”

“难道你病了,我就不心疼?”我不甚满意地嘀咕了一句。

顾臻耳尖,冻得发青的脸悄悄变得红润。

我没注意到,只是把手炉偷偷塞进他的手中,“你先暖暖。”

“对了,父皇可在御书房?”我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往书房里瞥了一眼。

“父皇此刻不在书房。”顾臻皱眉,“你不是从福宁殿里来的吗?”

“嗯。”

远远停在身后的那些宫婢、内官,可都是福宁殿的人。

顾臻还要再问。

我绕到他背后,伸开手臂将他宽阔的肩背紧紧抱住,反倒让他浑身一抖,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样是不是暖和多了?”

反正宫规严格,那些宫婢、内官绝对不会偷看,况且父皇也不在御书房。

我便大胆了一回,将冻成冰块的顾臻死死抱住,

“岁岁。”顾臻的耳背发红,我贴在他后背,他的声音从胸腔穿了过来,好似空谷回声。

“嗯?”

“你什么时候知道......”

顾臻顿了顿,“知道出府是有人故意放行的?”

“碰见念念身边的嫫嫫,我只是怀疑。直到遇见兰姨与许知平,我便确定了。”

“那你有没有怪我?”他低下了头,握住我伸过去的手指摩挲着。

不知情时,的的确确怨过他,怨他低估了我的一片真心。

可现在,却是我少看了他的情意。

“你并不知晓,我为何要怪你?”

“是因为我,你才会身犯险境。”

顾臻的声音发闷,“岁岁,你是不是以为我与你说得那些情话不过是过眼云烟,算不得数的?”

我沉默。

在这之前,我的确不曾肯定他的真心有多少。

顾臻听不见我的回答,更加失落,“你可知道念念给我那封信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你考虑了所有人,甚至于婉婉、姚黄,唯独没有考虑我。只留给我三个字,便将我放下的干干净净。”

“岁岁......”

我知道他的委屈,也知道自己太过于想当然,只乖乖赔了罪,“我错了。我只想尽一份绵力,尽快了结此事,毕竟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你的生辰,理应欢欢喜喜而不是提防度日。”

“况且我真的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我怕。”

“怕什么?”顾臻微微侧脸,问得一本正经。

天色越发暗沉,风向突变,将盖住我们二人的大氅吹开。

我吸了口气,与顾臻重新整理好大氅,才认认真真道:“怕我真的遭遇不测抑或是途中丸药发作不治而亡,信上说得越多,你自然会感念我一片诚意,心生自责,反倒不易走出。”

手指被顾臻用力的捏住,我靠在他背上,哀伤道:“可若是我留下的字越少,你便有理由埋怨我,不论是说我薄情也好,骂我不守妇道也罢,这样怨着怨着,也就淡了心断了情。”

“你!”

顾臻气结,“我不需要你这般用心良苦,你只需好好呆在我身边,忧国忧民的大事全权由我来操心,你只需念着我,守着我一人。你若做不到......”

“嗯?”我抬眼,好奇他的下文。

顾臻耳背更红,又一股寒风吹来,把他的话也吹得断断续续,“唔......守着......孩子与我,也好。”

孩子?

面上烧红也不过是瞬间,我收回手在他背上轻轻捶了一下,“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早啊?”

“怎么会早,我听说此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许太傅家昨个又添了新丁,到时候我让知平好好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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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了叶的苍天榕树后,帝后相依,也不知在此处听了多久。

“有意放岁岁出行一事,的确是孤错了。”

皇后叹了口气,狠狠白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也就是岁岁那孩子心眼实,运气好。若真有什么不测,我看你怎么与臻儿交代。”

“那可是他心心念念十多年的姑娘,好不容易捂热了心,差点儿被你一次送走!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当人家爹的?!”

皇后越说越来气,提起裙摆狠狠往身边人的玄色鞋面上踩了一脚,“就是你不心疼臻儿,也该怜惜一下独自拉扯岁岁的林大人!”

“真真莫急,孤知道错了。孤也没想到密道会突然塌陷,此事是孤思虑不周,理应赔礼。”

“那臻儿要求的事,你是准备答应他了?”皇后脸色这才缓和许多,瞧着不远处那一对小儿女笑出了声。

“便是他不说,孤也有此打算。”

“那他们呢?”

此处毕竟风大,不易久站。皇后躲在身边人的怀中,指了指同样在风中瑟瑟发抖的一对小儿女。

“传孤旨意,免去太子大不敬之罚,并允他所求之事。”

他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喜欢宠着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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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官传了口谕,又将厚实的大氅呈上,笑得温和,“殿下与太子妃受寒多时,娘娘特意嘱咐了太医包了几副祛除风寒的草药,不过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便不留殿下与太子妃在宫中用膳。”

“我们还是去看看母后吧,今日她脸色极差。”

我知道顾臻也想去福宁殿看看究竟,但碍于父皇也会在母后身边陪着,而他又刚刚受过罚,自是不愿说出口。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说得可怜。

“况且刚刚我也没有与母后好好说上几句话,你就当陪我,怎样?”

话音刚落,顾臻似模似样的沉吟了半晌,为难的点了点头。

内官在前面引路,我偷偷瞧了瞧顾臻,那双桃花眼中全是紧张与不安。

与我相握的手指也微微发颤,想必是担心今日之事气坏了母后。

还未进殿,就听见念念的声音,“二哥,你真的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