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三年

暮色四合, 小院门口的檐下点起了灯。

钱章穿着六品太医的太医服从马车上下来,心还微微有些发颤。他脚步飞快,低着头走在赵禄身后, 看着面前的小院,心下活络起来。

之前他就想着巴结姜世子,只是无奈一直没有机会。今日也是上天眷顾他,恰好永昌侯的人急匆匆的过来请太医,刚好被他碰上了。

之前在东宫他有过一个机会, 当时他没珍惜,被一个新来的小子给捷足先登了。

这段时日正后悔, 如今姜世子的事又落在他头上, 上天可当真儿是眷顾自己。

“太医, 快些!”赵禄在前面带着路,一路小跑的恨不得自己生了翅膀飞起来。

好不容易这才安静两日, 他还以为这两主子已经和好了。日后就琴瑟和鸣,恩恩爱爱。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日子也好过。

哪里知道这一转眼,姑娘便对着自己来了一下。簪子刺入了胸口中,雪白的寝衣上全是血。

对自己也太狠了些。

赵禄想到刚进去时, 世子爷那眼神, 他便手脚都在颤着,整个人都在哆嗦。

“太医,待会儿你进去的时候当心些。”

到了门口,赵禄忍不住嘱咐:“什么都不要看, 只治病就行了。”

“把里面的主子治好了, 日后少不了有你的好处。”

钱章心中一喜,跟着赵禄进去。刚推门跨进屋,迎面对他就扔来一个花瓶。

正对着他的脑袋。

钱章脚步一颤, 花瓶在身后碎了,听着那声响他膝盖一软差点儿就跪下。

赵禄赶忙抬手拉了他一把,拽着钱章就往里面走:“太医,快些。”

钱章的帽子都差点儿掉在地上,来不及扶。被赵禄拽着往里屋走去。

屋内,姜玉堂转身扔了烛台:“让她去死!”

钱章听了那狠厉的声响,双膝一跪,帽子掉在地上滚得老远,彻底捡不回来。

“属下叩见世子爷。”

“太医。”赵禄拉着太医往里面走:“ 病人在里面。”

“不准给她治!”姜玉堂狠狠地一吼,面色阴沉到恐怖。他身侧的桌椅已经被的尽数都坏了,奴才们一个个跪地远远儿的头都不敢抬。

“世……世子。”钱章不敢走了,恨不得今晚自己从未来过这儿。

“太医,你快随我过去。”赵禄都顾不上违背姜玉堂了,拉着太医就往里走。

身后,噼里啪啦的声响又是一通,钱章跪在床榻边,膝盖直都直不起来。

刚靠近床榻,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就冲入鼻间,张婆子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屋子里全是血腥味。

“姑娘,太医来了。”赵禄弯腰站在床榻边,道:“您让太医给您看看。”

伤的这样严重,又是胸口,若是当真儿出了什么事,只怕是要了世子爷的命。

“姑娘,您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啊。”赵禄弯着腰劝,可里面的人却就是不肯松口。

“我……我不看太医。”虚弱的声音中提不去一丝力气。沈清云躺在床榻上,额间汗水淋漓。

“姑娘……算是奴才求您了。”

沈清云的性子太烈,自个儿对着自个儿都能下手。赵禄不敢逼她,只好好声好气的劝。

屋外的人不知是不是听见声响,大喊了一声:“她不愿意治就不愿意治。”

“是她自个儿想死!”

姜玉堂气急败坏,怒喊着,声音里都能听见咬牙切齿!

钱章瞧见这一幕,心都在颤。

他这是来治了个什么祖宗?要是人有个三长两短,他怕是也不用活了。

“姑娘,算是奴才求您了。”赵禄跪在地上磕着头,膝盖磕的啪啪作响:“您要是死了,这一屋子的奴才都不用活了。”

“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奴才,救奴才一命。”

沈清云躺在床榻上,汗水疼的她浑身都湿透了。刚好一些的面上惨白的厉害,连着面容都疼的开始扭曲。

“你……你跟他说…… 让他放了我。”

赵禄磕头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还已脸无措。

姜玉堂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掀开帘子看着她 ,阴沉的脸上像是能滴出水来,一双眼睛红的可怕。

“你做梦!”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目光恶狠狠地:“让我放了你,你倒是不如杀了我。”

姜玉堂手里拿着她刚刚用来刺下去的簪子,此时那簪子上鲜血淋漓。

他将簪握住她掌心里,对着自己的心口:“你来啊,往下刺啊。”

“你不是会刺人吗?用力杀了我。”

“我们两个一块去死,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他手腕带着她用力,簪子已经刺破了衣裳,马上就要刺到骨肉中。

赵禄连着钱章等人在外面不停的磕头。

沈清云看着他那决绝的模样,知道他说的是真话,手腕一松,簪子掉了下来。

她看着他的脸,数不尽的无奈与连绵不绝的后悔:“我欠……你一件事,这一刀……是我……自作自受。”

当初,若不是她把他当做替身,贪恋那一点温暖。沉迷在那张相似的脸中无法自拔。

他们今日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闭上眼,她又怀疑,当初她若没看见他的脸,她还能活到现在?

如今她恨得姜玉堂囚住自己,可一切又是有因有果。是她自己作的孽,她清醒过来就想一走了之,又哪有那么容易。

“是我……对不住你。”沈清云闭上眼睛:“这条命……还……”

“是你对不住我。”姜玉堂站在那儿,飞快的将她要说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你要是死了,我便跟着你去,到时候你就算到了阴曹地府,生生世世你都欠我的。”

姜玉堂站在原地,看着床榻上沈清云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的心口似是被人一手捏住,痛的说话声都困难。

他所有的自负与骄傲,再多的自尊与手段,如今看着这人都只剩下满满的无力。

“让我立即放你走,我做不到。我没你那么有本事,能把感情收放自如。”

“先医治吧。”姜玉堂闭着眼睛,只觉得心口再淌血:“我早晚有一日会放了你 ,总不会真的看着你成为一具尸体。”

床榻边,那握住床帘的手总算是松了下来。

赵禄立即挥手,让太医过去。

钱章早就吓得要尿裤子了,颤抖着走进去,头也不敢抬。

当晚,小院的灯火亮了一个晚。

姜玉堂便站在廊檐下守着,夜晚的凉雾打湿了他的衣袍,他一直看着里面,直到灯火熄灭,屋子里的人走了出来。

“世子放心,人平安无事。”

他过后好久才点了点头,喉咙里吐出一个字:“赏!”他说完就往外走,赵禄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扭头便要跟上去。

抬眼却是愣住了,世子立在冷风中,从背影看过去是前所未有的落寞。

***

沈清云昏睡了两日才醒,之后又养了半个月才能下床走动。

姜玉堂这段时日一直未曾来过。门口守门的侍卫还在,千金每日的鹌鹑永昌侯也是见天的送。

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

对了,还有千金捡来的那只鸟长大了,羽毛长起来,模样好看了些,倒当真儿是只鹦鹉。

这只鸟与千金整日一起吃一起睡,脚好了之后,沈清云也想过放它走,只它在天空打了个旋,又飞了回来停在了千金的脑袋上。

千金要伸爪子挠它,又挠不到,气的尾巴都竖起来,鹌鹑都少吃一只。

可沈清云瞧的出来,它是高兴地,便就继续养着。

但除了这些,她心中却是暗暗着急。那日她在昏睡中,分明听见了。

姜玉堂说过,要放她走。

可惜的是,他却一直不来。

这日,张婆子端着托盘过来,这么多白貂毛该如何是好。

这白貂毛是那日他亲自送来的,本说要给她做一件披风,可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张婆子也是见今日天气好,拿出来问问她。

沈清云看着那一托盘白貂毛却是出了神,南疆奇冷,一到冬日虽不下雪,可却有刺骨的寒。

她幼时体弱,一到冬日便气血不足,冻得不敢出门。

后来,有人专门去了一趟雪山,就为了猎银貂给她做一件披风。

雪貂难寻,那时又是在冬日,他单枪匹马独自前去,一天一夜才回来。

当时,她不觉得欢喜,只觉得心疼。

她之前从不指望有人心疼自己,天塌下来她也只有她自己扛。

后来,他伸着冻僵的手朝她笑时,她才知道,这世上当真有那么一个人,能成为你的喜怒哀乐,成为你所有后盾。

从此以后旁人做的再多,也再难浮动她的心弦。

“收着吧。”沈清云道:“这东西难得,我不能要。”

心意尊贵,她欠姜玉堂的太多了,如今已经不能再欠下去。

沈清云又等了几日,姜玉堂在一个雨夜踏着雨雾走来。

他站在廊檐下,收着油纸伞,看向沈清云的眼神平静又陌生。

沈清云手中的医书放下,垂眸看他。两人跟着雨帘,分明近在咫尺,却又感觉无比的陌生。

“身子好些了?”

他走进来,衣袍下还滴着雨露。长靴落在沈清云最远的位置,便坐了下来。

“是。”沈清云点了点头:“好多了。”

“你那日说要我放你走,还后悔吗?”他坐下来后,便收回眼神没再看她。

沈清云都:“不后悔。”

他轻笑了一声,似是对这个回答并不诧异。张婆子送来茶盏,他低头抿了一口,道:“我可以放你走。”

没等沈清云开口,他又道:“三年。”

“三年后,我放了你,也算是放了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柿子:我三天就后悔!!

加更章,啵啵感谢宝子,千金去亲亲(づ ̄3 ̄)づ宝子破费!感谢在2021-11-08 23:30:31~2021-11-09 02:2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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