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水从回忆中抬起头来，望着饭桌上的三人。顾瑀哲大口吃着饭，似乎上了一天学真的很饿了，顾池不时给他夹点菜，看他吃得急了，还给他盛了一碗汤，递过去疼爱地说：“喝点汤。”

顾瑀哲连筷子和碗都没放下，就着顾池的手喝了一口，然后龇着牙说：“烫。”

顾池将汤端回来，用汤勺搅了搅，等热气散得差不多了，才又递过去，顾瑀哲接过一口气喝了。江倩兮低着头默默地吃菜，不时地看一眼顾瑀哲，在想如果当年她和顾池有孩子的话，会长成什么样呢？

他会像这个男孩一样，有教养又阳光吗？

江倩兮苦笑一下，觉得自己想这些其实挺没必要的。周南水打开酒瓶盖，给江倩兮倒了一杯酒。顾池在边上看着白酒的深度，还不到一两的时候就说：“够了。”

周南水立刻收起酒壶，也没多说，举起杯子对江倩兮说：“走一个。”

江倩兮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仰头将一杯酒喝掉了。顾池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只是看了周南水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赞同。周南水不再劝酒，自己喝了两杯。一顿饭没有酒也没有什么话题，又有赶着去培训班的孩子，便吃得很快就结束了，也许还没半小时吧，四个人就站在饭店门口。顾池转头看着江倩兮说：“上车吧，我先送顾瑀哲去培训班，再送你回去。”

江倩兮看着他，眼神有些沉重，声音闷闷地说：“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顾池说：“你不认识路。”

江倩兮道：“就是不认识才要自己回去，我不能总是不认识路啊！”

顾池看着她不说话，江倩兮也固执地站在那边不动，已经上车的顾瑀哲奇怪地看着他们。周南水看着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上前一步道：“我送她吧！”

顾池看了他一眼，周南水笑了笑：“放心，我肯定把她安全送到家。”顾池看着一直低着头的江倩兮道：“我一会儿去看你。”

“不用了。”江倩兮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拒绝道，“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顾池握紧双手，想上前和江倩兮说些什么，却听见顾瑀哲在车里叫：“爸爸，快点，上课要迟到了！”

顾池停住向江倩兮走过去的脚步，回头看了看顾瑀哲，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转身上车。司机发动了车子，车子路过两人身边时，他降下车窗望着江倩兮说：“到家给我打电话。”

“好。”江倩兮低着头轻声答应道。

“麻烦你了。”顾池又对周南水道。

“您太客气了。”周南水说。

顾池说完又看了江倩兮一眼，才开车离开。江倩兮这时才抬起头来看着远去的车子，眼含泪光。

“你可别哭，我不会安慰女人。”周南水在一边说。

“谁要你安慰。”江倩兮已经一脸泪水，有些气恼地抬手用袖子一把抹去。

“不过，确实应该哭，这么好的男人，莫名其妙地就让给别人了。”周南水玩着车钥匙，按开车锁，有些漫不经心地嘲讽了一句，“我要是你，我也哭。”

“闭嘴，你知道什么？！”江倩兮有些生气地说道。

“反正知道得比你多。”周南水说完率先走到自己的车边，打开车门坐进去，关上车门等着江倩兮上车。

江倩兮皱了皱眉头，追上去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问：“你知道什么？”

“顾先生的事啊！”周南水发动车子，轻声道，“他也算我见过最痴情的男人了。”

“虽然现在生了儿子，但是当年他对你的爱还是挺让我感动的。”周南水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年少的时候还在想，我长大以后有没有可能会像他那样爱一个人。”

“等我长大了才知道，那太难了，我是不可能做到的。”周南水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一个女人离开我，别说十年、二十年，我连一天都不会等她。”

“他也没等我多久啊！”江倩兮难过地说。

“至少他等过。”周南水缓缓地说出了他认识的那个顾池，在他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顾池……

那个善良的顾池，那个深情的顾池，那个忧郁的顾池，那个年年在找寻她的消息的顾池，那个一直心存幻想等待着她的顾池……

江倩兮是哭着下车的，哭得特别丑，是周南水见过哭得最丑的女人，眼泪鼻涕流得面目模糊，可是却让他觉得很真实。她痛哭的样子，居然让他那恨了很多年的心微微有些软了。

其实他们确实也很可怜，也许过去的二十年是被留下来的人在痛苦，而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是失去亲人和爱人的他们在悔恨、在痛苦，在一个个深夜里像江倩兮那样，哭得那么丑。

周南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有些酸了。他抬头使劲地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气，将车停好，进入电梯，按下自己家的楼层，电梯门打开，只见自己家门口放着一个保温饭盒。

周南水看着这个饭盒抬脚踢过去，打开房门进家，家里一片漆黑。他打开灯，静默了半晌，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并没有。他又转身打开门走出去，看着倒在楼道里的饭盒，沉默了半晌才弯下身去捡起来，单手拎回家里放在餐桌上，一步一步地打开外面包裹着的布，旋开保温盒的盖子，露出里面满满的糖醋排骨。他眨眨眼睛，抬手抓了一块起来塞进嘴里，咀嚼了两口，又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咬着咬着，忽然捂住眼睛“呜呜”地哭了出来。

他哭了一会儿，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将桌上的保温盒收拾了一下，转头用力地扔进了垃圾桶。这迟来的甜味，他不需要。

他说过，他不会原谅的，永远都不会。

江倩兮哭累了之后，坐在卧室的飘窗上，望着窗外的夜景发呆到黎明。天色微微亮起来的时候，她听到门外开门的声音，声音很轻，但是她还是听见了。那人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旋开她的房间的门，偷偷往里看了一眼，见江倩兮呆呆地坐在那儿，朝他笔直地望来，吓了一跳：“今天起这么早？”

“你起得也很早。”江倩兮声音哑哑地说。

“我要送小哲去学校上早自习。”顾池看着她说，“我买了早餐过来，要吃吗？”

“好。”此时的江倩兮不忍拒绝顾池的任何话，乖顺得像个迷茫的孩子般从飘窗上站起来，跟着他走到餐厅吃早饭。

顾池的早饭买得很简单，只是普通的包子、稀饭。他招呼江倩兮先吃，自己去厨房给她煎个荷包蛋。江倩兮望着他熟练的身手，轻声说：“你现在什么家务都会做了。”

顾池笑：“都这个年纪了，这些事还能不会做吗？”

江倩兮没回答，低下头喝了一口稀饭，心里想着如果自己一直和他在一起，应该不会让他做饭的。她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他撒娇的话她也舍不得逼着他做家务，他在她心里就是个连手指都美得恨不得握在手心里好好珍藏的人。等他到这个年龄，她会让他变成一个离开她就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的老男人，然后陪着她一起变老，一起白发苍苍。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会做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曾经历过的人生里，他被别人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改造成了这样利落又勤恳的顾池。

顾池将煎好的鸡蛋放到江倩兮面前：“吃吧，吃完我送你去上班。”

“谢谢！”江倩兮轻声道谢，沉默地夹起鸡蛋来吃完，味道不错，挺嫩的，又不生，也没煎煳，“挺好吃的。”

顾池听到江倩兮的表扬，笑了一下道：“好吃我以后经常给你做。”

江倩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她自从听周南水说那些事后，想到顾池那些年找她的日子，就很心疼，很难过。

真的，她忽然原谅他了，即使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可他是顾池啊，是她最喜欢的少年，交托一切的老公，是自己的初恋和最爱。她知道他也是真切地爱过自己，等过自己，为自己疼过、痛苦过的，她就原谅了。哪怕自己现在真的很难过，她又会想，还好还好，他只是难过了那么几年，如果他一直这样痛苦地等着一个莫名其妙失踪的人，那是多么悲惨的人生啊！

她不能为了自己心里高兴，就要像要求圣人一样要求他。

其实顾池还是很爱她的……

他还是很爱她的。

江倩兮一想到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一个很爱她的人，就又一阵阵心如刀绞。她难过又庆幸，这种复杂的心情过了好久都无法消化，只能化成眼泪默默流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