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陪抄 [VIP]

叶煦将那卷经文递过来时, 夏霁的表情明显凝滞了刹那。

皇后此人若是在现代,必然也该是个知名的古代文化研究学者。

叶煦的手依然悬在半空之中,夏霁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看了自己一眼, 而后略微颤抖地接过了这卷经文。

“皇后娘娘担忧尹清枫安危, 这三日将在帐子中吃斋念佛, ”叶煦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同情, “她也不想让你和陆良媛闲着。”

夏霁边听他说着,一边翻开了经文。纸页上写着干净整洁的簪花小楷, 复杂的内容和没有标点的行文叫人眼花了一瞬。

看字迹和纸张,这大抵也是皇后抄写好的复本。

但这字数着实是有些骇人, 夏霁稍稍估算了一下,按照她的速度抄完全本大抵需要三十天——

“你确定你没拿错吗?我怎么觉得这经文比上次的《女诫》还要厚?”夏霁声音略微颤抖。

叶煦视线在经文上稍稍流连一阵,而后缓缓抬起,眸底几分同情:“陆良媛拿走的那本比这个还要厚,你已经算走运了。”

他话落的当晌,夏霁的脑中又回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抄写《女诫》的经历。她在蓬莱殿熬了将近两天, 抄了大概二十遍, 写出来的字才勉强能看。

倒是不知这三天内,她夏霁又能将这经文抄几遍。

头痛。

夏霁扶着额头, 极为小心地看了叶煦一眼,用征询的语气试探道:“那个······我能不抄吗?”

叶煦浅色的瞳望了她半晌,高挺鼻梁之下的薄唇抿了抿,轻轻哼出一声笑, 而后摇了摇头。

显然不行。

似是见她表情太过哀戚, 叶煦劝道:“其实你倒也不必如此困扰, 对于皇后来说, 抄经文只是为了表达虔诚的一个形式,只要让她看到你的虔诚,质量好与劣全然是无所谓的。”

“可是在皇后的眼里,质量的参差和诚信与否是成正比的。”夏霁扶额道。

叶煦罕见地沉默了。

倒是有几分道理。

他站在原地兀自静立半晌,脑中百种思绪飞闪而过,却没有任何一种妥善解决的方案。叶煦还记得夏霁抄《女诫》时抽筋拔骨的模样,还有那实在不忍直视的毛笔字。

头痛。

正当他百般无解时,夏霁已然挣扎站起身,他有意去扶却搭了个空,紧接着就看见夏霁瘸着一条腿走向小案。

经文躺在桌案上,夏霁盘腿坐在蒲团上,却是开始研墨了。

“你需要回去复命吗?”夏霁抬头看了他一眼,忽地做双手合十哀求状,“记得帮我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拜托拜托。”

墨香缓缓沁入鼻息,夏霁复又哀叹一声,再抬头时却看叶煦依旧站在那,竟是没有离开。

“叶煦?你不回去吗?”

“皇后让我在这看着你,”叶煦缓步上前,亦学着她的模样坐了下来,“我帮你研墨吧。”

言罢,他伸手探向墨块,却不小心触到了夏霁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她食指冰凉,叶煦小小怔然,终是化开了一句:“抱歉。”

夏霁根本未放在心上,她小心将砚台往前推了推,叶煦见状接过墨块,便听夏霁道:“我手有点发僵,写出来的字可能不好看,你多见谅。”

叶煦动作一顿:“虽然这二者之间是有关系,但是这道理在你这好像不太适用。”

夏霁全然未察这话外之意,倒是过了半晌她才愣了愣。这人刚才是骂自己了吧?

却见叶煦神色如常,连看也未看她,夏霁咬了咬后槽牙,生生忍下了这句嘲讽。

祖国的花朵。

她忍。

夏霁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时已是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她回忆着拿毛笔的姿势,而后小心将手指一点一点放了上去,就这么过了半晌,狼毫终是蘸了蘸墨汁。

略微豪放的字体落于纸上。

第一句话她认识。

第二句话的后几个字不认识。

夏霁抿了抿唇,硬着头皮抄了下来。若是换作寻常的古文,她还能连蒙带猜读出个大概的意思,可换作经文,夏霁全身的本领无处施展,终是只能做着照葫芦画瓢的工作。

大抵一刻钟后,叶煦研墨的动作稍稍停了下来,屋内笔墨沙沙声不断,坐在自己对面的夏霁一派认真投入的模样,纵使字迹不堪,但这份耐力倒是让人敬佩。

不过转念一想,她这大抵也是迫不得已。

毕竟皇后此法,相当于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纵使夏霁心中有千百个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抄下去。

叶煦默然,倒是希望那尹清枫能够快些回来,如若不然,夏霁可真是有够难熬的。

正当此时,门外忽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夏霁抽神而出,和叶煦齐齐向门口望去,琼玉入内,一阵饭香扑鼻。

此情此情,倒是让琼玉小小怔愣了一下。

“承徽,叶总管?”琼玉有些吃力地端着托盘,盅里的汤汤水水沉得她手臂发酸。

叶煦率先站起身,上前接过,琼玉一瞬如释重负。他的手很稳,盅里的汤汤水水亦没有洒出分毫。

琼玉行礼:“多谢叶总管。”

“举手之劳,”他去唤夏霁,“别写了,过来吃饭吧。”

正当此时,琼玉回神后忙顺着叶煦的视线去看,便见夏霁一脸的苦涩与生不如死,她缓缓扶着腿站起身,闻着饭香坐在桌边,急不可耐地饮了一口汤。

“这饭堪比及时雨,再晚来一会我就饿死了。”

“承徽,这是······”琼玉疑惑道。

叶煦坐在夏霁对面,看着鼓着腮帮子的夏霁,想她也没有空闲说话,便替她答道:“皇后娘娘担忧太子殿下,便送来经文,特允承徽与良媛二人抄诵,为殿下祈福。”

琼玉惊愕半晌,伊承徽不识字的事情可不是什么秘密,皇后娘娘却叫她抄写这些东西,这不是为难人吗?

“承徽,可有什么婢子帮得上的?”

夏霁飞快吞咽着口中的食物,终是得了闲说道:“不用,你到饭点帮我端饭就行了,这东西一般人大抵都承受不住——”

正当琼玉还欲说些什么时,叶煦眸底飞快闪过一抹亮色,他问道:“琼玉,你可读过书?”

闻言,琼玉脸上几分难堪,她自小便被送进了宫里,别说读书了,连学堂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夏霁亦察觉到琼玉的几分难处,但她相信叶煦如此不单单只是为了揭人伤疤,故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叶煦,你想做什么?”

叶煦走到桌案前,唤琼玉过去。后者依言走至桌案前,便眼看叶煦递来狼毫,道:“你写几个字我看看。”

“写、写字?”

“倒也不是写,”叶煦补充道,“你照著书上的字,先抄几个。”

琼玉面上几分难色,却看伊承徽已经放下了碗筷,站在叶煦身后投来好奇的视线。承徽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仅仅一瞬后眸底便一片鼓励与温情,倒是让琼玉稍稍放松了一些。

“那婢子便试试——”话落,琼玉颤抖着蘸了蘸墨,而后小心记着第一个字的笔画,抄在了一张干净的纸上。

几个字过后,叶煦叫了停。

琼玉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谨慎地去观察叶煦的表情,可对方眼底几分喜色,就连伊承徽也是喜不自胜的模样。

叶煦将夏霁与琼玉所写的纸张做了个对比,阳光透过宣纸,二者的字迹虽不完全相同,但却几分相似。

都是格外粗犷。

“你看,此法可行?”叶煦转身,眉眼之间含着几分笑意。

夏霁接过纸张,仔仔细细对比了二者之间的区别,脸上凝固的笑意逐渐扩大,澄澈的眸底几分熠熠:“可以诶,这样的话效率可能更高一些——”

话落,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恳求:“就是可能要麻烦琼玉了。”

饶是琼玉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了这二人的意思。但她仍有几分疑惑与忧虑,一是不知疑惑叶总管何时与承徽如此交好;二便是担忧东窗事发时,他们几人会受到何等惩处。

但看这二人却没有这么多的顾虑。

叶煦又搬来一张小案,琼玉跪坐在蒲团上抄着经文的第二卷 ,夏霁继续着刚才的工作。

叶煦先是帮这二人分别研了墨,又将夏霁吃剩的饭菜端了出去,待屋内恢复整洁之后,叶煦看了看已经被拆散开的经文,没有过多犹豫便拿起了第三卷 。

夏霁望去:“你怎么了?”

叶煦动作未停,落座研墨提笔:“帮你抄,虽然字迹可能不太像,但我尽力写得放肆一些,也总好过你们二人受苦。”

屋内寂静半晌。

夏霁却是迟迟未落笔。

望着无比认真的叶煦和琼玉,她几欲感动到落泪,从前抄《女诫》时自己还是一边抄一边骂娘,没想到这才过去不久,已经有人心甘情愿陪自己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计了。

她夏霁何德何能。

不行,自己不能辜负这二人的辛苦。

她飞速回神,狼毫落于纸上,虽笔下的字迹不太美观,但因为有这二人的陪伴,仿佛抄写古文也不再是什么难事。

但愿领导夫人能好糊弄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