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

叶凉臣拖着疲乏受伤的身躯,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半道上见了许多府中的下人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指指点点,也有的见着这个半大却瘦骨嶙峋的孩子心有不忍,但也只能摇了摇头叹息走开。

一等国公府,府邸占地宽阔,从最东边的荣景院,到叶凉臣西北角的小院子,中间隔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毕竟老太太厌恶他,自从他爹把他送回来,老太太就把他扔得远远的,自然不可能让他在眼前晃荡,招人厌烦。

他就那么低着头,沉闷的往前走。

从开始时而能在路上见到几个仆人,再到后面基本杳无人烟了。

经过一个破旧的戏台子,再经过一个几乎荒废的水榭,水榭旁边一个不大的湖里水草疯长,显得湖底碧绿而幽深。

湖边还有一个被风雨璀璨,红漆斑驳的凉亭,石桌石凳上沾满了灰尘,可见是长久没下人过来打扫了。

水榭尽头,小径越发狭窄,因为人迹罕至,以至于两边的野草都要爬到了路中央。

叶凉臣踩过那些杂草,走到尽头,就可以看到一个光秃秃的院子,周围一棵树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花草点缀。

虽然破落,但门头上也正经挂了三个大字,“恨水院”。

他在破旧的木门前站了半刻,直到听见里面咳嗽声传来,一声急似一声。

他才推了那院门急步进去,走进旁边的那个小房间,担忧道。

“阿福,你好点没有?”

两条长凳架起的一块木板上,躺着一个人,他朝门口看过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这明显是中了毒的症状。

“咳……少爷,我……我觉得好多了,你不必担心,咳……”

叶凉臣正要过去扶他,那人迅速避开,抓住自己脱在一旁的衣服,捂住嘴咳出一滩乌血。

叶凉臣沉默的看着,紧咬着牙,却无能无力。

因为大厨房分给他们的吃食越来越少,从原来的米饭,到如今的粥,再到后面都只剩下汤汤水水,粒米可数。

二人逐渐食不果腹,越发艰难。

阿福因为偶然见到后花园那边的树林子里结了野果子,为了充饥,昨日独自一人去摘果子,结果被树上的蜘蛛咬了一口。

回来的时候,他跟没事人一样,还将果子洗了给叶凉臣先吃,谁知到了晚上,竟然身体发虚倒了下去。

后来逐渐的咳嗽,频次加重,然后咳出乌血,嘴唇发紫。

叶凉臣一问才知道,他被蜘蛛咬了,也猜到了咬阿福的那蜘蛛恐怕有毒,他急忙想要去请大夫。

他找到叶府张大夫的住所的时候,可那仆人告诉他,张大夫被请去给府里小姐看病去了,让他等一等。

谁知,叶凉臣站在张大夫的门外,一等就是一夜。

当仆人早上开门,看到一个孩子还站在外面的时候。

无奈道,要是急症这么等也不是办法,小姐那边听说病得很重,更加没有功夫救你们这些低贱之人了。

奴才的命哪有主子的金贵呢!头疼脑热的还能熬一熬,其他的还是自求多福吧!

那人又提醒叶凉臣,要是手里有些碎银子,不如去贿赂一下门卫,让他们私下放你出去或者让他们从外面找个大夫。

可是,叶凉臣哪里有可贿赂的东西,没法子,只能想办法把门卫引开,试图偷溜出去了,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他只能硬闯,可惜因为年幼,不是门卫的对手,拉扯之中也没少挨了拳脚。

他绝望的往回走的时候,正好又遇上了在花园的叶恪。

后来又耽搁了一上午,阿福的毒只怕渗透得更加深了。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一点用都没有,就是一个被关在笼子里废物。

“阿福,对不起。”

叶凉臣坐在床边,还未长成的少年脸上满是坚毅,眼圈红红的,内里有泪珠从眼眶滚了滚又回到了眼睛里。

“少爷,没事。”

阿福艰难的扯出一丝笑意,都是自己要去摘果子,不关少爷的事,他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

转而看到叶凉臣脸上的伤痕,一阵心疼。

“他们又打你了?”

叶凉臣别开脸严肃道,“你不用管。”

阿福躺在床上更加难受了,若是自己身体好,指不定就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打起来了。

是自己对不起少爷,反而拖了他的后腿。

他是叶行云在外面云游时捡的孤儿,本以为自己会在道观里做个小道士,谁知,六年前他说让自己跟少爷一起回叶府。

为了报答三爷的收养之恩,照顾一下小少爷有什么不可的,况且还没有卖身契。

而且少爷的家竟然在越国皇城越安,这里的富庶和繁华,天下艳羡。

后来发现是世勋贵族叶国公府,那就更高兴了。

而且三爷还请求老夫人好好照顾少爷,开头几个月还好,后来就逐渐的不管了,好像所有人都开始改变了态度,自己还好,就怕少爷难过。

他特地求过老夫人,说府中有人苛待少爷,那一次老夫人严查了,惩治一批刁难他们的奴才,可是后来他发现那些人根本没有被赶走,仍在原来的位置上,因为心声怨恨,越发在吃食和物资上苛待他们。

后来,少爷知道我偷偷去找老夫人,便不再让我去了。

这背后,到底是谁在纵容,一清二楚。

他也想过要出府找三爷,可是,一来三爷经常四处云游,几年不回观里,二来,老夫人下令他们轻易不得出府。

老夫人后来在打骂少爷的时候提到了三爷和三夫人,原来老夫人并不会看在三爷的面上放过他们。

反而,老夫人好像很恨少爷的爹娘,特别是少爷的母亲,言辞极其恶劣。

少爷的母亲姓凌,他们住的院子,起的便是“恨水院”。

既是这样的原因,子不言母过,就更不必说了。

后来这一熬,便是熬了六年。

与府中少爷小姐相比,除了赏他一口饭,其他的还不如府中下人。

“阿福,不要说话了。”

叶凉臣见他又咳了起来,连忙倒了点水给他喝下。

“谢谢少爷。”

“你好好休息。”

叶凉臣一边扶他躺下,一边细语道。

叶凉臣心里清楚,阿福应该很快会没命的,这六年来,一直是他在身边照顾自己,可是他也要死了。

一想到这里,心里深处恨意滋长。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他不公平。

为什么自己已经老老实实在恨水院里过日子了,为什么她还是没抵消心中的怨气。

就是因为她,府中上下才不把自己当人看。

我已经忍耐得够久了,可是结果是什么呢!

此刻,他好想杀人。

杀了门卫把阿福送出去。

杀了张大夫,杀了老太太,要把叶府欺负过他的人通通杀光。

叶凉臣心中有太多压抑和不屈无法发泄,他忍耐得够久了。

他紧捏着拳头,良久,又缓缓松开。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一时冲动,很有可能会让自己白白丧命。

他无力的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后面的木板。

他好恨,甚至恨那个人为什么要送自己回来。

以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身后阿福闭着眼睛,越发虚弱。他知道叶凉臣还在,也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他慢慢说道。

“少爷,如果阿福走了,你不要难过。

以后她们再送过来饭菜,你就能一个人吃了。

不用再分给阿福了,吃饱了,少爷就能长高,长高就打得过他们了……”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阿福说完,便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

桑梓院。

这边叶桑榆回到院子,暂时先懒得管这叶府的破事了。

刚到床榻边上,斜斜的仰面往床上一躺,双脚朝天,一只脚帮忙蹬一个绣鞋,然后卷过被子就往里钻。

当三月进来,看到的情形是,粉色的绣鞋一只在床上,一只都快飞到屏风外面了。

她无奈捡起来,放到床边的脚踏上。

“小姐,你怎么不脱衣服?小心又生病了!”

“唔~没事,我困,就这样吧!我先补一觉,可能要睡到晚上,醒来之前,记得准备好吃的。”

她趴在那里背对着三月说道。

“好吧。”

三月走过去给她掖了掖被角。

等三月一一放下床前纱幔的时候,突然从里面蹿出一颗头来。

“等等,三月,记得多备一盒饭菜,精致些,然后你找找有没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也一并准备着,我晚上要用。”

“小姐,你要药膏做什么,奴婢这倒是有上回小姐被大夫人罚了没用完的,莫不是你又哪里伤着了?奴婢瞧瞧!”

说着便要过来掀她的衣裳。

“哎,不用,不用,不是我,你准备着就是了,干嘛用等我睡醒了再告诉你。”

“好吧”

床帐里又飘出来一句话。

“记住,你家小姐睡觉的时候,天塌下来了也不许喊我。”

“嗯”

……

当叶桑榆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至掌灯时分。

这一觉睡到自然醒,真的是穿书之后,第一件心情愉悦的事情了。

“三月。”

她撩开床帘,一边将白嫩嫩的小脚钻进绣鞋里,一边喊人。

“小姐,你总算睡醒了。”

三月从外面走进来。

“天都黑了,我还以为小姐要睡到明天早上才起床呢。”

“三月,你胆子大了,才一天就敢笑话你家小姐了,有出息。”

“哪有?”

三月嘴上说没有,但相比以前胆小柔弱的模样,现在爱笑多了。

“饭菜还热的吗?”

“热着呢,让四月一边烧水,一边给小姐看着。”

“行,你让她把饭菜带过来吧,你们也没有吃吧,准备三副碗筷,我们一起吃。”

“啊,这怎么行呢!小姐,这不合规矩的。”

三月反驳道。

从前主子虽然对外人比较凶,但是对于冯嬷嬷留给她的两个丫鬟还是不错的。

有时候老太太赏的吃食,小姐吃了两口就不要了,怒气冲冲的说让她们拿走,随她们处置,然后就进了她们的肚子,可好吃了。

但是她们也知道不能过火,毕竟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

“我说可以,就可以,你让四月过来,我还没见过她呢!”

“好吧。”

不过一会儿,叶桑榆看到一个比自己还矮几分,但是十分圆润的小丫鬟提了饭菜走进来。

叶桑榆看到四月的第一感觉就是好喜感啊,有点像缩小版贾玲老师,胖嘟嘟的,很是可爱。

三月连忙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将饭菜拿出来,摆上碗筷。

“你就是四月,快过来坐!”

叶桑榆朝她招了招手。

“多谢小姐。”

然后她憨憨一笑,露出脸上俩个酒窝,太像了,太像了,有了她,感觉整个桑梓院都弥漫着喜庆的欢乐感。

叶桑榆又一阵满足。

三个人都端起了碗筷开动之后,叶桑榆问道。

“你们两个是我娘留给我的吗?”

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对,她娘在的时候,也太小了点。

三月咽了口菜,放下筷子。

“不是的,我和四月是三年前小姐的奶娘冯嬷嬷给小姐挑的,自从冯嬷嬷三年前被老夫人赶到庄子上,就是我和四月照顾小姐。

其实,夫人当年给小姐留了三个人,一个是小姐的奶娘冯嬷嬷,一个是蓉姨。

自从夫人走后,蓉姨不方便住在叶府,后来也离府了,似乎是寻夫人去了。

夫人去寻将军,本以为会很快回来,没想到……”

三月说着还伤感起来,反观她本人倒没什么。

“还有一个呢?”叶桑榆问道。

“还有一个就是韵姐姐了,她武功很高,本来她应该在叶府周围保护小姐安全的,后来有急事回了青云。”

“青云?”

这个词很熟悉,而且她记起来了。原著的世界观还是个武侠背景的。

叶桑榆连忙问道,“是青云派吗?”

“嗯”

这个韵姐姐恐怕就是后来青云派掌门沈韵了。

这本小说里的武侠,不比金庸古龙里的武侠世界,没有那么多快意恩仇,古道热肠。

这里的整个武林与朝堂勾连,密不可分,被权利和**笼罩。

越国国势强大,离不开背后门派的支撑,门派可以和朝廷合作来兜售官职,只要你有能力,都可以来越国京都谋求荣华富贵。

只是,刚刚突然听到青云派,她觉得有点印象是因为,在原书的结局部分,女配死了之后,一个叫沈韵的派了很多刺客围杀男女主。

那次,男主为救女主受了伤,刺杀的人也被抓住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推动男女感情的一个小节点,现在想来,那居然是女配的人。

三月说完之后,叶桑榆若有所思,看来原主她娘还真的留了点东西给她,只是好像原主没用上的样子。

那么自己今后就必须找到她们,利用起来,这对于自己的逃跑计划很有利。

叶桑榆突然觉得,前面以为自己孤立无援没有金手指也没有系统太惨了,简直举步维艰。

现在看来,她还是有点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