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铮x尤灿(四)

项铮家离尤灿住的青檀园不远,驱车十五分钟就到了。

他敲了敲门,里面立刻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门被打开,露出护工那张焦急的脸。项铮这才发现尤灿把住院时照顾他的那个护工也挖过来了。

“他在哪?”项铮率先问道。

“还在浴室里趴着呢,我问他话他又不吭声,不过我能肯定他有意识,但是就是不说话,弄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不敢随便扶他……”

在护工的絮叨中,项铮来到浴室。

只看了眼,眉头便下意识地蹙起。

只见尤灿蜷缩着趴在瓷砖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露出睡袍外的脚都没穿袜子,在灯光下可以看到上面青色的血管。皮肤直接贴着冰凉的地面,虽然浴室里开了灯暖,但冬夜的瓷砖还是冰冷刺骨。

项铮见状,赶紧走到尤灿身旁单膝屈起,探身去掀尤灿的眼皮。

然而没等他的手碰到眼皮,尤灿就睁开了眼。

黑漆漆的,里面映着头顶的灯光。

“我没事。”尤灿的声音有些哑。

“你现在没事,再躺下去就得有事。”

项铮眉头皱得更紧,手上动作熟练地查看尤灿周身,“只碰到了额头吗?还有哪里疼?”

尤灿脸色苍白,蜷了蜷身体:“没有。”

他穿的是睡袍,睡袍里只穿了一条短裤,只要把袍子掀起,就能看到里面几乎毫无遮掩的身体。

“腿疼不疼?”

衣袍被掀开,尤灿能感觉到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腿看。

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强行忍耐:“不疼。”

“头呢,晕不晕?”

“不怎么晕。”

“看来除了撞到头,其他都没什么事。我抱你起来。”

说着,项铮把手伸到尤灿背后,熟练地把人圈进怀里,送到卧室床上。

期间项铮的眉心一直没舒展开,因为他接触到的皮肤凉得跟浴室的瓷砖一个温度,想也知道尤灿肯定在那躺了好一会儿了。

他让护工去拿药膏和热水,然后站在床边道:“什么时候摔倒的?”

尤灿坐在床上,被子被拉到脖子处,身后是软融融的靠枕。

闻言,他神情虚弱地笑了笑,额头上的红肿在苍白的皮肤上有些刺眼:“就刚才,摔了没一会你就来了。”

撒谎。

项铮有些不高兴,同时又觉得无奈。

他不喜欢不配合的病人,但尤灿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病人。

从住院开始,他对自己的提问就经常敷衍而过,也格外爱逞强,疼不肯喊出声,难受也不肯说出来,甚至发烧了也跟没事人一样,表情都不变一变。

因此,他是项铮入职医院到现在最头疼、也花了最多心思的病人。

“我上午来的时候就说过,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上厕所之类的事情还是让护工帮忙比较好。”项铮语气冷硬,带着点不满。

尤灿“唔”了声,点点头。

表情淡淡,一点不像听进去的样子,是肉眼可见的敷衍。

项铮眉心拧得更紧,就要开口,护工拿着药膏过来了。

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拿过药膏道:“把头发撩起来,我给你擦药。”

尤灿抬手,把头发撩了起来:“麻烦你了。”

项铮没吭声,面色不愉地用棉签蘸了药膏,涂上尤灿红肿的额角。

虽然没破皮也没流血,但不难看出那一下撞得不轻,只这么一会,就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

想到尤灿很能忍疼,项铮道:“先睡一觉,明天起来如果觉得头疼、眼花、想吐,就去医院做个检查,别又脑震荡了。”

尤灿小幅度地点头:“嗯。”

项铮看着尤灿低垂的睫毛,心说,要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好了。”他收起药膏,让护工把杯子给尤灿,“喝点热水暖一暖再睡,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尤灿接过杯子,点头道:“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嗯。”

项铮没有多待。

他在夜色中匆匆地来,又在夜色里匆匆地离开。

-

之后几天,项铮再没有接到来自尤灿护工的电话。

但尤灿的情况,他依旧了若指掌。

因为他的弟弟三句话不离尤灿。

某天饭桌上。

项铮难得早点回家,跟家里一块儿吃晚饭。

他们家各自有各自忙碌的事情,只有吃饭时难得能一家人坐在一起,因此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项祈从小就能活跃气氛,饭桌上永远是他的话最多。

“尤灿哥真的太不容易了,一个人待在外面,都没什么人关心,他家里也就他弟弟会去看看他,换了我我得难过死。”

“他好像开始复建了,哥,复建是不是很难啊?我今天去的时候注意到他胳膊上好几块青,下巴也紫了,我后来问护工,护工说他复建的时候经常摔倒,还不肯让护工扶。”

“地上多冷啊……难怪之前每次去他都在感冒,alpha的体质再好也禁不住他这么霍霍吧。”

“尤叔叔也真是,明明是自己的儿子,都这样了也不去看——”

“小祈。”项父出声打断,“说说朋友可以,但不要在背后议论别人家里的事。”

项祈鼓了鼓脸颊:“好吧。”

他侧头看了眼项铮,“哥,尤灿哥还能站得起来的吧?”

项铮继续吃菜,看都不看弟弟:“这问题你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项祈继续盯着他。

项铮:“……”

他摊了下手,“好吧,有可能站起来,但是概率很小,需要一个奇迹。”

项祈满意了:“只要有可能就行!”

看着弟弟这幅模样,项铮不由轻挑了下眉。

他想,他也许应该私底下找项祈聊一聊,对谁有好感都行,但尤灿……最好还是别沾。

他还记得那天在卫生间外听到的动静。

里面的尤灿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他锋芒毕露,眼睛里的愤恨和蔑视直白又逼人,完全没了平时温和谦恭,像一只急欲咬碎猎物喉咙的豹子。

即使现在豹子断了爪,变得羸弱温顺了,也依旧是只豹子。

如果项祈真的喜欢尤灿,那么一定会被尤灿吃得死死的。

甚至现在项祈看起来就已经半颗心扑人身上了,否则也不会天天去尤灿那儿打卡报到,还一去就是大半天,连说话都三句不离对方。

项铮咀嚼着食物,找弟弟谈话的想法愈加坚定。

是该劝一劝了。

可以和尤灿交朋友,但也只能做朋友。

尤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项家一点也不会沾。

也希望尤灿对项祈,没抱别的乱七八糟的心思。

不过目前看来……

尤灿对项祈一定别有心思。

吃过饭后,项父项母出门散步。

项祈出去遛狗了,项铮没其他事,在客厅看了会电视后回到房间看书。

一直等到对面房间有动静了,他才合上书,走了过去。

对面门没全部关上,他抬手敲了敲门。

一进去,就对上弟弟灿烂的笑脸,他正在打电话,看起来非常兴奋的样子。

项祈冲项铮摆了摆手,很快,电话挂断,他高兴道:“哥,你来得正好!”

项铮疑惑道:“怎么了?”

“能给我安排几个保镖吗?我要出去玩!”

“去哪?”

“曲溪村!”

-

曲溪村并不像名字描绘得那样小桥流水,它是个完完全全的城中村,破败又落后。

被周围高大的建筑围在中间,像井底之蛙所在的那个井底,除了正午,几乎照不到阳光。

曲溪村的冬天格外阴冷,即使外面阳光正好,这儿也灰蒙蒙的,被阴影笼罩。

尤灿蹙着眉,这儿的环境让他感到不适,尤其是受过伤的地方,酸酸胀胀的疼。他抬起头,向不远处的四层小楼望了眼,撞他的那个司机的家,就在里面。

这里的楼房仍保留着以往老旧的建筑模式,最外面是突出的阳台,为了更好地晒衣服,所以每户都没有封窗。阳台上放着晾衣架,老人小孩全都端着凳子坐在阳台上,希望能照到一点阳光。

“现在几点了?”他看着远处,问。

护工道:“八点四十六分。”

“嗯。”尤灿闭了闭眼,继续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约定的时间很快到来。

忽的,尤灿听到一个正在向他走来的、沉稳又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想,对方应该穿了双皮鞋,否则声音不会这么的清脆。

睁开眼,看到的果然是一双黑色皮鞋。

尤灿的目光顺着那双鞋往上,落在鞋主人那张有些严肃的脸上。

他勾起唇角,主动打招呼道:“早上好啊,项医生。”

项铮双手插兜,戴了顶帽子,里面是休闲西装,外面是黑色长大衣,显得很有气质。

他表情冷漠地看着尤灿:“我弟有事,没法过来。”

“我知道。”

项铮挑了下眉:“你知道?”

“猜到了。”尤灿笑了笑。

风有些凉,他轻轻拢了下围巾,然后微弯起眼,“那么,接下来又要麻烦你了,项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