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梦魇

星烟想大抵这就是帝王之相,即便是睡着了也是一头沉睡中的狮子,那面上的高贵冷清就算是闭上了眼睛,也依旧还在。

但也有不同。

合上了眼睛,眼睑遮挡了里头的刀光剑影,瞧不见黑眸底下的幽暗凛冽,星烟便没那么害怕。

她胆子小,正面瞧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姨娘曾说,夫妻琴瑟和鸣,能从对方的眼里瞧见自己的影子。

可她嫁的人是皇上,并非平常的夫君,她不知道那里面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她从不敢去看。

她看他的时候,多数都是被他逼迫,他喜欢捏的她的下颚,七年前就喜欢。

下颚被他钳住对准了他的方向,她不得不将目光放在他脸上,星烟才会去看他,原本心里就怕,再一对上他的眼睛,更是害。

如今那双眼睛是闭着的,可星烟也不敢多看。

瞧了第一眼,好看。

第二眼,还是好看。

越看越好看。

五官俊朗,高贵的迷人眼睛。

星烟不敢再看了,心头一阵跳动,转回了身子规规矩矩地坐在他旁边,等着他醒来。

屋子里很安静,唯一在动的,只有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

星烟的视线盯在那缭绕的烟雾之上,并没有及时发现床上人面上痛苦的表情,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难受的粗喘声,星烟才回头。

床上的赢绍表情狰狞,早已不是刚才的平静,粗喘声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赢绍梦魇了。

星烟见过赢绍两次梦魇,但第二次只有星烟知道,赢绍并不知道。

第一次是在庚侯府,隔着一道门被人说窝囊废的那一日,她见过。

很吓人,面上的青筋爆出,任凭她如何叫,都迟迟不醒,一双眼睛如夜里的狼眼,颜色猩红。

星烟很害怕,不敢靠近他。

后来听他说,他找到了止住梦魇的办法——放血。

赢绍说,一旦发现自己心绪不稳,先在自己身子划道口子,流些血出来,就不会梦魇,他说的很轻松,脸上还带着笑,高兴自己找到了克制梦魇的办法。

那一瞬间,星烟被他的笑容刺的心痛,星烟想,倘若再遇上他梦魇,她一定不会再害怕,一定陪着他熬过去。

第二回她陪着熬了过去。

同样是猩红的眼,扭曲狰狞的脸,星烟当真就不怕了,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不断的说话。

说了很多句话,终于有一句管了用。

星烟曾被赢绍问,“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星烟不明白他的意思,呆呆地回答,“太子。”

赢绍不满意,“你除了叫孤太子你还会叫别的吗?”

星烟想了很久,胆怯地望着他的脸,想起他说过,他羡慕庚景,于是星烟为了逗他开心,斗胆叫了他一声,“哥哥。”

赢绍笑了。

夸她的声音好听。

“你说了这么多话,就数你这句话好听。”

但星烟就叫过那一声,之后再也没有叫过,赢绍觉得好,她不觉得好,她害怕,她是侯府庶女,他是太子,一句哥哥被人听了去,能让她万劫不复。

星烟还是叫回了太子,无论他如何去撬她的嘴,她从未改口。

事隔七年,星烟不知道自己的那句话还管不管用。

星烟打算试一试,俯下身如七年前那般抱住了他,尽管见过赢绍梦魇,但如今再看,仍是胆战心惊。

根根青筋生在赢绍的脸上,从脖子开始,爬了满脸,星烟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全身都是如此。

星烟鼓足了勇气,凑在他耳边,说了当年的那句话,“哥哥别怕,星烟会陪着你成为说一不二的君王。”

当年他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能陪着他的人。

仰慕他的人不敢靠近他,讨厌他的人不愿意靠近他,星烟是属于偶然,意外。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陪伴。

星烟也曾渴望过陪伴,曾经她以为魏敦是,后来才发现不是,便再也不敢奢望。

她有哥哥,有姨娘就够了,她比赢绍幸运,至少不是一个人。

星烟提着心,紧张地在等,眼泪糊了一脸却浑然不知,直到喘不过胸口那股起来,才发现自个儿在心痛。

黄昏的光线刚好消失,夜幕落下,将太武殿彻底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屋子里灯火的光明亮了些,星烟的头就埋在他的颈项间,一动不敢动。

她准备数到三,不管用,她立马就去叫肖安。

但她成功了,赢绍的呼吸声归于了平静。

星烟继续趴在他身上没起来,也并没有觉得有半点轻松,反而眼里的泪水越流越多,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哭。

大抵是哭七年过去了,她的这句话还能管用。那这七年,他是如何过的?星烟不敢想。

“娘娘。”肖安是听到动静进来的。

星烟立马起身,退到了一边。

肖安着急,直接到了床边上去看赢绍,适才听他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才想起来皇上还有梦魇这一桩,当即自扇了一个嘴巴子,他就不该去将娘娘拦回来。

皇上梦魇症一犯,就得见血了才会冷静,他怕吓到了娘娘。

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张平静的脸,肖安愣了愣,面露疑惑。

太后寿宴,皇上与魏敦闹翻,如今朝中的局势并不乐观,魏家几代权臣,根基深,并不适合硬拼,若是等上一年半载,皇上布的线,起了效果,胜算的几率倒也很大。

但皇上等不了那时候。

“半年内,魏家必须铲除,魏敦必须死。”从太后寿宴上回来,肖安听到了皇上的话。

便知道,皇上又在逼迫自个儿了。

当夜回来,应付完朝中的臣子,又让所有的暗线做好准备,之后还去替娘娘抱不平,揪出了荷包的事情。

如此操劳的下场,就是梦魇。

但几个时辰过去,肖安并没有见他梦魇,以为快要醒了,才敢让星烟进去。

他是习武之人,耳朵自来灵敏。

刚才那阵动静,他分明听到了。

肖安想问一声星烟,还未开口,就听星烟说,“我还是到后殿去等,若是皇上歇下了,明日我在来。”星烟心口不舒服,她想去外面透透气。

星烟的眼泪尽数抹在了自己的袖口上,看不出半点异常,说完,不待肖安反应,星烟已经出了暖阁。

肖安赶紧派了一个太监跟上。

立夏之后,夜里的风再也没有了凉爽,一股热气反而让星烟愈发闷。

到了后殿,星烟已是一身汗。

素娥说,“皇上怕热,没想到娘娘也怕热,奴婢让人在屋子里放了冰,奴婢先去伺候娘娘沐浴,待会儿出来就该凉爽了。”

沐浴完,星烟也没有觉得凉爽。

星烟又让素娥给了她两杯苦茶,刚喝完,赢绍便来了。从后殿门口进来,脚步带了一股风,面色依旧是高贵清冷的不可一世。

星烟见到他的那瞬,心口忍不住的狂跳,但仍是笑脸迎了上去,“皇上醒了?”

“退下。”赢绍遣了素娥。

没接星烟的话,直冲着她走去。

星烟刚要问他,要不要喝杯茶,就被赢绍一把搂在了怀里。

刚沐浴过,星烟怕热,身上就一件单薄的衣裳,赢绍将下颚蹭在她的一字美人骨上,缕缕暗香扑鼻,赢绍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眼里又是一汪暗幽深潭,“爱妃刚才看到了什么?”

星烟僵住。

赢绍将她拉开,星烟脸上先是疑惑,后不太确定地问他,“臣妾该看到什么?”

赢绍的眼睛愈发的深邃,凛冽的脸就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没同她拐弯抹角,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梦魇了。”

星烟习惯性地垂目,垂了一半又被赢绍捏住了下颚,“朕问你,刚才朕是不是梦魇了?”

星烟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里的不确定,于是摇了摇头,“没有。”

赢绍不信又将她的脸拉近了几分,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当真?”

星烟点头,说的很顺溜,“皇上刚才睡的沉,臣妾守了一阵,怕打扰了皇上,便回了正殿。”

赢绍知道了。

除了没有良心,她还是个骗子。

梦魇没梦魇他最清楚,梦魇过后,他全身力气都会褪尽,四肢酸软,经脉会疼痛。

刚才他醒过来,就是这个症状。

但是他身上并没有伤口,肖安也说他没有梦魇。

这种情况,七年前,也有过一次,赢绍问肖安,“她来过?”

肖安愣了一瞬,才知道他所说的她,是谁。

肖安如实回答,“娘娘在正殿守了皇上一阵,见皇上没醒,回了后殿等皇上。”

说完,就见赢绍套了衣裳,脚步生风地去了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