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纸
等官衙开了门, 赵如意递上诉纸,弄清楚了接下来的流程。
按照正常的程序, 诉纸递上以后, 需要进入官衙不同的分类流程,这等民间纠纷,会根据案事的排序, 先经过官衙书吏的调解, 若是调解不成,则进入官衙审判的程序。
赵如意蹲在官衙半天, 投递诉纸的地方值班的人是以前在白鹤书院毕业的学姐, 虽然赵如意并不认识她, 但看在待过同书院的份上, 徐书吏还是很耐心地给她讲解了整个流程。
是以她在那里磨着书吏的耐心, 问了个清楚。这诉纸本来就是赵如意自己根据自家事情写的粗糙白话, 言语上很多不达意,徐书吏还帮着改了改。赵如意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曾经就读同一书院的优待,还是这西市官衙的书吏就是这么以为民服务为职业原则。
赵如意这份诉纸也是写得匆忙, 昨日是清明节, 上午她祭告完自家祖坟, 到了下午去程家门口等着, 心想等程家众人祭告回来, 她接阿姐和珂儿回水车巷。她也预想到过程不会那么顺利, 大不了再扯扯皮, 搞搞拉锯战,谁知道程家的人压根就没有让她进门,仆人在门前守着, 赵如意半步都没能踏进门里去。她也没有见到程峰, 在门口转了转,让下人去通告二夫人她来求见,直到天黑也没有回信,她总不能在程家门口站一夜,只得先回家再做打算。
程家的态度,更确切地说是二夫人的态度,在赵如意看来,是明确得不能再明确了,二夫人估计她们估计掀不起什么波澜,根本不想搭理她们。
赵如意确实是无可奈何,但是她想了想前世,有什么纠纷还要找个居委会调解呢,这里坊的居委会,可不就是里坊的官衙么,统管自己区域里坊里一切事宜。
她记得,以前在书院的时候,有门课叫做实务,粗略地讲了各种制式公文的写作。她回水车巷后又从堆了灰的书箱里扒拉半天,找出实务写作的教程,熬了个夜,照葫芦画瓢炮制了一篇诉纸,简要陈述了前因后果,以及她的诉求。
二夫人不是最看重面子吗?
正好,赵如意不看重。
她不知道不接受调解的话会有什么判决的结果,但是她知道,程家只要沾惹上官司,对风威镖局的影响肯定是负面的,而程家肯定会在尽短的时间内,想办法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这样她可以争取一些谈判的筹码。
书吏姓徐,赵如意便称她为徐书吏,“徐书吏,谢谢你把我这诉纸改了这一番,叙事上清楚多了,我之前写的真是前言不搭后语,那我把诉纸留在这里就行吗?”
徐书吏点点头,“按正常的程序,三五日过后会有下一步的讯息,有专人负责调解,调解不成则进到官衙的审判。”
“那按徐书吏以往的经验来讲,若是调解不成,官衙会把程珂判给程家还是判给我阿姐抚养。”
“这,要看双方抚养程珂的条件和意愿,也会考虑程珂自己的想法,照抚养条件来说,肯定是程家能给程珂带来更好养育条件,但这件事你们的优势在于,之前两年程珂都是跟着娘亲离开程家居住的。我觉得你们最好能在调解的阶段就把事情解决。”
徐书吏弄清楚前因后果,十分理智地给赵如意分析双方的利弊。闹到官衙里的纠纷,一年怎么说也有几百起,复杂的也有很多,这种争夺抚养权的并算不上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
对于丁隶城来说,助人为乐这种事情,开了个头,就好像停不下来。
杜怀志离开以后,丁隶城有些坐立不安,终是带着伤了的手往袖里一踹,往永安坊的方向走去。
之前赵如意在悦来楼门口卖牛肉夹馍的时候,打烊之后他送过赵如意回家,自然知道她所住的水车巷位置。
他来到赵家住的小院子前,门虚掩着,赵如意没有出去摆摊,也没有像他想像中的那样痛哭流涕不知所措。
是了,她可不是个那么脆弱的人。
她正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
递完诉纸的下一步,就是坐等调解,她估摸着程家接到消息就会有所行动。回来的路上她又去郑屠户那里买了些牛肉,准备明日接着卖四味牛肉条,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只等着过几天官衙来传讯就好,今天在街上有人见她还问她怎么没有开张。
坐不住的应该是程家。
明日她打算只卖个早饭,收了摊子还准备去风威镖局门口发发小广告,陈情一下,让风威镖局门前来往的人也知晓一下程家的所作所为。
她知道镖局这一行当,最重要的是信任,如果大家对风威镖局的印象出现了一些道德上的瑕疵,势必会影响他们的潜在客户。
丁隶城推开门,打量了一下她手上的活计。
“丁大哥?你怎么来了。”她看了看丁隶城揣在袖子里的手。
丁隶城见她脸上没有自怨自艾的神情,“过来看看。”
这是他第一次来赵如意住的院子,以往他都在巷子口就离开,每每赵如茵都站在那里等赵如意。院子虽然破旧狭小,但也收拾得干净整洁,此刻只有赵如意一个人。
“我这正收拾配料明天要卖的牛肉条,这牛肉表面的筋膜需得细细剃去干净。晚些时候收拾完,我还要忙个大事件。”她伸手指了指压在凳子上今天新买的一摞纸。
丁隶城大致猜到她要做什么,“你去官衙递诉纸的事情,我听说了。”
赵如意心想,这消息也传递得太快了些,又一想,她早上在官衙门口遇到杜怀志,心里了然。
“我也不想去官衙,自古我们小老百姓最怕跟官家打交道,哪个不是见了官差怵三份。但程家这一次,确实太过分了,寒食那日,我还去内院跟程二夫人说了几句话,到了昨日,本来想着他们祭告完再理论一番,谁知道我压根连门都没进去。程二夫人要是正经想要养育程珂,会防我跟防贼一样?”
“风威镖局之前的事情,我也听闻过一些,之前不知道赵大娘子跟程珂是程松的家眷。”
“你认识我姐夫?”
“有过交道。”他还没有回元安城的时候,程松去边境压过镖,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别人看着,好像是我跟阿姐阻止珂儿回程家享荣华富贵,但实际上,自程老爷故去之后,程家二房根本容不得珂儿的存在。”
丁隶城点头表示明了内情,大家族内部的事务,本来就错综复杂,难辨正误。
丁家以前也是个大家族,自从父亲获罪之后,树倒猢狲散,自己好不容易从漠北挣扎又回到元安,但以往围在身边六少爷长,六少爷短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见了,世态炎凉,他是亲身体验过了。现在还与自己往来的就是杜怀志这些他在参军时遇到的生死之交了。
丁家也有一些远亲,但每每见到他,像是怕沾惹上晦气一般绕道走。丁隶城守着悦来楼,觉得生活死气沉沉得像是一摊无波古井。
赵如意去递诉纸,这鲜活的勇气,在市井中野蛮生长的旺盛生命力,不正是自己的生活所羡慕的吗?
他从来不曾想过,白鹤书院那里出来的文绉绉的女书生,也会为了自己的家人,有如此泼辣的勇气。
“只是你的诉纸递上去,最后调解不成,程珂也不见得就会判着跟着你们。”
“我今天也问过官衙里的徐书吏,她也是这么跟我分析的,我想着在调解这一步,就把事情完结,你都不知道程二夫人有多过分,只因觉得我们卖吃食落了她在贵妇圈的面子,就让我们关张,难不成要程珂喝西北风长大吗?”
“所以,你只是为了造势,给程家施压?”丁隶城看着她压在板凳上新买的那叠纸。
赵如意点点头,“我想多争取一些筹码,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想着让阿姐和程珂回来,程珂不能留在程家大宅。”
“这要求,倒不过分,”丁隶城中肯地评价道,“程珂本就在这里的。”
“是了,原本相安无事,谁知道程二夫人犯了哪门子心思。”
丁隶城想得更为长远些,“若是程珂这次能回来,等他长大,是否还会让他认祖归宗?”
“我不想让他回程家,估计程家的人更不想。”
“既然这样,与其担心程家是不是冒出来掺和一脚,不如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赵如意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这一劳永逸的法子有什么,脑子长在程二夫人的头上,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爱动一动,想起来程珂。
赵如意叹口气,“想不出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让程珂随母姓,这样,程家以后段无理由再来多管闲事。”
“姓赵?”赵如意一拍脑袋,对呀,她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这个方法。
丁隶城又道,“杜哥在官衙里当差,你们的调停,可以拜托他去说和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