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帝王陵(二十四)
轻飘飘的一句话, 让空气如凝固了一般。
林小小卡在喉咙里的尖叫声,在几声囫囵的声音后,突然放声叫出来。
猛地往后退, 跌坐在墙脚,不敢相信地看向提灯少女身边站着的女人。
怎么可能?!
苏格伸出的手还没放下,看着几乎是飘到提灯少女身边的人, 验人卡贴在她肩上,一片空白。
果然是她。
“乔静”露出原本容貌, 是年轻秀丽的女子,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 “抱歉,用了朋友的身份欺骗你们。”
提灯少女紧握着她的手,“阿姐, 你终于回来了。”
年轻女子低头看她,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辛苦你了。”
说完看向卢一崖, “你们, 早就猜到了吧?”
卢一崖摇头,似松了一口气。
比起朋友出事, 他宁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不然按照之前的走向,乔静不会有好结果。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
闻言年轻女子露出错愕, 随后点点头。
“我叫阿虞。”
“我原是普通的农家女,父母离世得早,所以妹妹与我住在一起。”
阿虞带着妹妹靠织布、农作为生,与丈夫互定终身后,夫妻恩爱, 家庭和睦。
谁知因修葺皇陵的不少工人在一场事故里丧命,城中官府便各处征召年轻力壮的男子。
阿虞丈夫就是其中一个。
夫妻分隔两地,幸得每隔半月还能前往探视,阿虞就是在一次探视中,再也没有回来过。
“天子被妖道蛊惑,信了在地宫中放十八个七月生的年轻女子即刻免遭下地狱的苦难,所以,我们被斩断了手脚,又缝制起来,用陶泥包裹后送进砖窑烧制,成了活人俑。”
林小小听着一身鸡皮疙瘩,尤其是听到用陶泥包裹活人,放到砖窑烧制时,忍不住说了句,“好残忍。”
赵晴看着阿虞,想到在悬棺墓室里,他们是在棺材里发现阿虞的。
又是险些窒息而亡。
心里发堵,不免别开眼,不敢去想这些年轻女孩被放在烈火烤炙时有多痛苦。
苏格看了看变得粘人的提灯少女,抬眼看着阿虞,“你是要我们帮你找回人俑是吗?”
提灯少女的人俑已经在木材房间里发现了,内鬼的身份也已经揭露,唯一剩下的,就是她的人俑。
阿虞点头,“就在前面的神宫里,不过——”
眼前的迷雾散去,露出了一道白玉石门,上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腾云而起的龙。
“我们进不去。”
进不去,代表npc不能再给他们提供线索。
至于里面有没有,谁也不知道。
提灯少女哼了一声,走上前把手里的灯交给苏格,“那妖道不知道在里面布置了什么东西,我们都进不去,这灯还有些用,你可要好好保管。”
苏格挑眉,在小女孩认真的眼神下,语气认真的回应,“好,我会好好保管。”
提灯少女笑了,“这还差不多。”
阿虞牵着她,看向卢一崖,“放心,我只是借用了她的外貌,你朋友并没有参与这次世界,我……没有害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虞情绪低落,连头都跟着低下,喃喃道:“我们又有谁是做了恶,才沦落至此。”
卢一崖看着身形渐渐隐去的姐妹俩,声音明朗,“我知道,你没有害人。”
“我们会找到你的。”
甬道恢复了明亮,壁画依旧鲜明,灯火依旧辉煌。
一切如初,只是少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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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开门机关时,卢一崖和苏格变得有些沉默,除了偶尔交流外,一个字也没多说。
每个人手腕上的计时器显示一样,时间还剩下【08:24:23】。
林小小察觉到气氛变得凝重,看了眼谢扬后,走到苏格旁边,帮着在墙上摸来摸去。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乔静不对的?”
苏格看她一眼,站起身打量眼前看上去毫无破绽的白玉石门——奇怪,怎么连能当作机关的部件都没有。
“歌谣。”
林小小还以为苏格不会搭理自己,听到回答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苏格解释说,“我们拿到的线索可以得出几个结论,一个是,潜藏在玩家中的非玩家性别为女,除了这点外,最重要的一条线索是赵晴拿到的。”
赵晴咳了一声,受伤后长期呆在这种地方,状态越来越差,“你说的是,见到阿姐后,我要把新学的歌谣唱给她听?”
苏格点头,“对。”
说完给卢一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来解释,转而走到门的正中间蹲下来。
卢一崖查看了门轴的位置,确定这扇门应该是从中间往两边推开。
只是开启石门的机关设置有点复杂,他觉得可能跟九根长生烛有关。
“乔静和我一起经历过三个世界,一开始的确没发现异样,顶多是性格有些分裂,一直到悬棺墓室。”
歌谣只出现过三次。
第一次是他们和“乔静”在甬道里,提灯少女出现了,唱了歌谣。
第二次是悬棺墓室,苏格唱了歌谣。
第三次就是刚才,提灯少女再次唱起了歌谣。
结合赵晴拿到的线索,提灯少女说,再次见到阿姐时,要把新学的唱给她听。
剩下的玩家中,每次歌谣出现时都在场的人,只有卢一崖、苏格和“乔静”。
排除掉卢一崖和苏格,只剩下“乔静”。
谢扬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声,说起来那条说明「内鬼」是女生的线索还是他稀里糊涂拿到的。
旁边林小小恍然大悟地点头,啧啧了两声,“难怪我脑子转不过来,我是猴子掰玉米,掰一个扔一个。”
她被吓得脑子都转不动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理这些线索。
苏格走过来,抬手扇了一下她后脑。
“乖乖呆这里,别乱跑,门开了也别进去,我们去开机关。”
林小小轻呼一声,揉了揉脑袋,扁着嘴,又朝苏格背影做了个鬼脸后,突然笑起来。
卢一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布递给苏格,“擦擦脸。”
苏格挑眉看他,眼珠转了转,甩了甩手,掀起眼无力道:“手疼。”
卢一崖:“……”
真是个祖宗。
回头看着已经原地坐下休息的林小小三人,卢一崖侧过身,半个身子挡住苏格,扣着他下巴,用布帮他擦脸。
苏格呼出的气息扫过手腕,又飘到了脖子,温热的呼吸洒在皮肤上,有些痒。
轻抿了唇角,卢一崖停下动作,“出去后,如果不在一个休息区,你——”
苏格往前一靠,打断了卢一崖的话,“嗳,好累。”
卢一崖微怔后,无奈失笑,揉了揉他的后脑,手掌替他放松肩背紧绷的肌肉。
苏格从他怀里抬起头,眼里盛着笑意,“卢队长,你手是不是太靠下了?腰不长在那儿。”
卢一崖收回手,脸色正经,“例行检查,长肉了?”
苏格微怔,随后笑出声来,清隽五官被笑意浸润,如同跌落在水面的月光,清皎明亮。
“卢队长不愧是队内精英,要不等空了,队长再仔细量量?”
—
苏格和卢一崖往甬道来时的方向走去,每一根长生烛都仔细检查,发现了其中规律。
长生烛所对着的壁画上,竟然暗藏着对应神兽的图样,只需要在转动壁画上辅首一样的东西,就能开启机关。
卢一崖和苏格按照顺序转到第九个辅首时,出了一身汗。
不远处的白玉石门发出门轴转动的声响,门上方的横梁抖落一些灰尘。
白玉石门缓缓打开,卢一崖和苏格对视一眼,示意大家都往后退一步。
有些刺目的光从里面照出,苏格闭了下眼睛,偏过头后睁开一条缝往里看去。
不自觉地瞪大眼,放下遮挡的手,站定在门前。
卢一崖走上前,手扶在门上,第一个进到神宫,却为眼前之景震撼失语。
几千年的灿烂华夏文明,从白纸黑字的记载化为实景,得以窥见古时的繁荣盛况。
飞檐翘角、亭台楼轩、阙楼大殿,黛瓦金柱白墙,七彩的壁画布满墙面,穹顶绘制着浩瀚星河与日升月落,栏杆、檐角刻着精美繁复的仙鹤纹样。
精致的石雕峭立水岸,十二座白玉石桥浮于水面,中间石台有七层高,最上面一层摆放的一米多高金棺如镇宅之物,透出威严。
熠熠生辉的宫灯仿佛置身在白昼,整座神宫如同记载中的仙宫,神兽齐飞、仙人齐聚。
林小小缓缓走进来,忍不住惊叹,“天哪,这……比两个足球场都大。”
谢扬扶着赵晴,下意识看向环绕神宫的河流,惊道:“里面是活鱼?”
苏格缓步停下,看向金棺。
距离太远,看不太清上面画了什么,但肯定是和成仙有关的。
看了眼其余人,苏格说,“时间不多,找个地方把赵晴安顿下来,让小小陪着他,我们三个分头去找线索。”
卢一崖接过话,“小心别靠近水,之前水里有鱼形怪,这里不保证没有,水道可能是连通的。”
这里的水在流动,那就说明下面存在河道,大概率和之前的石洞是连通的。
林小小听完,往石桥另一边挪动,扫了一圈,忽然兴奋指着一个地方,“那里好像可以,是个小亭子。”
卢一崖走过去,四处检查了一遍才点头。
见卢一崖确认,谢扬才扶着赵晴走过去,让她躺在长凳上。
林小小手里还拿着一卷布和顺出来的药,不确定道:“要给赵晴姐换药吗?”
苏格见她满脸不确定,点点头,“交给了,加油。”
林小小脸一黑,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脸色苍白的赵晴,习惯地朝苏格背影做鬼脸,谁知道这回苏格回头了。
林小小:“……”
有没有什么可以消除记忆的办法?
“哥!找线索这么重要的事,就拜托给你了,你就是我心目中潇洒帅气,看一眼就爱上的帅哥。”
林小小一边拍马屁一边挪动位置,免得苏格一伸手就薅到自己。
谢扬已经先一步去附近找线索,只剩下卢一崖和苏格还在亭子附近。
苏格站在桥头,看向那座金棺,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墓室里,少了什么东西。
“你觉不觉得,这地方少了什么?”
卢一崖走到他身边,“少了npc。”
从第一间墓室到现在 ,每一间墓室都有npc,不管死的活的,总归都会出现。
独独神宫,除了他们之外,只有河里的鱼称得上活物。
卢一崖的话让苏格一下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是什么。
为什么神宫里会没有npc,是妖言惑众的妖道布下阵法,还是说——
“等等,你听。”
若有似无的声音从四面传来,有说话声,有舞乐声,有戏曲声……
杂乱的声音混在一起,逐渐变大,却又各自不被干扰,如同不同世界,而他们站在了这几个世界的交集。
“热闹起来了。”
像是一座寂静之城,在有人闯入后,突然恢复了生机,有了人气。
停止的时间之轮开始转动。
谢扬喘着气从一间房里跑出来,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卢一崖和苏格。
“有人。”
卢一崖眼神变了变,蹙眉问,“多少人?”
谢扬脸色倏然变得难看,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很多,像是一座城,到处都是人。”
不好。
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他们要怎么找到阿虞的人俑在哪。人越多,越难收集到有用的关键信息,信息量过载,处理的时间会越长。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只有八个多小时。
谢扬看着两人表情变化,知道事情不好,干脆看向金棺,“你们说,会不会在那里?”
这个猜测乍一想很合理,实则完全没有可能。
就算这座地宫设计得在巧妙,一个一心飞升的帝王也不会让别人霸占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的好处。
苏格摇头,提着灯往倚墙而建阙楼,每一层都像是一条街,一直到最上面的第七层,“不会在那里,如果金棺有问题,也只会是出口。”
卢一崖跟上苏格,扭头看向谢扬,“你留在这,发生什么事立即大喊。”
谢扬愣了下,随即郑重点头,“放心,我会保护好他们的。”
卢一崖和苏格站在阙楼门前,听着里面传来的热闹,看向彼此。
苏格低头后笑了起来,“我的安全,可交给你了。”
卢一崖挑眉,深邃的眉目里漫上笑意,“那你可要跟紧我。”
苏格对上卢一崖的眼神,坚定道:“会的。”
他不会再放卢一崖走了。
踏进阙楼,隔着一层膜的热闹突然有了实体,仿佛进入了闹市。
灯火通明的阙楼,中间用木板铺成一条路,一侧是栏杆,能看到包圆在中间的石桥和金棺。另一侧是往墙内退进去的隔间,做什么的都有。
这哪里是造了一座宫殿,这分明是造了一座城。
苏格走在人群中,手里提着灯,身边跟着比他高出半个多头的卢一崖。
两人身上打扮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不免有种穿梭时空之感。
走了一段路,苏格忽然停下,看向坐在摊铺后的贩夫。
“他们是不是,看不到我们?”
从刚才他就发现了,这里的npc似乎看不到他们,就算是不小心碰到了,也没有反应。
卢一崖回看了眼来时的路,蹙了下眉,点点头,示意苏格继续往前走。
“这些npc只是场景npc,很少会有线索在他们身上,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线索,不会互动的。”
苏格诧异,“那我们要找的是剧情npc?像是小女孩那样的?”
卢一崖伸手拉住苏格,看向前面通往二楼的楼梯,“嗯。你还记得我们进来前,阿虞姐妹说了什么?”
听卢一崖的话,苏格明白过来,认真回想阿虞姐妹离开前说过的话。
“道士?”
卢一崖点头,“是,就是道士,这是她们给我们的最后一条线索。”
作为墓主人的心腹,这位道士自然不可能生还。
墓主人再傻也知道,道士身上藏了那么多秘密,留下活口就是留下祸患。
死也要把这批人带进坟墓,给自己陪葬。
两人走上二楼,和一楼完全是两幅场景。如果说一楼是市井生活,二楼就是掌柜乡绅的小日子。
衣着、打扮和店铺,显然要比一楼富裕。
两人边走边打量着周围有可能出现道士的地方,一直走到第四层,都还未发现能够提供线索的npc。
苏格扶着栏杆往下看,四层楼的高度,能发现亭子那边的谢扬三人,变得有些朦胧。
这个发现让苏格心里有些不安,他们不会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吧?
卢一崖往外瞥了眼,抬眼看向通往第五层的楼梯,“时间不多,我们继续往上走。”
苏格点头,“好。”
第五层、第六层,一直到头,苏格和卢一崖依旧一无所获,除了场景里的npc变化越来越明显。
等上了第七层,到顶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宫殿的模样。
栏杆换成了白玉石,梁柱能闻到金丝楠木的木香,或坐或站的npc们,仪态端庄、神情威严。
站在楼梯口,两人还未上前,发现他们已经齐齐看了过来。
苏格看了眼卢一崖,试探着迈出一步,发现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像是被惊扰了一般。
有戏。
苏格心想,他们要找的道士可能就在第七层,只有这一层的“人”对他们有反应。
苏格想着,试探着往前走,比他预想的情况要好,只是对他的到来感觉被打扰,并没有起身阻止或者有更大的动作。
往后招了招手,苏格边走边数着人数,绕了一圈后,发现了一个巧合。
停在走到尽头,看着墙上的石雕莲花。
苏格看着走来的卢一崖,见他蹙着眉,“这一层都是女人,而且……”
卢一崖站定后问:“什么?”
苏格沉了沉眼神,看向远处,“人头是四十九。”
卢一崖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悬棺墓室里的棺材,是为她们准备的?”
想起悬棺墓室的四十九具棺材,卢一崖回身看着容貌妍丽的女子,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却要长眠于地下。
“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
疏朗的声音响起,仿佛汇聚天地日月之灵,让三界邪灵退散。
身穿蓝灰色道袍的年轻男人站在高阁之上,手拿拂尘、头戴混元巾、脚蹬云履,容貌清俊、双目炯炯有神,竟是有几分出世的仙风道骨。
高阁是第七层往外伸出的一个亭子,四面垂幔,摆放着香案和供果。
三支高香飘着缕缕青烟,隐约能闻到香火味。
苏格看过去,发现道士正在看自己,偏圆的眼睛里露出笑意。
心里生出一丝不爽,“他在等我们。”
卢一崖点头,刚转身要走,身后忽然响起木头断裂的动静,立即转身,只见扶着栏杆的苏格整个跌出阙楼。
“苏格!”
抓住阙楼边缘的瞬间,苏格感觉胳膊的关节快要脱节,痛得闷哼一声。
下意识往阁楼那边看去,苏格抬头看向卢一崖,“卢一崖,道士不见了。”
卢一崖往那边看去,只见道士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幔帐后,少见的失去了冷静。
“该死!你先上来,手给我。”
俯身朝苏格伸出手,卢一崖眼神乱了,只觉血液上涌。
苏格的位置靠下,一旦放手,靠单手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支撑住,一旦撒手,他会立即掉下去。
苏格眼神冷下来,盯着卢一崖,“卢一崖。”
语气是少见的严肃,苏格面目表情说,“找不到他,我们都得死。”
担心的眼神落在苏格脸上,卢一崖看着苏格脸上滑落的冷汗,花了两秒的时间恢复冷静。
利落起身,朝着道士离开的方向追去,“你一定要上来。”
苏格笑了起来,眼里的不悦褪去,喊了声,“放心,祸害遗千年。”
听着木板上的脚步声逐渐走远,苏格吐了口气,往后看了眼,只觉头脑发晕。
他好像有点后悔了。
早死几个小时和晚死几个小时,还是有区别的。
“嚓”一声,苏格的注意力被瞬间抓回,浑身僵硬,缓缓抬头。
手中抓住的帘幔,撕开了一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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