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中走出的两道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卢一崖脸色阴沉，身边道士却是面带春风。

苏格一口气闷在胸口，脱力般往后靠, 正好跌坐在金棺前。

金碧辉煌的神宫瞬间之间变得阴暗、潮湿，除了穹顶之上的宇宙星海泛着的莹莹蓝光外，几乎难以辨认出之前的模样。

之前发生的一切, 比梦还不真实。

卢一崖大步走上神台，只匆匆扫了眼平安无事的林小小三人后, 停在苏格面前。

俯视着苏格，卢一崖忽然蹲下, 微仰着脸，抬手贴着他脸颊。

“辛苦了。”

苏格缓缓抬头，目光却没有落在卢一崖身上, 反而是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道士。

两人眼神对上, 苏格只觉遍体生寒，灵魂被抽离的感觉越发强烈。

垂下眼帘, 苏格往前靠, 额头抵在卢一崖肩上。

“找到阿虞的人俑在什么地方了？”苏格压着声音问，“那道士——”

卢一崖按了按他的手心, 偏过头，好似交颈亲昵一般，小声说, “还没有，不过，大概和金棺有些关系。”

苏格嗯了声，“那道士呢？”

道士长得眉目俊秀，一身仙风道骨, 光是从长相来看，怎么都不像是个妖道。

反而像是聊斋志异里，那些被精怪缠上的道士。

相由心生一言不假，但苏格从道士身上看到了妖气，尤其那双眼睛，在阙楼里第一眼看到，苏格就有这种感觉。

一身妖气，就算不是妖，怕也是心术不正。

七骸阵这种缺德短命的阵都敢在地宫里摆，不是——

等等，苏格蹙眉，看向道士，却见道士已经绕到了金棺的另一面。

苏格假意靠在卢一崖怀里休息，又放轻了声音。

“道士既然是墓主人请来助他飞升的，怎么会在神宫里摆下这个阵法？”

卢一崖垂眼，看着苏格后颈上的红色蝴蝶记号，下意识想伸手。

捻了捻指尖，“他不想让墓主人飞升，而是——”

“下地狱？”

苏格接过卢一崖没说完的话，抬眼看卢一崖表情时，知道自己说对了。

“时间不多，先离开这个世界再说。”

苏格说完站起来，拍了拍手，看向那边正在打量金棺的年轻道士。

思忖片刻后，走了过去。

旁边林小小还拿着火柴盒，看见卢一崖情绪难辨地盯着苏格背影，默默站起来。

“他是不是忘了，离开这里后，你们不一定会到同一个休息站？在彻底通关前，有可能再也见不到。”

闻言卢一崖看了看林小小满脸担忧，想到之前苏格对林小小的另眼相待，不免失笑。

“他记得，不过，他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多待一会儿，不如直接离开。”

林小小摇头，“不懂你们谈恋爱的人。”

看着走到道士身边的苏格，林小小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大神，刚才苏格好像很不舒服，我们——”

卢一崖扭头扫过香案，又看了眼上面的纸屑，还能看出一点原本的样子。

眼神一沉，目光落在苏格背上。

太胡来了。

“你真幸运，我以为你会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要么就是摔个粉身碎骨。”

“七楼而已，顶多死相难看，不至于粉身碎骨。”

道士怔了下，打量着苏格，随即拿着拂尘指向阙楼，“那此刻你再看看，是否和刚才一样？”

苏格看了眼，刚才依山而建的阙楼竟是比刚才所见高耸，有十几层楼高。

而阙楼之下，没了精致的廊道，变成了杂草丛生，枯枝四散的乱石堆。

摔下来，的确会粉身碎骨。

“嗯。”苏格面无表情点头，“怎么出去？”

道士盯着苏格，忽然朗声大笑，笑到后面，竟然有几分悲怆。

“年轻人，性子乖了些。”

青年道士指着金棺上的头尾两朵莲花，“这根本不是吉祥的意思，是断了他的根，让他便是魂魄回来，也不可能再回到肉身，至于九龙抬棺——”

众人随着他的话，看向底盖的九条金龙。

意外地发现，九条龙尽管是首尾相连，但每一条龙的眼睛都是空的。

而且棺壁上的飞升图中画了一条巨鲸，但同样没有眼睛。

没有眼，怎么能看到前路是哪里。

飞往九重天还是入地狱，谁知道呢。

青年道士指了指金棺下方，“三分人鬼，四分阴阳，五分天地，六分正邪。”

说完不再言语，闭目立在一旁。

三、四、五和六，加起来正好是十八。

十八。

九条金龙也是十八，烧制出的活人俑数量也是十八。

苏格和卢一崖对视一眼，两人走到金棺旁，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弯腰伸手朝这底盖里摸去。

两米五左右的棺椁，从尾往头一处处摸索，指腹擦过一个个凸起的圆球，心里默念着数字。

“九个。”

“有九个。”

苏格和卢一崖异口同声说完，林小小那边发出一声“哇”，然后双眼发亮盯着他们。

“我们是不是可以马上离开这里了？再不走，我真的要崩溃了。”

赵晴和谢扬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如出一辙，写着“是不是可以离开了”几个字。

“按照金龙的位置顺序来转？”

“嗯，试一试。”

重新在金棺旁蹲下，苏格和卢一崖伸手往里摸索，每一个珠子转动时，都能听到金棺里传来的动静。

转到第十一和十二颗的时候，神宫脚下的地面忽然晃动起来，和地下石洞的情况一样。

终于转到最后一两颗，苏格和卢一崖倒数三声后，同时转动。

轮轴转动的声音愈发清晰，一阵剧烈的颤动后，金棺下的神台竟然缓缓往下陷。

卢一崖拉着苏格的手往后退开，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神台往下沉，沉到一定深度后，神台缓缓合上。合拢后，中间留有一个圆孔，神台上竟然刻着阴阳八卦图，只不过与正常的八卦图是反的。

八卦取一阴一阳，有天地阴阳调和、相生相克之意，是天地正道。

反之，逆天而行。

苏格看着八卦图，还来不及和卢一崖说自己心里还剩下的疑问，平静无波的河流突然掀起一阵阵从水底升起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水流拍在河岸和桥上，溅起一道道水花，弄出不小的动静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赵晴往后退了一步，盯着水下出现的东西。

“那……是什么？”

黑色的身影从水下浮出，先是头，紧跟着是上身……一个接一个人俑从水中冒出。

身上的陶泥早已被水冲刷，只剩下斑驳溃烂、肿胀发白的皮肉。

水面飘着一具具人俑，有的脸朝上，有的脸朝下，头发散开浮在水面。

河里的鱼似嗅到了气味，寻味而来，围在人俑周围，鱼群包围下，能看到泛着粼光的轮廓。

林小小偏过头，干呕起来，恨不得把刚才那一幕从大脑擦掉。

鱼，又是鱼。

卢一崖和苏格站在最高处，眼神平静地盯着发生的一切，目光在尸群里搜索着。

只有十八具尸体，想找到阿虞不难。

“手，阿虞的手是断开的。”

苏格忽然出声，其余人纷纷反应过来，忍着恶心伸长了脖子寻找阿虞的人俑。

鱼群太多，根本看不到四肢。

时间越紧，压在心里的紧张越强烈，每个人都克制着不安，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找到了。”

卢一崖声音平静开口，走下神台，顺手从旁边拿了一根杆子，往石桥走去。

苏格刚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往后倒去。

勉强站稳后，看到谢扬已经过去帮忙，便坐下休息，托着脸颊看卢一崖。

林小小扶着赵晴坐好后，看了眼依旧闭着眼的青年道士，确定他没有反应后，挨近苏格。

“小哥哥，你为什么会知道道士才会知道的事？”

苏格斜睨着她，目光又回到已经把人俑打捞上来的卢一崖和谢扬身上。

“你从三岁开始撞鬼的话，也会了解。”

林小小：“……”

不自觉吞咽了下，“那——”

苏格起身，“下个世界前，好好补补脑。”

神佛高高在上了太久，大概早就忘了怎么普度众生。

—

捞完所有人俑后，倒计时还剩下不足两个小时。

河面的鱼群在人俑离开水后，也潜回了水下。而摆放在河岸上的一具具人俑，连草席都没有。

苏格提灯站在卢一崖旁边，看了眼卢一崖，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开了口。

“卢队长。”

苏格喊了一声后，敛了神色，神情肃穆。

沉寂在水中不知多少年，与水为伴，被锁在深渊中，今日终于得见天日。

卢一崖吐出一口气，看了眼只剩下半张脸的阿虞，正要去牵苏格手的时候，苏格手里灯忽然脱落。

剩下还握在手里的灯杆，是——

一把钥匙。

苏格和卢一崖看向对方，最后目光落在阿虞身上，不敢耽误，匆匆回到神台上。

看着神台的圆孔，卢一崖蹲下屏息将钥匙插进了圆孔。

“咔哒”一声，一道门出现在神台上。

“是莲花！”

“……这么多莲花 ？”

恢复平静不久的水面，竟然开了一片莲花，荷叶翠绿、荷花殷红。

轻轻抖落叶子，水珠从上面滚落。

苏格下意识看向刚才人俑摆着的位置，双瞳露出震惊，却又有了笑意。

林小小站在门前挥了挥手，“有缘再见。”

谢扬也先进了门，挠着头，“谢谢你们。”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后，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赵晴看着两人，朝他们点了点头，“这一次，多亏有你们。”

说完就转身，正要跨过门时，忽然回过头，盯着苏格。

目光落在苏格脖颈处，突然拔出匕首，“苏格，对不起了。”

手起刀落，旁边卢一崖都来不及阻止。

苏格下意识抬起胳膊去挡，锋锐的匕首划破皮肤，小臂一麻，血顺着一条十厘米左右的口子往外渗。

卢一崖扶住苏格，看着赵晴飞快把一块帕子放进怀里，转身消失在门后。

赵晴带走了沾上血的帕子。

苏格蹙眉，忍着疼扯了下卢一崖衣服，盯着不见赵晴踪影的门，沉声道，“走。”

卢一崖回过神，把人抱起来，回头望了眼神宫，隐约看到了阿虞姐妹的身影。

不该留恋的地方，不能多待。

卢一崖“嗯”了一声，收紧了胳膊把人往怀里靠，跨过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赵晴部分后面会解释，第一个世界结束~